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夫科夫家族雖然自詡傳承悠久的大貴族家族，但畢竟只是土豪，并沒有專門的舞女。那些女仆們伺候完酒食后，還得上來舞蹈娛樂。

　　時值夏日，天氣越發炎熱，人心也很躁動。

　　卻見她們一個個衣著短薄，露胳膊露腿的，朝兩側的眾人行禮后，在兩名樂師彈琴鼓瑟應和之下，便開始了翩翩起舞。

　　要席的保加利亞士紳們可都是文化人，觀賞時時也彬彬有禮，雖然不知道人家眼睛盯著哪兒，心里裝著什么。不過表面上還是蠻禮貌的。

　　客席的士兵們可就直白多了，一個個看得眼睛都直了，還對著里面漂亮姑娘指指點點，甚至習慣性地飆出了污言穢語。

　　所謂“當兵三年，母豬賽西施”，若非維克多鎮著，他們早就上去各自左擁右抱一起跳了……

　　等到一舞結束退下后，伊萬見那些沒見識的士兵們看得愣神，口水直流，又是瞧不起羅馬尼亞人了。

　　他讓格魯爾向維克多問話道：“這種舞蹈，想必各位士兵先前未曾見識過吧？”這次，維克多倒是不再夸張了，搖了搖頭道：“軍中生活枯燥單調，可沒有翩翩起舞、朝歌夜弦的女子。”

　　眼看伊萬又有點得意起來，維克多卻笑道：“不過，今日前來，我卻也準備了一點才藝表演，想要和各位紳士們共賞。”說完，也不管主人家答應不答應，他便朝格魯爾點了點頭。

　　“戰士們，全體注意，武裝起來！”



　　“是！”

　　隨著格魯爾一聲令下，十名士兵，立刻將剛才那佳肴美酒、曼妙女子拋之腦后，立馬起身，同時還舉起起了他們背后沉重的步槍，并且將刺刀也一并安裝上了。

　　一時間，包括主人在內的賓客，都面露異色。他們雖然心中已經無數次鄙夷過這批士兵見識淺陋、不懂禮儀，卻不敢大聲譏笑，就是因為對面的士兵，都是帶著槍械來赴宴的……

　　攔？不敢攔，只能放任自如，小心戒備。

　　或許是覺得明晃晃的刺刀實在駭人，影響宴會氣氛，伊萬便干笑著對維克多他們說：“刀槍現在太過累贅，不如放下武器，開懷痛飲，怎么樣？”

　　但維克多卻拒絕了，說什么“身為軍人，還奉康斯坦丁將軍之命，在兩國和平之前，一日不敢放松警惕，一日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讓伊萬再一次自討了個沒趣。此時此刻，他讓眾人武裝帶槍的目的，才顯露出來。

　　“我們軍人，就用平日里自娛自樂的表演，為主人家和要席貴賓助興！”

　　“是！”

　　氣勢如虹的應諾后，十名士兵在格魯爾帶領下，大步走到廳堂中央，雙手持槍，列隊巍然屹立，個個都站的筆直！

　　氣氛肅殺起來，一時間，廳堂之上，無人再敢出聲。維克多也拿起一根餐勺，開始敲打著瓷器盤子，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在寂靜的廳堂內，顯得格外刺耳……



　　在要席眾人聽來，這是音樂舞蹈的節拍，可其實，這不過是軍隊行軍時常聽的鼓點節奏。士兵們每次行軍，都有人站在側面，手持軍鼓敲打，這節奏聽得想吐，維克多也早就爛熟于心了。

　　隨著維克多越來越急促的敲打聲，舞蹈由靜入動，轉入熾熱的戰斗氣氛，士兵們原地跑動，分為兩行，邊舞邊進！他們忽而面向客席，以面朝維克多致敬，目光中帶著敬仰。

　　他們忽而朝要席猛地逼近，作激烈的擊刺動作，那鋒利的刺刀，幾乎都要抵到要席賓客的面龐上，嚇得幾個賓客再也顧不上餐桌禮儀，驚呼著危險然后倉皇后退，甚至打翻了飯菜……

　　這些軍人，都是在瓦爾納圍攻戰里經歷過血戰，親自殺敵浴血奮戰的老兵了，舞蹈也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了凌厲的殺氣。一時間，廳堂之上，滿是刀光劍影，宴飲的歡快氣氛，早就被破壞殆盡。

　　見此情形，維克多露出了笑。其實這就是軍人往日訓練的把式，只是軍旅生活枯燥，他們的主將康斯坦丁不但心思深沉，還是個會自娛自樂的人，有事沒事就讓舞刀弄槍的助個興或者傳唱一兩首軍歌，所以維克多也學到了這一手。不曾想，今日就用上了……

　　維克多他也是沒辦法，既然沒辦法從文化素養上讓人尊敬認可自己，那么，就只能用武力了。你們有貴族血脈、有自己的圈子、還有自己頑固堅持的規矩；我們有刀、有槍。

　　血脈、交際圈、規矩。總得在火力優勢下低頭彎腰，除非是某些文化能夠在潛移默化只中，將凌厲的刀鋒和斗志都能軟化。

　　廳堂內，羅馬尼亞士兵們像往常訓練那樣，有條不紊地變化各種繁難復雜的隊勢，時而蹲下，時而起立，在維克多的節拍應和下，隱隱也有點舞蹈的意思了……

　　一陣過后，士兵們已經冒了點汗后，維克多這才重重一敲！一瞬間，士兵們立刻重新集合，十人排列整齊，莊嚴肅穆，他們高高舉起槍，大聲呼嘯：

　　“殺！”



