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夢見言繪掏出手機，剛想湊過去瞧瞧這位沈惟舟是何方圣神，一道人影忽然落在桌面。

        她抬起頭，看見一位穿了黑色工裝、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跟前，濃眉方臉，笑起來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那雙澄清的眼睛烏亮有神，讓人心生親近。

        “彭措！”佟夢喊了聲，注意力從手機屏幕抽離，轉瞬忘了沈惟舟是誰。

        彭措笑著回應：“你們來了怎么也沒招呼一聲？”

        “這不是怕彭老板太忙了，沒時間接待我們。”宋瀟沒抬眼看他，卻拿著腔調回了句。

        佟夢與言繪對視一眼，知道宋瀟偏愛欺負彭措，出面調和：“咱們都是同學，又經常過來，還客套什么。”

        蘇言繪收了手機，也跟著附和：“是啊，坐下來聊聊。”

        彭措靦腆地瞧向宋瀟，見她環臂端坐在外側，一時不知所措。

        宋瀟架不住三道目光，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旁邊挪了點，得到默許的彭措滿臉欣喜地在她身旁落座。

        彭措眼里對宋瀟的喜歡不加任何遮掩，佟夢回想了下，好像是從大一開學的第一天起，他們金融2班的西藏大男孩拜倒在當時的系花宋瀟裙下。

        這么多年熬到畢業了，也沒成功上位轉正。他也不氣餒，畢業后沒回老家，反倒在這兒和另一個朋友合開了這家火鍋店，生意倒是如火如荼，可惜這酸澀的暗戀卻總扭扭捏捏，不知道何時才能守得云開。

        至于宋瀟……壓根沒瞧上他。

        初入社會沒多久，甚至還沒到緬懷大學生活的時候，四個人圍坐在臨街的窗旁，閑聊各自工作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難纏的領導、同事之間的人情世故。

        佟夢也暫且忘了眼下的處境，同他們一起開懷笑著，燈火下氤氳騰升的霧氣縈繞在幾張面紅耳熱的臉上，笑容愜意舒展。

        外面街道車來人往，夜色沉藍，數不盡的窗口填滿錯落的燈火，像夜幕下精彩紛呈的皮影戲，一段銜著一段，各自周旋著不同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佟夢乘地鐵趕去晨風科技蹲守徐展。

        沒想到別提人了，連一直負責和她對接的助理也沒見到，就被前臺堵在門口，當事人的電話微信都沒任何回應，看來是有意躲她。

        前臺女孩面露難色：“佟小姐，我們徐總今天真沒空，您要不改日再來？”

        佟夢鐵了心要見徐展一面。

        她如今被停職了，就剩時間最多，也不愿意為難對方，笑吟吟指指旁邊的玻璃隔間道：“要不這樣，我就在接待室坐會兒，如果徐總空了隨時叫我，一直沒空的話，我明天再來，你看如何？”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前臺看她執意要等，只得任由她去，想了想又去茶水間用紙杯接了點熱水給她。

        佟夢坐在逼仄的接待室內，不停刷新著手機，又給焦雷丟了個表情包。

        深水魚雷：【？】

        對方秒回，那確定不是網速問題了，是徐展故意不回消息。

        白日夢：【晨風項目有變動沒？】

        深水魚雷：【您在家里還能掐指算命？膜拜】

        白日夢：【說人話】

        深水魚雷：【老王今早發了老大一通火，把趙禮城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星嶼那邊的負責人和老王透了底，說晨風的投資徹底涼了】

        果然被言繪說準了，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也殃及到晨風項目，沈惟舟的行事風格可窺一斑。

        如果星嶼徹底退出，晨風便岌岌可危了，但徐展的反應似乎并不急，這點讓她心生疑惑。

        墻壁上的掛鐘指針走了一輪又一輪，公司門口迎來送往，唯獨不見徐展身影，她捏著已經換過三次溫水的紙杯，漸漸耐心告罄。

        過了片刻，外面忽然有點嘈雜，男女交談中夾雜熱絡的笑聲漸行漸近。佟夢抻直脖子探頭看了看，猛然躥起身拎著包快步走向人群圍繞的目標。

        她攔在人前，笑臉相迎：“徐總，見您一面真難。”

        徐展聞聲轉過來，看到她時笑容消失殆盡，轉而滿臉厭煩，只不過當著外人面忍住不發，繼續同眼前的貴客交代：“趙總您放心，晨風這邊肯定全力配合，還麻煩您和團隊盡快推進投資。”

