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長官里，維克多對米斯特里的潛力才干心中最有數(shù)，伊萬和茲拉塔爾也對此人印象大為改觀，但是沒有無識人之明，問題一解決便很不耐煩打算走人了。

　　7月已經(jīng)比較炎熱，現(xiàn)場又被一群市民堵得嚴絲合縫，毫不透風，伊萬超重體虛，熱得滿頭大汗，巴不得快些結(jié)束這場鬧劇，便指著道：“米斯特里，閑話少說，輪到你陳述供詞了！”

　　米斯特里應(yīng)道：“我的供詞，與兄長一致。所謂盜竊和領(lǐng)導(dǎo)栽贓陷害也是無稽之談，在此只能奉告長官，我平日里雖不學(xué)無術(shù)，家中貧困，但是我好歹自詡也是讀書識禮的知識分子，這些年來，絕對沒有違法犯罪！”

　　他回過身，對所有人大聲宣告道：“我一向尊敬兄長，尊兩大家族為長，怎么可能做出喪盡天良的事？那些流言蜚語，就不要再傳播了，再有造謠那便是我的仇人！”

　　那些蜂擁至此旁聽的路人，尤其某些愛嚼舌頭的人，都有些訥訥無言，甚至還有些面帶羞愧。

　　同時，伊萬聞言頗為驚異：“米斯特里，我聽說你去學(xué)校學(xué)的機械，不曾想你也懂得這道理�！�

　　米斯特里就知道，這句“尊日夫科夫家族為長”只要加進去，就會引起好虛榮的伊萬的好感。

　　于是立刻回答道：“不管是保加利亞還是羅馬尼亞，對于基層都要依靠鄉(xiāng)賢士紳，只是程序略有差別。若是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了解，那連做人的資格都沒了，那自己怎么做學(xué)問呢？”

　　“講得好！”

　　于是伊萬看米斯特里越看越喜愛：“先前城里經(jīng)常有人嘲諷你，說你空長了高大的身材，但是腦中空空如也，而且游手好閑，不從事生產(chǎn)，還說你是家里的敗類。我先前竟然還信以為真，但今日一見面，就知道那都是誹謗污蔑�！�



　　見米斯特里如此會拍馬屁，伊萬的心情心情突然變好了，脫口贊道：“米斯特里，你果真有大智慧！”

　　米斯特里聞言大喜，立刻道謝連稱不敢。這句夸獎出自委員會會長之口，分量很重，儼然逆轉(zhuǎn)了自己數(shù)年來在城里的惡名。

　　……

　　不好！

　　維克多見再這樣下去，整場訴訟，就要被米斯特里帶偏成他自己的風評洗白的表演了，連忙起身，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伊萬會長言之有理�！�

　　維克多鼓掌道：“我初見米斯特里，便察覺了他的不俗，如此言談得體之人，難道真是小偷小摸的壞人嗎？果不其然，這是一場流言招致的誤會�！�

　　他說一句，格魯爾就幫他翻譯一句，最后維克多甚至將槍拍到了桌子上，威嚇道：“我不知道本地習慣風俗是如何治理流言誹謗的，但羅馬尼亞法律中就設(shè)有誹謗罪！誹謗君王、政府、議會的得坐牢。誹謗他人名譽，若是被人狀告到政府后得以查實，視情節(jié)嚴重程度，也要追究誹謗者，判有期徒刑和罰款！”

　　在羅馬尼亞，像街坊鄰居吵架這種小事，一般是警察調(diào)節(jié)，只要你沒動手打架私斗，便不會構(gòu)成刑事訴訟。

　　倘若是因怨生恨，誹謗危害他人名譽，甚至將其他人說成是罪犯，盡管你只是口嗨而已，沒有去誣告，但依然有一個“誹謗罪”專門去治這些多嘴的人。



　　“誹謗罪，輕者罰款，重者刑拘！所有人謹記，誹謗他人只圖一時痛快，等羅馬尼亞的法官一到，嘴邊的話說出口前，都得在心里揣摩揣摩，是真是假、嚴重與否，后果自己可就得負責了！”

　　一番話下來，場內(nèi)場外，眾人都沉默下來。羅馬尼亞的法治他們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連閑話都要管，頓時心生畏懼。尤其是那些喜歡嚼舌根的潑婦，都有些后怕。

　　維克多就是要給他們打打預(yù)防針，戰(zhàn)爭伊始，羅馬尼亞那邊，就已經(jīng)開始加強輿論管制，推行嚴苛的報紙檢查制度，畢竟和造謠對比起，辟謠的成本太高，干脆從根源解決這種事。特殊時期對于輿論的控制收緊，也是意料中的事。

　　就像現(xiàn)在，維克多也沒本事找到最初造謠的人，而且此事已經(jīng)傳遍了半個多布里奇，上百上千人都或有耳聞，想要順藤摸瓜找到根源？太難了，維克多也只是想順手，得個米斯特里的人情，并不想擾亂本地正常的治安。

　　維克多能做的，只是為此事定性，摘去米斯特里頭頂上的黑鍋。他最后代表三個部門，總結(jié)道：“既然當事人已將事情說清楚，所謂盜竊也不過是虛構(gòu)誹謗，此案就告一段落，今后任何人，都不許再亂言，毀他人聲名！”

　　……

　　在伊萬迫不及待地宣布散場后，米斯特里請他那對已經(jīng)和好的上司和兄長先走。他則留了下來，在回答伊萬幾個問題后，抬起頭，看到維克多走近了，便向伊萬告辭，對維克多感激道：“今日審判，要不是治安官秉公執(zhí)法，我的冤屈，恐怕是洗不清了。”

　　這態(tài)度很明顯，就是想表達：“我知道你維克多是在幫我！”

