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像
李氏沒有帶侍女,楊戩跟在她身后,兩人一齊走在前往西院的回廊上,沿路很是清靜,僅有幾個下人在灑掃庭院。
這條路,楊戩曾走過無數次,只不過如今再踏上,竟讓他有些邁不開腳,他步履輕盈,卻身心沉重,隨著眼前的景致愈發熟悉,他原本沉靜如水的眸子里驟然涌起風浪,卻又不動聲色。
西院以往是兩位小姐住的地方,今日就算李氏不帶他來,他也會找機會過來看看的。
行經最后一扇月洞門,剛至拐角處便瞧見前方的屋子里亮著燈,似乎有人比他們先來一步。
“你說你姐姐如此漂亮一姑娘,怎的就嫁了這么個玩意兒?”少年鏗鏘有力的聲音從房內傳出,在寂靜的夜晚里顯得格外清亮,不用見著人,都可想見他此刻臉上的嫌厭之色。
行在回廊上的二人將這話聽得一清二楚。
李氏腳下步子略微一頓,她轉頭看了眼身后一直沉默不語的年輕男子,見他面色沉靜,似乎并未被此驚起任何波瀾。
從楊戩進家門至此,都未曾談及過苒依一次,或者說,他壓根兒就沒說過幾句話,連一聲娘也叫得頗為恭敬,雖事事聽從吩咐,但從頭到腳都透著疏離之意,李氏不禁想,他是不是在山上待久了,被那老神仙同化了,打算斷絕塵緣了?
楊戩的冷淡讓李氏心生黯然,她此刻有些猶豫,到底還要不要與他看那幅畫,畢竟苒依這一生已然是個悲劇,縱使楊戩回來了,除了有希望救她性命,其余的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李氏回過頭,故意放緩了步子。
房內的聲音還在繼續,少年又義憤填膺道:“依我看,如今我,楊戩,清風明月都在這兒,就該照我說的,殺進王宮去,宰了那個大王,從此天下太平,多好!”
李哪吒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氣是楊戩所羨慕的,畢竟自打他出生以來,身上就背負著沉重的枷鎖,他似乎沒有過他這般意氣風發的年紀,自記事開始,就戴上了沉穩的面具。
兩日前,如若不是李哪吒一腔孤勇打碎了玉泉山頂的結界,恐怕他此刻還被師父關在金霞洞內。
在那之前,楊戩從未見過一張如此桀驁不恭的臉,少年手握長-槍,站在澄澈的月色下,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跡,他決然道:“我答應過蓮花,會把楊戩帶回去,師叔若是不肯放人,就怪不得我手里這把槍了!”
銀白的槍刃在月光下閃著孤寂凜冽的光,映在少年的眸子里,他嘴角揚起傲然的弧度:“哦,對了,我這條命可來之不易,要是一不小心死在師叔手里,難保我師父不會親自殺上您這玉泉山。”
后來,氣急敗壞的玉鼎真人給了楊戩五日期限,放他下了山。
所以留給他的時日不多了,他必須盡快入宮把苒依帶出來,不過在這之前,他得想一個萬全的計策,畢竟楊府這一大宅子的人都在這,苒依一旦跑了,其余人等都會受到牽連。
楊戩不禁想,倒還真不如像哪吒說的那樣,一不做二不休,把大王殺了。
李氏在房門口停下了腳步,心里想著事的楊戩連忙剎住步子,跟著他娘一塊兒瞅著房內的二人。
“這……這甚么啊?”李哪吒手里搖著一本陳舊的冊子,封皮上赫然三個大字:“春宮冊!你姐姐房里怎會有這等東西?”
對面站著的楊蓮花聞此,慌忙制止了他正欲翻開書冊的手,將冊子搶了過來,嗔道:“你……你看它作甚么?”她微微垂下頭,將拿著書的手背在身后,羞得滿臉通紅道:“定是姐姐入宮前,那死色鬼派人送來的。”
她姐姐才不會主動要這種物什呢?多半是她娘給的,但是她不能給她娘臉上抹黑!
掩在門扉后的李氏,不禁皺起了眉頭,腹誹道,這該死的蕓兒,怎的沒把這勞什子處理掉。
“哎哎哎!這兒好像有幅畫。”正貓著腰在書案下的書簏里翻撿的少年朝身后正在收拾書籍的姑娘揮了揮手。
李氏見狀突然緊張了起來,連忙走了進去,高聲喚道:“蓮兒!”