        “投資……”佟夢聽到這兩個字愣住，轉眸看向方才一直忽略的人，結果這一看，徹底錯愕。

        誰能相信一個遠在美利堅讀研的人突然橫空閃現在她跟前，而且這個人還是她大學曾經暗戀且曖昧的對象，短短幾年沒見，就在這條狹長的走廊里相逢。

        一個穿著樸素、披頭散發，奮斗在一線，還在為保住飯碗苦苦掙扎跑來甲方爸爸這兒跟個被甩的前任一樣死纏爛打，一個光鮮體面、西裝革履，一群人簇擁，瞧著像是抬抬手就能手握生殺大權的金主爸爸一樣年輕有為。

        時間是個好東西，同一個起點，有人海外鍍鍍金成了社會精英，有人經歷職場九九八十一難窮得快成一架白骨。

        就在佟夢猶豫要不要和昔日的曖昧對象寒暄兩句時，對方比她反應更快，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多一秒都不舍得停留，趙南敘笑容得體地同徐展握手：“華曜的誠意今日我也帶到了，后續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晨風投資的事情有了眉目，徐展這會兒笑得心無旁騖，巴不得多獻點殷勤，“我送送您。”

        趙南敘：“徐總留步，既然您還有客人，我們先回去商榷一下今日會談的條件，盡快推進。”

        “好的，慢走。”

        直到電梯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佟夢也沒從那張熟悉的臉上看到老友重逢應有的反應。

        倒是她一臉懵地全程目送趙南敘離開，直到他人消失，自個兒還在瞎琢磨，短短幾年，她應該還沒被歲月摧殘到面目全非吧，那為什么趙南敘假裝不認識她？

        佟夢看到徐展轉身，迅速把短暫重溫的舊夢擱置一旁，湊上去開門見山問：“徐總，華曜要注資晨風？”

        徐展知道這事兒已然瞞不住，索性攤牌：“星嶼已經明確表明不會投資晨風，我當然不可能一棵樹上吊死，已經和華曜資本達成投資合作意向了，佟經理你多說無益。”

        佟夢默了片刻，問道：“華曜資本投多少？”

        “3000萬美金，20％。”

        佟夢驚愕：“華曜這是趁火打劫啊！”

        徐展緘默，他難道不知道華曜是趁火打劫。

        但現在晨風騎虎難下，星嶼不投，5000萬的美夢徹底破滅，再耗下去華曜不接，別說3000萬了，晨風只會一天比一天廉價，他不得不斷臂自救。

        佟夢想不通：“即使沒有星嶼，我們也不用著急于一時，可以和陳總商量另尋他路，我們云烽也會繼續……”

        徐展太著急息事寧人了，他現在只想快點解決眼前的麻煩，快點打發她走，忍不住聲量拔高幾度地指責：“等你們云烽來救火，晨風早活不下去了！”

        徐展這人平日里瞧著斯文內秀，但沒想到與人對峙的本事也是有的，可見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佟夢被他罵得心虛，這事兒云烽方面確實有推不開的責任，迂回道：“華曜投資這件事您和陳總商量了嗎？”

        “怎么，陳韜沒和你說嗎？”

        佟夢搖頭：“昨天去了趟拘留所，他不愿意見我。”

        徐展這才面色恍然，直白地宣布：“陳韜已經同意把他的股份轉讓給我了，所以從現在開始晨風全權由我負責。”

        “佟經理，麻煩你以后別再來找我了，我和云烽的合作也到此結束。”

        交代完，徐展毫不留情面地擦過肩膀，走入辦公區。

        佟夢杵在原地，想追上腳步卻怎么也無法挪動身體，徐展的幾句話，像咒語似的將自己釘在那兒，又像擊穿了自己的心，粉碎所有的希望。

        她努力的一切，瞬間化為泡影。

        陳韜他……究竟怎么了？

        就好像一個人背水逆戰還沒到熬到最后一刻，高墻里頭的皇帝早已經棄械投降，心里空落落的。

        太令人失望。

        佟夢拖著疲憊的心下樓，剛從電梯走出來，一眼看見寫字樓門外的趙南敘，身姿挺拔地站在那片艷陽底下。

        她認真端詳了會兒眼前這人，眉眼依舊和大學那時一樣英俊清秀。以前很迷戀他身上那種優越又聰明的表現力，這幾年隔著朋友圈也能見證他一直活得精彩脫俗，如今見了面對于這種優秀算有了更生動的認知。

        趙南敘再次看了一眼腕表，抬眸的時候瞧見佟夢，倏然笑了，沖她招手示意。

        佟夢被他這一笑，把剛在心里默默劃分兩人是兩個世界的三八線又厚顏無恥地抹掉，是自己小題大做，是自己小肚雞腸了，他果然沒變。

        她揚起笑容，腳步輕快地走過去：“趙南敘。”

        像曾經無數次喊過的那樣，親昵又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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