　　米斯特里是聰明人，從羅馬尼亞軍隊駐扎起，他便在暗中觀察，觀察治安官與兩大家族的博弈。不過他家中貧賤，沒有資格參加那場宴會，卻也聽說了那天發(fā)生的事，不由對兩個人多贊不絕口。

　　一個是萬卡，米斯特里認為，萬卡是識時務(wù)的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該退讓，面對強硬的軍隊，暫時低頭是相當明智的，在羅馬尼亞人的槍炮下保住家族要緊。



　　第二個，就是名為維克多的治安官了，要知道，不是所有外來者，都能力壓地頭蛇。維克多收到邀請時，沒有因為日夫科夫家族勢大就茍且低頭，宴會上，他也不卑不亢，漸漸逆轉(zhuǎn)了劣勢，用以鐵一般的現(xiàn)實告訴兩個家族：世道已經(jīng)變了。

　　這才有了半個多月來，維克多對城中許多政事實現(xiàn)了主導(dǎo)。但他卻萬萬沒料到，當自己蒙受“偷竊”誣陷，正苦苦思索如何證明自己時，卻是這名治安官伸出了援手。

　　雖然最后，他主要還是靠自己的才智，扭轉(zhuǎn)了輿情風評，但若沒有維克多張羅的這場審判，給自己提供一個平臺，他絕不會有自救的機會。

　　再好的才干，也需要舞臺來展現(xiàn)，靠貧賤的自己，是搭不起臺子的。所以米斯特里對維克多，的確心存謝意——但僅僅是謝意而已，甚至還夾雜著幾分提防。因為，他至今沒想明白，這個叫維克多的“外國軍官”，無緣無故為何要拉自己一把？

　　但這時候，已經(jīng)沒時間細想了，米斯特里只能低頭道：“治安官的恩情，我一定牢記于心！”

　　維克多打量著滿眼感激的米斯特里，卻不知道他這番話有幾分誠意，便笑道：“你方才對所有人說，要經(jīng)濟獨立，不知道你未來打算做什么？”

　　“我……”

　　格魯爾轉(zhuǎn)述后，米斯特里卻有些遲疑，今日他的精力，都放在消除謠言污蔑，扭轉(zhuǎn)人們對他的印象上了，未來的事，一時還沒想好。

　　他苦笑道：“我學(xué)的雖是機械，但也粗通一些數(shù)學(xué)、宗教，或許可以去鄉(xiāng)鎮(zhèn)的教堂或者學(xué)校去給人幫忙，教教書念念經(jīng)，混點酬勞吧�！�

　　維克多卻搖了搖頭道：“你這能說會道還有文化，去農(nóng)村實在大材小用，再說了，這些地方可不是每天都有活給人辦的。”



　　“不如這樣，馬上保、羅兩國要簽到和平協(xié)定，我國就會正式吞并多布里奇。國內(nèi)也已經(jīng)傳來不少公文，需從羅馬尼亞語翻譯成保加利亞語，張貼在城內(nèi)告知市民。但我軍營里，剛好就缺一個懂保加利亞語的人……”

　　米斯特里聽格魯爾的轉(zhuǎn)述后，感覺不妙，然而不等他拒絕，維克多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命令的口吻道：

　　“事情便這么說定了，從明日起，你便來軍營內(nèi)做下文職，幫忙翻譯公文，我每月會按時給你報酬！”

　　……

　　“能在軍營工作？這可是好事��！”

　　米斯特里回到家將事情一說，基里爾十分高興，他們家的地只有三十畝，而且還是貧瘠的土地，每年產(chǎn)糧也就溫飽，除去繳納的租稅，勉強夠一家人活下來，一年到頭，想添兩件新衣服都難。但米斯特里這差事，一個月卻能掙一點，相當于他們兄弟二人一個月的口糧。

　　而且，只需要去軍隊營地里寫寫字，不用干重體力活，雖然不知道能做多久，但的確是個好差事。

　　原本多愁的基里爾也難得對米斯特里露出了好臉色：“你若能得此差事，也算自食其力了！雖說那些士兵粗魯無禮，說話又聽不太懂，但總比那血汗工廠好。”

　　米斯特里違心地笑道：“這的確是好差事，既然那治安官已經(jīng)說定了，我也無法拒絕，去就是了，兄長就等著我掙錢養(yǎng)家吧。”

　　然而，在笑容滿面之下，米斯特里卻有隱隱的擔憂。



　　保加利亞語是斯拉夫語系，羅馬尼亞語是羅曼語系，語言和文字差異很大，所以羅馬尼亞的公告，若想讓本地人知道，非得譯成保加利亞語才行，不然識字的人也會讀一點就卡殼。而且有些公文，錯了一個字，或許整句話的意思就全錯了。

　　不過，去軍營里做文職工作，對米斯特里是有很大好處的。

　　一則是維克多答應(yīng)的酬勞，二則是等到自己學(xué)會了羅馬尼亞語，今后羅馬尼亞在南多布羅加正式建立統(tǒng)治，他就會比其他人有更大優(yōu)勢，有更多機會被選拔，去做人上人……這不正是他讀書多年，孜孜以求的東西嗎？

　　但問題又來了，那治安官維克多與他非親非故，為何對米斯特里這么好？又是幫他洗清污名，又送他去鍛煉語言還有個前程。

　　米斯特里，不知不覺將自己隱藏深沉的真實的一面暴露了出來……

　　其實，除了對知之甚深的兄長外，他也是個不吝以最大惡意，去揣摩別人意圖的人。否則他未來怎么當?shù)蒙洗筚Y本家呢？

　　他相信這世上一切事物，都有因果關(guān)系，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米斯特里收起了笑容，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未雨綢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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