“沒什么，突然想起從壽安堂到綺羅軒，中間還有個地方?jīng)]去，想知道是誰住的罷了。”云曦瑤定了定神，笑了笑，盡量穩(wěn)住聲線，裝作若無其事道。

        壽安堂是老太太的住所，綺羅軒則是容大夫人的院子，而中間有一處院子，看著清靜雅致，從外邊看來沒什么過多的裝飾，顯得甚至有些冷清。

        難怪叫裁冰軒。

        “原來如此。”榮九思微微一笑，看起來很清潤，又多了一絲強顏歡笑的脆弱，“我不喜熱鬧，而今又盲了眼，身有不便，故而那裁冰軒簡陋得很，除了日常要用的東西外，也沒什么多余的，省得磕著碰著平白讓家里人擔(dān)心。”

        說完，那榮九思頓了頓，慘淡一笑：

        “家父家母逢此大難，想來這壽宴是開不得了，外面還有無數(shù)賓客等著安頓，我得先行一步，恕不能奉陪，若是下次殿下前來，定親自為殿下引路，一覽容府。”

        這話聽著合情合理，云曦瑤抬眼看向這榮九思，只見他面上坦蕩，眼角有淺淡的淚痕，是因著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而留下的，整個人看著頗為萎靡。

        仿佛風(fēng)一吹便能吹倒。

        可云曦瑤看著這樣的榮九思，心底卻沒有半點同情，只覺得害怕。

        那失蹤的頭怎么會在他的房里？是有人陷害，還是他殺了人？

        以及，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話，他一個盲人是怎么完成這種殺人分尸再拋尸等一系列高難度的任務(wù)？他一個人肯定無法完成，是有人幫他嗎？

        云曦瑤皺了皺眉，看著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盲公子，總覺得他身上有不少未解的謎團，越看越覺得瘆人。

        “好，那我們便暫且離……”裴桓沉著聲音道，但還沒說完卻被云曦瑤給打斷了：

        “榮大人且去吧，我們這些人能照顧自己。”云曦瑤笑瞇瞇道。

        榮九思聞言頓了頓，朝云曦瑤這個方向‘看’了一下，雖然他是個盲人，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云曦瑤心理因素在作怪，她總覺得那一刻身子僵住了，背后有一絲冷意泛上來，像是被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給盯上了一樣。

        倒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云曦瑤心里暗暗搖頭，笑自己過分緊張，那可是個妥妥的盲人，又怎么會‘盯’著她？

        果然，榮九思只是‘看’了她一瞬，很快便移開了眼，可能只是習(xí)慣性地往她這邊‘看’一眼，此后便淡聲道：

        “殿下若是還想在榮國公府轉(zhuǎn)一轉(zhuǎn)，可以吩咐府里的小廝帶路，臣便先行一步了。”

        說完沖云曦瑤這個方向行了個禮，待云曦瑤應(yīng)聲后便由貼身的小廝引領(lǐng)著，揚長而去。

        云曦瑤一直目送著他離開，眼底若有所思。

        李太醫(yī)見狀，感覺沒他什么事了，暗中唏噓不已，面上不露分毫，為了避免之后不小心惹上其他事，也便請辭回了家。

        “殿下，您想要轉(zhuǎn)轉(zhuǎn)榮國公府的哪里？不如小人領(lǐng)著您在這府里走上一走？”先前帶云曦瑤進府的小廝機靈道。

        這一聲令云曦瑤回了神，云曦瑤轉(zhuǎn)過身，看著眼前一臉期待的小廝，彎著唇笑了笑，用最溫柔的語氣吐露著無情的字眼：

        “不用了，我更習(xí)慣于自己轉(zhuǎn)轉(zhuǎn)，其他人也是。你去忙吧。”

        趕跑了垂頭喪氣的小廝，云曦瑤吐了一口氣，卻聽見裴桓有些不解地發(fā)問：

        “殿下，方才為何要打斷我？你留在榮國公府還有什么事嗎？”

        云曦瑤張了張口，本來想回答，余光卻看見這屋子里人來人往，小廝與婢女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她按下了想要道明原委的想法，沖這幾人說了一句“跟我來”，便先行一步往外面走了。

        容瑯自是跟上，裴桓擰著眉看了前面的云曦瑤半晌，躊躇了一番也選擇了跟上，被臨時叫來的老仵作看了看裴桓，咬了咬牙選擇跟緊自己的頂頭上司。

        榮國公府的人反應(yīng)很快，之前亂成一鍋粥的各路賓客被安頓得很好，一個個都被客氣有禮地請出了府，大家也都挺配合，畢竟這偌大的公府想辦個壽宴卻意外成了喪宴，紅事成了白事，榮家面上也是不光彩，他們這些人留在這兒除了看熱鬧之外也沒什么用，還給平白給主人家添了堵。

        現(xiàn)在榮國公府內(nèi)不復(fù)之前的水泄不通，云曦瑤一行人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一處假山之后，待探查了一番發(fā)現(xiàn)周圍并沒有什么人后，云曦瑤看著自己面前的這三人，肅穆地開口道：

        “我想去查一下裁冰軒。”

