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布里奇市民米斯特里，前來報告。”



　　次日清晨，晨霧還未完全散去，米斯特里就來到了羅馬尼亞駐防營地的大門之外，他大聲道明來意后，努力仰起頭，好讓上面看門的士兵看清自己的臉。

　　米斯特里穿著洗到褪色的粗布衣服，背著一個包袱，里面放著破舊的筆和紙，這都是平日里自己用的。雖然營地里肯定會給他備齊，但還是帶上，有備無患。

　　里面還裝著他一天的飯食，硬到崩牙的黑面包，雖然基里爾覺得他應該可以和營內士兵一起蹭飯，但還是做了讓他帶著。

　　守門的士兵很謹慎，因為聽不懂米斯特里說啥，也不知道他是誰，所以就讓人去通報。乘著這個間隙，米斯特里也仔細觀察起羅馬尼亞軍營來。

　　這是半個多月來，多布里奇市民們眼中最為神秘的地方，不但防備嚴密，不許人靠近，連里面的部隊也很少出來。

　　只見營門高大，整個營地雖然占地不廣，但都用高大結實的木樁包圍了，抬眼望去，站崗的士兵軍容肅穆，也沒有人偷偷開小差。

　　米斯特里到的時候，正巧他們換崗，槍上滿是露珠的士兵打著哈欠離開，換上睡了一夜精神抖擻的戰友。

　　哨兵沒讓米斯特里等多久，不多久，營門便開了，懂得外語的格魯爾走了出來，對他道：“米斯特里，你來的真早啊，”

　　如今才剛過日出，天業才蒙蒙亮，米斯特里的確來的挺早，他只是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故意掐著時間來的，想試試看，能不能混上軍隊的早飯。他家里窮，沒辦法，一餐一飯都得計較，米斯特里可不是那種死要面子寧可挨餓的人，他有著靈活的道德標準。

　　德魯爾沒讓米斯特里失望，他說維克多也才剛起，正帶著士兵們跑早操，訓練完畢后，就可以吃飯了。



　　“跑早操？”

　　米斯特里沒聽說過這詞，但跟隨格魯爾入營后，隱隱能聽到營內傳來的吆喝聲。二人走到這片農莊改成的軍營空地上時，昨日見過的治安官維克多正站在此處，他背著手，監督著數十名士兵站成數行，背負步槍，圍著空地跑步。

　　維克多也瞧見了米斯特里，但只是朝他點了點頭，沒有過來。米斯特里也就乘機觀察著眼前這一幕，他過去沒有過軍營生活的經歷，所以看著還算新鮮。

　　更何況，眼前這些看上去質樸強悍的士兵，可是眼下保加利亞最大的敵人：羅馬尼亞軍隊。

　　他出生在保加利亞獨立后，那些年間，保加利亞幾乎戰無不勝。遠一些的獨立戰爭：維爾納戰役，保加利亞軍隊在維爾納市附近與土軍野戰兩天，最終大獲全勝，殲敵近萬；

　　切笏姆巴爾戰役，保加利亞占領了切笏姆巴爾要塞，又以此為跳板，用三個偏師從多個方向合圍奧斯曼，攻取大小縣城無數；迪里曼戰役，保加利亞又奪取了迪里曼要塞，拱衛南方大片領土……

　　近一些的，去年的巴爾干戰爭，保加利亞連拔馬其頓、馬爾瓦爾、基爾基里斯、阿德里安堡等城，兵鋒直指君士坦丁堡，奧斯曼只能屈辱求和。

　　那一年，米斯特里才19歲，因為勝利的果實飛向保加利亞的速度太快了，戰爭的負面影響并沒有傳到他的家鄉來。

　　自那以后，保加利亞人徹底的驕傲自大了，版圖空前龐大，儼然成了巴爾干的一大霸主、號稱“巴爾干的普魯士”，對于曾經要歸還和交換土地給盟友的承諾，都翻臉不認賬了。

　　沒辦法，保加利亞已經陷入了瘋狂，等到第二次巴爾干戰爭被打回現實，恐怕也要丟掉脊梁骨，被反保同盟打怕了，才會捂著臉再也不敢說半句不是。



　　所以除了最初的夏天外，米斯特里的少年和青年時光，戰爭還是相當稀少的。故而像他這個年紀的保加利亞平民，根本沒機會見到羅馬尼亞人，對羅馬尼亞軍隊的印象，主要來自昔日老兵的講述……

　　米斯特里記得，自己去年，坐在馬車里趕路，就有一位老兵，喜歡一面炫耀自己的獎章，他有時候會一面給他講第一次巴爾干戰爭，點評各國軍隊。

　　那老兵絮絮叨叨話很多，可惜自己不了解軍事，所以米斯特里只記住了讓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土耳其人將聯軍團團包圍，糧草彈藥都被切斷，進攻越發瘋狂……幸虧巴爾干諸國同心一致，哪怕語言不通也齊心協力擊潰了土軍。若是巴爾干諸國摒棄前嫌、和平相處多好。”

　　保加利亞人對戰爭不感到恐懼，立下軍功贏取土地，深深刻在他們的骨髓里，一代代人流傳下來。上到將軍元帥，下到士兵民夫，無不好戰。于是國王和貴族們便想，若是一直打，那保加利亞便能不斷擴張。

