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銘其人，云曦瑤還是記得的。

        不久前，榮國公府的老太君于六十大壽上突然暴斃，引眾賓客紛紛前往壽安堂前一探究竟，那條路被圍得水泄不通之時，云曦瑤曾見過那少年。

        彼時他正與另一人交談，本來是講死者身份，卻因一盤紅燒獅子頭而歪了樓，那少年被追得“慌不擇路”之際，曾不小心撞了她，還道她一聲“姐姐”。

        云曦瑤微微閉著眼睛，少年的樣子竟然還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里，他眉眼漂亮，像誤入塵網的飛鳥，上躥下跳，誓要將紅塵攪得天翻地覆。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云曦瑤睜開了眼，總算是弄明白這定國公之名為何會這樣熟悉。

        那少年就是夏銘。

        云曦瑤同容瑯對了個眼神，很顯然容瑯也記起了夏銘。

        她有些頭疼，這全府幾乎被滅門，夏銘是怎么躲過一劫的？他到底去了哪？

        以及，他到底是自己躲起來了，還是被兇手抓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若是兇手抓的人，又為什么單單放過了他？

        云曦瑤想不通。

        “國公，最近是跟什么人結了仇嗎？”裴桓看著這一地血水與尸身，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許多，想了想還是問一下常規問題。

        定國公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目光有些恍惚，耳朵動了動，也是聽到了裴桓的話，有些麻木地道：

        “我們這等官場人家，結仇是常有的事，不是你擋了我的財路，就是我妨礙了你高升。可我想不通，究竟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是要將整整一個家族的男女老少通通殺個精光！”

        說到這，定國公眼里總算是有了些許身為人的光彩，他咬牙切齒道：“我家大郎不過是回來探個親，帶著年僅三歲的玦兒回來，誰知，那畜生竟連三歲小兒都不放過！”

        定國公說著鼻頭一酸，眼里落下渾濁的眼淚，其內卻蘊藏著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滔天怨憤。

        這個“其”，自然指的是不知名的兇手。

        云曦瑤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兇手的確狠毒，定國公府人口龐大，定國公年輕時長著一副好相貌，家世又好，騙了不少女子入了他的門，光是定國公的嫡系一脈的兒女便有六個，而庶出自然也不算少，林林總總大概得有十幾個。

        更別提定國公的那些個兄弟與叔伯，每一支都是一個龐大的譜系。

        現下定國公年富力強，家里又沒分府，一家子人都在一個府里過日子，平日里嘰嘰喳喳，熱鬧得不像話。

        四大公府里，就屬定國公府香火鼎盛，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也屬定國公府的占地面積廣闊，倒不是因為他們錢多勢大，只是因為定國公府人多，小了住不下。

        所以說，云曦瑤挑了挑眉，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滅了定國公府家滿門的兇手也算是個能人，殺了這么多人連眼都不眨。

        “大人，嘶……欸呦喂我的天爺啊——”在云曦瑤正想著事的時候，定國公府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斷斷續續的驚呼。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熟悉的老仵作又背著箱篋火急火燎地翻身下馬，在邁過門檻之前看到了那顆人頭先是倒吸一口冷氣發出“嘶”的一聲，后又邁過門檻，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地的尸體，忍不住瞪大了眼，又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嘆。

        老仵作從業數十載，確實沒見過這樣的世面，這樣大的一個世家竟是一夜之間被滅了門，那血淌了一地，都快流成小溪了。

        與這個比起來，之前的還真算得上是小打小鬧了。

        榮國公府的那榮三省頂多變態了一些，喜歡肢解尸體，但至少基數小，大概有二十幾號人。可這定國公府的是滿門被滅，粗略估計得有上百號人。

        饒是老仵作自詡見過大場面，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腿軟了幾分。

        于是云曦瑤看見老仵作后，還沒來得及笑吟吟地打個招呼，對方差點便直接跪倒，險些與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體來個時髦的貼面禮。

        云曦瑤：“……”倒也不必如此。

        還好老仵作身手敏捷，避免了尷尬場面的發生，他若無其事地沖云曦瑤等人走去，眾人也仿佛沒看見方才的情景一般，很是善良地保全了老仵作的面子。

        “勞煩吳先生驗一下這些人的死亡原因，人數不少，辛苦吳先生了。”裴桓道。

        “這……”老仵作有些為難，“大人也看到了，這死者約有百來人，光憑臣一人驗起尸來著實費時費力，怕是要耽誤大人的事啊。”

        “吳先生盡管放心，我已派人分別去請了其他仵作，只因今夜大理寺只你一名仵作當值，其他人等皆在家中，故而會晚來一步，但大約很快便會前來。”裴桓似乎早就料到老仵作會這樣說，一番話說得十分順暢，像是早已打好了腹稿。

