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熱烈，咖啡廳內循環著纏綿的英文歌。

        佟夢和趙南敘隔著低矮的圓桌對坐，氣氛有點肉眼可見的尷尬。

        她端著白瓷杯拿鐵已經抿過好幾口了，這才故作鎮定地主動開口：“你回國多久了啊？”

        “快三個月了。”趙南敘看著她回。

        佟夢點點頭：“哦哦。”

        回國三個月，好像從來沒聯系過她。

        對方像是看穿她內心的想法，解釋道：“前段時間剛回國一直忙著找落腳點和工作，想等徹底穩定了再來聯系你們。”

        他說得好像也沒錯，這么特意解釋了兩句佟夢心里也算翻篇了，嘴角重提笑容：“那你還回美國嗎？”

        趙南敘笑了笑：“回去的。”

        佟夢笑容微頓。

        趙南敘一直在觀察她，這會兒從她的臉上看到在乎自己的表情，很滿意地笑道：“不過……只是回去參加畢業典禮。”

        “佟夢你還是那么單純可愛，我說什么你都信。”

        佟夢被他幾句話逗得臉色泛紅，得知他確定回國發展心里很開心，面上故作生氣地反駁：“你不也一樣，喜歡騙人的本事這些年也沒落下。”

        趙南敘回：“那不一樣，我只對你這樣。”

        他的這句“我只對你這樣”戳得佟夢心臟突跳一拍，那雙眼睛專注看著你時，往日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走在校園里的回憶像打翻了密封多年的罐子，里面的蜜糖汨汨流淌出來。

        趙南敘見她害羞的模樣，心里一動，掏出手機問：“你手機號多少，我存一下。”

        佟夢回：“我的號碼沒變過。”

        趙南敘手指稍頓，抬眸解釋：“我回國后換了手機和號碼，之前的聯系人信息都丟失了。”

        “噢噢。”佟夢乖乖報了一串號碼給他。

        趙南敘存好號碼，不小心誤觸了微信，看到熟悉的女孩頭像右上角有6條消息提示。

        他并未點進去，順其自然地收起手機沖對面問：“你今天過來找徐展是為了晨風投資的事情？”

        佟夢對于昔日舊友心無防線，和盤托出：“是啊，我之前負責晨風融資的項目，牽線星嶼資本領投，但眼下……你也看到了，已經被華曜趁火打劫了。”

        “我呢，也因為這件事被公司停了職。”

        她說的實話，即使對方是趙南敘的公司，但她辛辛苦苦盯了三個月的項目說飛就飛了，肚子里的怨氣不是趙南敘幾句溫柔體貼的話就能撫平。

        畢竟私人感情歸私事，工作歸工作，一碼歸一碼。

        趙南敘見她情緒不滿，開導道：“可如果華曜不接，晨風等下去的損失越大，你不是也很清楚。”

        佟夢沒作聲，她難道不知道這點么，可是沒想到這人不僅騙人的功力沒減，連喜歡講道理論現實的本事也一如既往沒變。

        趙南敘視線繞了一圈，又看了眼她放在沙發旁瞧不出牌子的包包。出于關心曾經喜歡的女孩目的也好，或者補償內心對于往日某件事的愧疚也罷，殷切道：“佟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介紹一份薪水、環境更好的工作，我有個朋友……”

        “不用！”沒等他說完，她出言阻止。

        這種被自己有好感的對象降維扶貧的方式毋庸置疑有點讓人傷到自尊，她又不是沒有工作，更不想占對方便宜，尤其面前這個人。

        她咧嘴笑著敷衍：“我現在過得很好，雖然不及你光鮮，但好歹底下也帶人的。”

        “可你不是……”趙南敘試圖繼續說服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佟夢迫不及待提醒：“你手機好像一直在響。”

        趙南敘查看手機，抬眸快速看佟夢一眼，面露歉意：“抱歉，公司的電話。”

        佟夢可太謝謝這通及時的電話把自己從窘迫的處境里拯救出來，擺手示意：“沒事，工作要緊。”

        “等我。”趙南敘說完，離開座位走了出去。

        佟夢看著那道高大的背影從門口消失，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頭俯瞰落地窗外鱗次櫛比、高聳入云的石頭森林，心里莫名有些傷感。

        她甚至恍惚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好像這次見到趙南敘，并不如期待中的那樣滿懷驚喜，甚至無形中覺得他們之間像有道隔閡的高墻，如同外面漂浮的云，明明觸手可及，可又捉摸不定。

        過了片刻，她看見趙南敘走進來，面龐掛著淺淡的笑容，她收拾好心情剛想迎一個笑臉時恰逢有兩人從趙南敘的身后路過，走向門口。

        她一愣，其中一人好像是老板王境澤。

        他怎么會來這兒？身旁那人似乎有點眼熟。

        “怎么了？”趙南敘走到跟前，發現她看著遠處怔怔出神，詢問道。

        佟夢回過神，站起身找了個理由：“啊沒事，突然想去趟洗手間。”