　　只可惜打到最后，也避不開曾經的盟友大軍調頭給國家來了一刀，看這場戰爭的架勢，反保同盟是鐵了心要肢解保加利亞了。

　　割地賠款在即，那些公侯將相和沙皇跪在教堂和宮殿前哭泣，后悔自己的愚蠢短視，但像米斯特里這樣的平民百姓，卻要在羅馬尼亞治下的新秩序里，思考今后該何去何從了。

　　回憶往事，米斯特里不由有些出神，卻發現羅馬尼亞士兵們的訓練，已經在震耳欲聾的號令中結束了。

　　維克多接過阿列克謝遞過來的布，擦了擦額頭的汗，對米斯特里也沒顯示出過多的熱情，只是讓他與眾人一起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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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是在一間大屋的院子里，這里原本是一戶富裕的人家，如今被改成了專門的廚房。



　　維克多安排了五個人專門負責洗菜、做飯，相當于炊事班，新鮮菜蔬、肉類則從多布里奇的集市購買。這時候，維克多安排了交給米斯特里的第一件工作。

　　“米斯特里，今后你每天，都隨入城小隊一起去集市購買菜肴肉類，要購買什么，每樣多少，都會寫在紙上，士兵們不會保加利亞語，賣菜的人又不識字，只能相互比劃，十分不便。你來協助，便輕松多了。”

　　維克多這么做，倒不是閑的沒事兒干，讓米斯特里到處跑腿。

　　而是因為，如今的米斯特里本就是眼高手低，二十年找個工作養家糊口都沒干過，還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混子，連搬柴火都能受傷。

　　很像后世那些某些剛畢業走進社會，心比天高卻啥都干不了的大學生，他這小營地，手里也沒什么大事交給米斯特里，還是先從小事鍛煉起吧。

　　他也正好想看看，米斯特里除了能說會道，善于表演和立人設外，能不能干點實事。大科學家、大資本家？那是未來的他，和現在的他差距還遠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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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克多又讓格魯爾轉告米斯特里了軍隊里亂七八糟的瑣事。

　　米斯特里這才算是明白了，原來自己要做的不僅是文職，還有不少雜事。他也不覺得這是羞辱，反而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自己在廠里打工，夏天熱的要死，每天還要加班還有領導查崗罵人，為了維持生活自己都能忍。現在不就是幫軍隊買個菜、寫寫字么，這算得了什么？



　　反正自己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和筆桿子，體力活交給精壯的士兵即可。南多布羅加的蔬菜，羅馬尼亞的也沒有什么區別的，但主要的幾種都在，例如黃瓜、茄子、胡蘿卜、洋蔥，都是巴爾干常見的。

　　士兵們在此駐扎，可不能總是光吃面包，維克多偶爾還會為他們加餐，買點肉來熬一大鍋湯。

　　很快，一陣食物香氣飄來，幾個士兵扛著大木桶上來了，里面是煮好的熱湯。

　　這時候，米斯特里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軍營中的待遇。

　　維克多是軍官說身份，待遇比普通士兵好。他沒有故意搞“官兵一體、同吃同用”，而是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領了兩個面包卷，又涂抹上了黃油。順手盛了一碟果醬，還有飄著西紅柿和雞蛋的湯，甚至還能夠要了點火腿。

　　“因為維克多是軍官，也是地方長官，與士兵自然不同。”格魯爾對米斯特里解釋了這樣“不公平”的原因。

　　米斯特里最后領到了半個面包，還有一碗淡淡飄著點油花的菜湯，與他們家的伙食相差無幾，不過好歹，是能吃飽的。對米斯特里這種苦出身而言，能混口飯也算不錯了。

　　“嚴格意義上講，按照軍法，你不是士兵，一點軍糧都不能吃的。”格魯爾神秘兮兮地對他如是說，而后才大笑起來：

　　“不過長官說了，反正我們吃的也是日夫科夫家族送來的糧，保加利亞的糧食，不吃白不吃，所以多你一個也沒什么。”米斯特里配合著一起笑，心里卻有些怪怪的，他身上對“保加利亞”的身份認同，還未完全抹去。

　　第一次，米斯特里近距離體會到了羅馬尼亞軍隊里森嚴的等級制度，想要改變身份待遇必需立功，立功意味著需要殺死更多的敵人獲取軍功，這樣的軍隊戰斗力可想而知。



　　米斯特里吞下了最后一口面包，不知為何，又回想起那位老兵的話，暗道：“羅馬尼亞重視軍人，招募新兵，都會從教導隊列操練開始，還有基本的文化課程。最重要的是戰斗技巧，讓每位士兵都能練習打靶。從新兵里挑選成績最好的充當精銳。精銳軍團可日行百里，國家分配土地房子，還有撫恤金，讓士兵拼命搏殺。”

　　“所以在羅馬尼亞，戰爭往往不只是屬于君王、貴族，還有無數個基層士兵。軍隊得功就賞，獎勵豐厚。誰人不愿意戰場立功？”

　　“而保加利亞則不同，保加利亞人口稀少，國家貧困。百姓謀生的途徑狹窄，生活窮窘，國王對百姓也殘酷嚴厲，有嚴刑峻法，更有巧立名目的各種賦稅，使得國王只要稍微用點土地誘惑，便動員兵力無數。”

　　“雖然動員能力強，但是招惹了所有鄰國，一道反保加利亞的包圍圈組建了起來，那保加利亞敗的不冤。”

　　一時間，米斯特里的目光，變得熱切起來。對于保加利亞軍國主義者而言，巴爾干戰爭失敗，讓他們喪失了斗志。恐怕需要很久，他們才會悟出“國雖大，好戰必亡”的道理。

　　但對于米斯特里這樣的普通百姓來說，又何嘗不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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