        老仵作聽后自然再無異議，蹲下身，打開箱篋，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徑直開始了驗尸的工作。

        而在老仵作驗尸的過程中，云曦瑤等人也沒閑著，跟定國公聊了起來。

        “國公，夏銘最近可有什么異樣？比如結識了什么奇怪的人，說過什么奇怪的話，或者辦過什么奇怪的事之類的。”云曦瑤看著定國公問道。

        “銘兒……”定國公苦笑道，“銘兒自小就是個不服管的，尤愛做些離經叛道的事，長這么大沒少讓我們操心。”

        “哦？離，經，叛，道？”云曦瑤重復了這幾個字，眼中有興味閃過，“國公可否說說，究竟有何具體的離經叛道之事？”

        “他做的奇怪事可太多了，樁樁件件都是不成體統。”定國公面上帶著幾分嫌棄，一邊回憶著，眼里卻滿是笑意：

        “這孩子偏愛讀些禁書或是話本，屋里藏了一堆，尤愛一些寫俠義的，常常自詡刀劍客，半吊子武功卻拎了把劍，與不知道在哪結識的一幫子狐朋狗友道到處‘行俠仗義’，”定國公說到這搖了搖頭，“臣常與他說，讀書為官方能救更多人于水火之中，可他總是不聽，還覺得為官多有束縛，倒不如浪跡天涯走江湖。”

        定國公說完，一陣吹胡子瞪眼，罵一句“小兔崽子真是皮癢癢了”。

        “夏銘其人倒是真性情。”云曦瑤聽到這忍不住笑了笑。

        其實從上次就能看出來，這樣一個渾身充滿著朝氣與自由氣的少年郎，意氣風發，總是有些俠客情結的，寧愿死在理想的江湖，也不愿向世俗低頭，蠅營狗茍過一輩子。

        “說來奇怪，他這樣成天不務正業，游手好閑，倒有不少人愿意跟他混在一處，”定國公有些不解，“前一陣子，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洛楓，兩人可稱是形影不離，那人無家可歸，被銘兒安置在府里，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說話卻是粗獷得很，一股蠻子氣。”

        “對了，這人還曾充作仆從，跟著銘兒去赴那榮國公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壽，想來殿下若是記得銘兒，應當也對此人有些印象。”

        原來是他，云曦瑤恍然，她記起了之前在宴會上的驚鴻一瞥，那人也正是這種粗獷的風格，出口便是問候人家的祖宗。

        但是現下有一個更重要的疑團。

        “洛楓？還住在府里？”云曦瑤很快抓住了重點，“他是個什么身份？國公可曾查過？”

        定國公說到這皺了皺眉頭：“聽說是銘兒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人，剛來府里的時候還受著傷，不省人事，后來是銘兒找來大夫才讓他得以醒過來的。”

        “那國公走之前，這位洛楓在不在府里？”云曦瑤瞇了瞇眼，眼里閃過一道暗光。

        “在，”國公點了點頭沉聲道，“他一直同銘兒私交甚好，基本上銘兒去了哪他也跟著，今日銘兒沒出府，他自然也未曾出去，走之前我還見過他。”

        “等等，殿下的意思是……”定國公猛地抬起眼，看向云曦瑤，不可置信。

        “沒錯，若是這院子里也沒有洛楓的尸體……”云曦瑤說到這頓了頓，意味深長道，“那他的問題可不小。”

        “殿下所言極是，臣確實未見到洛楓的尸首。”定國公強忍著怒氣道，“所以說，那個洛楓很有可能將銘兒帶走了，甚至也許他就是滅了定國公府的人？”

        “這個不好說，我只能說是很有嫌疑。”云曦瑤也不能直接斷定他的身份。

        畢竟現在一切只是猜測。

        雖然他這樣與夏銘的突然失蹤很難不引起懷疑。

        但是殺人動機還不明顯，以及萬一他們只是被兇手看上了某些有價值的點呢。

        話題陷入了凝滯，似是而非的懷疑終究是引發了大家的沉思，但苦于沒有證據，一切只是空談。

        正說著話的功夫，外面突然來了一個人，那人跑得踉踉蹌蹌，甚至在翻過那道門檻之時還不小心絆了一下，與地上的尸體近距離接觸了一下，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尖叫。

        云曦瑤被震得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容瑯見狀皺了皺眉頭，騰身，腳尖輕點幾下，很快便到了那人跟前，一手捂住了那人的嘴，另一手拎著他的后領將他拽起來，回身幾個跳躍，便輕巧地躍到云曦瑤跟前，將那人丟在地上。

        “彭安？”定國公認出了這是他身邊的小廝，奇道，“你怎么來了？”

        “老，老爺！”彭安緩了緩，抖著嘴唇道，“管家醒了，他說，他見到了殺人兇手。”

        “是……是嫡六公子，夏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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