        “洗手間在樓上。”趙南敘提醒。

        “嗯好的。”

        佟夢匆匆追了出去，可轉瞬走廊兩頭空蕩蕩，絲毫不見王境澤的身影，只有兩個電梯的數字上下滾動。

        她快速摁了左邊正在下來的電梯，一面留意右側電梯下沉變化的數字。

        眼見數字直奔一層的跡象，她面前的另一扇電梯門也開了，佟夢目光轉過來正想一腳踏入，迎面撞見里頭有位身材頎長優雅，一身線條干凈的白襯衫黑西褲，外套挽在臂彎里的男人，正單腳點地慵懶隨性地倚靠在電梯鏡面一側，表情冷漠掀起眼角瞥見了她。

        視線交匯，雙方俱是一愣。

        這副清冷俊逸的面孔，佟夢曾經以為很難再見。

        可偏偏，人生的際遇就像墨菲定律，你越以為不會相遇，它越會不經意地制造相逢。

        早上出門急忘記看黃歷，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遇到的人都在意料之外。

        就在佟夢晃神的間隙，電梯門即將閉合，她還沒來及反應，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反掌攔了下電梯門，那扇門再次感應打開。

        沈惟舟皺眉：“不進來嗎？”

        “謝謝。”佟夢收斂思緒，快步走了進去。

        密封的空間里，兩人靜默而立，相隔的距離仿佛再站兩人都不嫌擠。

        氣氛有點尬，如果說完全不認識倒還好，但偏偏她認識這人，還是不小心“坐過大腿”、蹭過順風車的關系，不打聲招呼好像顯得怪冷漠的。

        她清了清嗓子，側過臉主動示好：“邵總，好巧哦，在這兒遇見你。”

        沈惟舟掃過那張仰頭也只到自己肩膀處的臉龐，笑起來一雙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眼珠亮晶晶的，像躺在夏日清澈溪水里的鵝卵石，波光瀲滟。

        他無動于衷地轉開視線，從鼻腔深處發了一聲：“嗯。”

        佟夢：“……”

        話題終結者，鑒定完畢。

        既然對方愛答不理，遵循禮尚往來的社交規則，她也要抱著胳膊擺出姐姐高貴你高攀不起誰先開口誰是狗的架勢回敬。

        當她內心默默唱著煎熬，眼睛數著樓層每分每秒盼著快點結束尷尬的相遇現場時，突然轎廂內一陣地動山搖、頂燈忽明忽暗，嚇得佟夢驚聲尖叫，身體也隨傾斜的電梯崴向一側。

        就在她閉眼認命地迎接與地板貼面吻時，意外落入一個挺闊結實的懷抱，清冽疏離的杉木香瞬間溢滿了鼻腔，那只剛剛隔開電梯門的手落在她的腰上。

        男人掌心的溫熱傳遞到皮膚，她的心跳如同下沉的轎廂一樣同頻失重。

        電梯突然故障時，沈惟舟本能地伸手攬住那只搖搖欲墜的笨拙“企鵝”，手掌無可避免地貼上她的腰肢。

        他驀然有一瞬的愣住，女孩的腰柔軟纖細，不盈一握，倒和她那張嬰兒肥的圓臉龐不太相符，不等對方站穩，他利落地撤了手。

        頭頂的燈亮后，佟夢剛好目睹他像害怕自己碰瓷一樣恨不得立馬甩開她，原本由衷想說聲“謝謝你呀”的話剛到喉嚨拐了個急剎車，抿嘴生咽回去，學他冷漠無情地往外蹦了兩字兒：“謝了。”

        下一秒，草……

        她先開口了。

        汪！

        此刻的佟夢，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個分分鐘令人窒息的空間，但！她悲慘地發現電梯它竟然紋絲不動。

        沈惟舟走到門邊摁了報警鈴，將剩下的每一層數字都摁了遍，瞧她跟只無頭蒼蠅一樣來回轉，轉得心煩意亂，出言道：“別亂躥了，我可不想明天陪你上社會新聞。”

        “你管我！”

        她剛放了一句狠話，結果電梯又沉了一截，嚇得她秒慫地撲向沈惟舟，“啊啊啊！！！”

        沈惟舟被她上一秒仿佛兩人血海深仇勢不兩立下一秒就毫無底線害怕貼貼的無恥反應震驚了，這女人真的每一次都能讓自己大開眼界。

        他扯了扯胳膊，不為所動地威脅：“你再不撒手，我可能按耐不住想敲昏你找回片刻安靜的沖動。”