        此話一出，云曦瑤明顯感覺自己周圍的空氣凝滯了一瞬，很快裴桓打破了沉默，他有些匪夷所思道：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去查裁冰軒？那可是九思的院子！難不成……”裴桓頓了頓，有些荒誕道，“殿下是懷疑九思？！之前死的可都是他的至親之人，他怎么可能對自己的至親之人下手？！”

        裴桓面上滿是懷疑人生的神色，他不明白為什么云曦瑤會有此想法。

        容瑯倒沒有裴桓那般情緒激動，雖說在云曦瑤說出那句話之時他的瞳孔放大，也驚愕了一瞬，但他一直覺得云曦瑤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她若是沒有依據(jù)，自然也不會跟他們說這些。

        更何況，有誰規(guī)定不能對至親之人下手？這世道多冷血之徒，至親之人若是擋了道，一樣殺之。

        這樣的例子，他見過了太多，甚至他自己便深受其害。

        想到這，容瑯瞇了瞇眼，意味深長道：

        “殿下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榮九思身上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對勁，引起了殿下的懷疑？”

        云曦瑤聽到容瑯所言，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她還以為她說出這樣堪稱“不可理喻”的想法會遭到所有人的反對，倒沒想到容瑯竟然會站在她這邊，覺得她是有自己的道理。

        容瑯感受到她的目光，沖她眨了眨眼，透著些狡黠，云曦瑤忍不住笑了一聲，像是妍麗的花突然盛放，美不勝收。

        “不錯，我確實是覺得榮九思不太對勁。”云曦瑤輕咳一聲，抬眼道，“你們不覺得他的舉動有些……平靜嗎？正常人聽聞自己的兄弟被分解成碎尸，一般都會表現(xiàn)出驚怒之色，并且追問兇手是誰。

        可他呢？我那時瞥了他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全程只是靜靜地聽著，并沒有什么太多的反應(yīng)，既沒有驚訝之色，也沒出聲怒斥兇手，甚至事后也沒叮囑我們一定要抓住殺人兇手，這難道不奇怪嗎？”

        “也許……他是因為與那人素未謀面，沒什么感情？”裴桓雖然也覺得不太對勁，但還是下意識地為好友辯解，澀著嗓音道，“之前榮國公也說了，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想要取代他，或許他是心下不喜呢？”

        “好，就算如此，那就算他們不熟，是陌生人，”云曦瑤點了點頭，退了一步，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灼灼，“可在聽到一個陌生人被分尸后，正常人的第一反應(yīng)大抵是驚懼，此后便是好奇兇手是誰，或者同情之類，而榮九思呢？他只是頓了一下，此后再無別的反應(yīng)，就好像……”

        云曦瑤咽了口唾沫，沉著聲音繼續(xù)，“就好像他事先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再提不起其他情緒。那么問題來了，他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

        云曦瑤說完這些后，全場又一次凝滯，只不過，這次的凝滯是因為這些話令他們無話可說，甚至覺得這很有道理。

        這么說來，榮九思的反應(yīng)還真是耐人尋味。

        “殿下所言，臣無從反駁。”裴桓沉默了片刻，接著道，“只是這些都是殿下的猜測與分析，卻并不能確定榮九思便是真兇，需得找到相應(yīng)的證據(jù)才能斷定。”

        “裴大人說得對，”云曦瑤笑瞇瞇道，“所以我才說要去裁冰軒去看看啊，萬一能找到些證據(jù)之類的呢？畢竟那里應(yīng)當(dāng)是他待得時間最長的地方，而家是一個人最不設(shè)防的地方，沒準就藏著他的秘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桓也沒什么不贊同的理由，更何況此言確實有理，于是便由著云曦瑤來。

        容瑯百無聊賴地倚靠在假山上，看著云曦瑤與裴桓唇槍舌戰(zhàn)，淺笑著抱著胸觀戰(zhàn)，眼里閃著光，光影的中心便是云曦瑤。

        云曦瑤憑著覓尸符殘留的路線圖，帶著容瑯、裴桓、還有老仵作左拐右繞，假裝是在府內(nèi)閑逛，實際上卻是直奔裁冰軒。

        到了裁冰軒門口，卻見這小院當(dāng)真不負“裁冰”之名，冷冷清清的，周圍連個人都沒有，院內(nèi)空空蕩蕩，不像其他院子里小廝婢女進進出出，與整個榮國公府顯得格格不入。

        像個偽裝成小院的冰窟。

        云曦瑤看著這地方，心下總覺得不太對勁，這院子也太安靜了，榮九思是個盲人，按理說院子里的伺候的人應(yīng)該不少啊，怎么會空無一人？難不成平日里就靠他身邊那一個小廝來照顧他起居？

        暫時沒有辦法想通，云曦瑤甩甩頭，暫且將其拋到一邊，這樣也好，省得他們被發(fā)現(xiàn)，到時候既打草驚蛇，又說不清。

        于是幾人只停了一下，便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他們沒看見的是，身后的門突然輕輕合上了，無聲無息，像是被風(fēng)吹的，又像是被無名人輕輕帶上。

        就像是被這裁冰軒一口吞下，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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