　　“殺！”

　　“殺！”

　　仿佛千軍萬馬突進！仿佛索菲亞城崩潰！仿佛保加利亞山河淪陷！這三聲殺，震得在場保加利亞人心肝顫動。

　　這三聲殺，讓他們聯想到了，過去幾個月里，在戰場上被虐殺的記憶：盧恰尼戰役、凱爾克齊斯戰役、尼克波利斯戰役、多布雷茨戰役……數以萬計的保加利亞人，就這么慘死在羅馬尼亞人的刀槍下。

　　南多布羅加是一個開始，羅馬尼亞更有特蘭西瓦尼亞、巴納特、比薩拉比亞、塞凱伊尚且還沒能完全統一。

　　而今日，半完全版的羅馬尼亞人，就可正在保加利亞耀武揚威！倘若是完全統一呢……如此一想，怎能不讓人膽戰心驚？

　　表演已畢，此刻的席上眾人，包括伊萬在內，已是面如土灰，一旁的舞女們，也花容失色，兩腿戰戰。

　　碩大的屋宅，再無一人敢輕看蔑視一眾士兵！賓客們被那些明晃晃的刀刃和閃得眼花，更被最后那三聲呼嘯巨響震得頭皮發麻，他們慌亂地看向了伊萬，伊萬也回了他一個后怕的眼神。

　　光從那表演中就能看出，軍人令行禁止，似乎能以一敵十。而整個南多布羅加總和起來，雖然有上前民兵武裝，但如何與這些每年訓練，又經歷過戰場錘煉的老兵們相比啊，若是真起了沖突，怕不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給羅馬尼亞送軍功。

　　伊萬和萬卡心里都慶幸道：“幸好今日沒有對羅馬尼亞人太過無禮！”



　　維克多這時候也笑問道：“不知各位先生和紳士們認為，這場表演如何？”

　　于是萬卡第一次露出了勉強的笑，言不由衷地夸贊道：“好……好的很啊，氣勢不凡！”

　　要席眾人連忙附和，言語中的恭維畏懼之意，已顯露無遺，他們不就是畏懼羅馬尼亞的兵鋒，才甘心投降的么？

　　維克多大笑起來，讓士兵們回來就坐，起身朝他們敬酒道：“我們如此，羅馬尼亞全國六十萬萬大軍更如此，而且只會比我們更強！”

　　廳堂之上的賓客，此刻已只剩下唯唯諾諾之聲。唯獨伊萬低頭沉思起來。“這場自家做主的宴飲，竟被這小治安官反客為主了。今后幾個月，家族只能仰人鼻息，低調起來了……”

　　幾年前他們那高官子弟預言過，土耳其不足為據，但是保加利亞必須得和鄰國搞好關系。否則會萬劫不復。

　　現在果真如此，羅馬尼亞要吞并南多布羅加已成定局，自己想反也是不可能反的，只能與之合作。

　　萬卡這孩子比自己看的遠多了，雖然有些幼稚，但為了家族利益，該退讓時，還是得退讓的。至少，要將這尷尬的局面，緩和一點，不要讓自家輸的太難看吧。

　　于是萬卡突然出聲問道：“維克多治安官，你可知道保、羅兩國和解后，還需要眾人協力治理多布里奇啊。就像那伊萬洛夫講的一樣，摒棄前嫌。”

　　伊萬叭咂著嘴，言不由衷地說道：“不曾想，羅馬尼亞軍隊竟然如此威武，難怪能勢如破竹……和維克多治安官合作，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哈哈哈。”



　　格魯爾照舊將這段話翻譯給維克多后，還說那位“伊萬洛夫”就是日夫科夫家族在布加勒斯特當官的后生。

　　維克多一時好奇，也讓格魯爾問道：“不知那伊萬洛夫先生是什么人才嗎？在首都擔任什么官職？”

　　伊萬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摸著胡須，笑呵呵地說道：“說起我族的伊萬洛夫，真是非常古怪的人啊，但不論如何，他都是一個博覽群書的天才！”

　　萬卡也接話道：“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其三歲便會讀寫，五歲便知《圣經》，十二歲通讀了家中收藏的全部書籍，十四歲去向高等學府學習……到了十六歲時深感自己的不足，便背著行囊，只身前往羅馬尼亞攻讀物理和工程學，后來被一個高級教授推薦去當文官了。”

　　維克多聽著這父子倆在那唱雙簧，表情漸漸變得驚訝起來。這伊萬洛夫有些厲害，但是自己更好奇他的老師了！

　　說到這里，伊萬還以為，越知道自家深厚底蘊，還有在首都有人做官，小治安官的維克多應該越來越驚恐的。

　　不過賓客和伊萬面面相覷，似乎沒達到自己期望的效果，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著頭皮吹到底，越講越離譜。

　　最后，維克多聽得竟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只恨雙方語言差距太大，無法直接追問，只能讓格魯爾轉述道：“那位伊萬洛夫，舉薦他的教授是誰！？”

　　“納奧米·古爾戈里埃斯庫（Naomi  Gurgules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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