        “啊……哦。”佟夢聲音漸漸弱了，然后安靜若雞。

        審時度勢這道題，她會。

        等電梯平穩，兩人都站定了，佟夢終于想起來找人救命，一摸衣服發現她的外套和包包還在座位上，而趙南敘毫不知情。

        她扭頭看向旁邊的男人：“你帶手機了嗎？”

        沈惟舟掏出手機，撥給了助手陳虞：“電梯故障了，我被關在里面，盡快處理一下。”

        “嗯，沒事。”

        “里面還有一個。”

        “好。”

        佟夢見他全程淡定交代完一切，就跟被關的不是自己而是路過見證一場事故好心順手撥個求救電話那樣簡單沉穩，倒顯得自己格局小，咋咋呼呼，心里感嘆星嶼資本的大佬都是什么怪物哦。

        剛經歷跌宕起伏的生死關，她這會兒緩過來腿軟得不行，順著墻溜了下來，挽起裙子往地上盤腿一坐，不敢動彈。

        沈惟舟見她不顧形象地坐那兒，雪白的長褶裙鋪在不知被人踩過多少腳的地上，他瞧著難受礙眼，順手將西裝外套扔了過去。

        如果明天真的要上社會新聞，佟夢琢磨她可能不是死于電梯事故，而是死于西裝襲擊。

        被西裝外套劈頭蓋臉罩住的人扒拉下衣服，滿臉疑惑：“我不冷。”

        沈惟舟對之前認為在題齋璧會點小手段繞他上套的人還不算蠢得無藥可救的判斷可能有誤，他眼下覺得這人蠢得都侮辱“無藥可救”四個字。

        他歪頭示意，惜字如金地回了句：“墊你下面。”

        “墊……”佟夢剛想問墊我哪里，突然任督二脈打通似的理解了他的意思，這人是如何做到用最冷傲的態度干紳士才該做的事兒，就擱他身上還絲毫不違和。

        不過，勉強還算有人性。

        她默默把話咽了回去，也甭跟他客氣，不管這西裝外套貴不貴，往屁股下面一鋪，順勢重新坐下來。

        唔，舒服多了。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都不說話也怪無聊的。

        她心里原本惦記著追王境澤，這會兒人估計都跑沒影了，想著干等也是干等，找邵寒打聽消息也算是條路。

        佟夢：“陳韜的事情進展挺順利的，謝謝啊。”

        “上回謝過了。”沈惟舟又靠回電梯鏡壁，并不在意她嘴巴上走走形式的謝意。

        “邵總，晨風的投資星嶼真打算放棄了？”

        沈惟舟用“你看看自己的話有多離譜”的眼神瞅她：“別想了，除非星嶼資本不做投資，改扶貧了。”

        佟夢想著如果毒舌技術有內卷大賽，他當之無愧是第一。

        她又繼續收集情報：“你們老大沈惟舟是個什么樣的人吶？”

        沈惟舟一怔，沒想到她思路這么跳躍，突然繞到他身上。

        他還挺配合地想了想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聰明、優秀、自信、帥氣……低調概括起來也就幾十個形容詞吧。

        但他好奇她的答案，又把問題拋回去：“不熟，你覺得呢？”

        佟夢想，這人心理防線還挺高，本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誠懇態度，她大大方方共享自己的情報：“也是，你們老板剛上任才兩天，看在你貢獻外套的份上，可以告訴你一些小道消息。”

        “據我一位朋友描述這個沈惟舟是個狠角色，年紀輕輕就投資了上百家公司，眼光敏銳，手段更是雷厲風行……”她把言繪告訴自己的那一套又繪聲繪色地轉述了一遍。

        沈惟舟原先聽著還挺得意，但聽到后面感到有一絲絲的不對勁兒了。

        而此時的佟夢壓根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天，她會恨不得魂穿回來千方百計堵住自己的嘴以免將來死于話多，亡于嘴賤。

        仗著這輩子鐵定見不到那人的膽量，她繼續添油加醋：“但你要小心點，聽說啊聽說，這人長得雖然招人喜歡，但脾氣可真的人嫌狗不待見，惹了他的人沒一個好下場，指不定有斷胳膊折腿的。”

        “你瞧瞧剛上位，就耀武揚威地殺雞儆猴，擠走了趙禮城，清掉了一堆高層，另外還小心眼地薅掉晨風的投資款，這人心眼小得容不下一顆未來可能會長成參天大樹的黃豆。”

        吃瓜塌房本人：“……”

        就挺后悔的。

        佟夢仰頭，眨眨眼看他：“我說了這么多了，你就沒點想補充的嗎？”

        沈惟舟微笑，陰陽怪氣地回了句：“黃豆的宿命只能是黃豆芽。”

        呵呵，還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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