楊蓮花接過畫卷的那只手頓了一下,抬頭望向門口站著的李氏和楊戩。
“你們在這干嘛呢?”李氏又換上了一副溫和的面孔。
“娘,哥哥。”楊蓮花忙應道:“我瞧著姐姐這屋里許久沒住人了,這些書又沒人翻開過,怕書里生蠹蟲,就過來收拾收拾。”
李氏了然一笑,眼睛直盯著蓮花手中的那幅畫,她讓楊戩關上了門,此刻,屋子里一時寂靜無聲,氣氛有些微妙。
李氏走過去,將那幅畫放在桌上緩緩展開,她這會子也不想再顧慮這樣多了,畢竟蓮花和哪吒這兩個孩子,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
有些人啊!習慣了悲喜自渡,如若沒人揭開他們的傷疤,是永遠都不會喊疼的。
畫上是一個男子的背影,烏發用玉冠齊束在腦后,柔順的長發如一道瀑布垂落腰間,一身月白色華袍出塵脫俗,即使僅是散漫地坐在那,也能看出他身姿的頎長挺秀。
他給眾人的印象好似一位仙君。
李哪吒挑起眉,打量著那微微顯露的側臉,愈發覺著有些熟悉,他抬眸看向前方的楊戩,臉上帶著一絲詫然。
“楊戩,你把頭發放下來一下!”少年泛著流光的眼里是玩味之意。
楊戩聞聲轉眸,用略帶疑惑的目光與他對視,輕聲道:“放頭發……作甚么?”
李哪吒用手指敲了敲桌上那幅畫,泠然道:“放下來,就像這樣……”他朝身旁的姑娘揚了揚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蓮花,去幫你哥哥換個發型!”
楊蓮花“哦”了一聲,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將楊戩那頭高高豎起的墨發垂下來,松散地束在腦后。
李哪吒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從楊戩身后,將手伸至他的下巴,稍稍將頭轉了個弧度。
楊戩被他這一舉動惹得蹙起了眉頭,這小子想做甚么?
隨后,李哪吒舉起那幅畫,站在楊戩身后,找了個合適的角度,比對了會,他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姑娘,驚喜道:“蓮花,你瞧瞧,像不像?”
楊蓮花走過去,凝神觀望了片刻,喃喃道:“確實……很像。”這也太像了罷?
繼而轉頭看向李氏:“娘,這畫哪兒來的?”
李氏早就在一旁醞釀已久,從容開口道:“這是苒兒出嫁前畫的。”
楊戩的眸子里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波動,心頭微微一顫。
“姐姐畫的?”楊蓮花低聲自語,這畫上人清冷的氣質讓她想到了什么,隨即眼眸一亮,抬手指向瑤琴旁掛著的那幅畫,問道:“那姐姐的那幅畫像呢?”
李氏抬眸瞥了眼,回應道:“也是苒兒畫的。”
楊蓮花收回目光,將手撫上被重新放回桌上的這幅畫,這畫的左上方有一處娟秀的字跡,寫著“清源”二字。
楊蓮花斂黛疑惑道:“清源?清源是誰?”
這是一個極其陌生的名字,在場的所有人都未曾聽過,他的名字如人一般清雋幽雅。
順著蓮花的手指往下走,那位男子的身旁還畫著一株草,只不過掩在他的云袖下,看得不真切。
李哪吒看向那株草的目光驀然一凜,這株草,他似乎在哪兒見過?
是……是石棺里刻的那株?
隨后姑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娘,這幅畫怎的感覺被煙熏過?”蓮花用手指輕輕摩-挲了會那發黑泛黃的畫紙。
對于此,李氏還是有許多話能道與他們聽的:“苒兒出嫁前那幾日,都把自個兒關在房內,除了畫這兩幅畫外,還寫了許多詩稿,只不過,在她離開之前,把它們全給燒了。”李氏把目光轉向窗旁的墻上,繼續道:“她就僅留下了墻上掛著的那幅,她自己的畫像。”
而那幅畫像,李氏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畢竟她從未見過苒依穿過那樣素凈的衣衫,有過那樣淡雅的裝扮。
李氏繼續回憶道:“至于這幅畫,還是蕓兒背著苒兒從火盆里撈出來的,這丫頭見她畫得辛苦,就偷偷藏了起來,我也是前兩年才在這屋子里翻到的。”
楊戩聽著這話,自覺好似李氏就是特意帶他來看這幅畫的,不過這畫上的男子只是與他長得頗為相似而已,又不是他,人家不是有名字么?叫清源。
他垂下眼眸,在心中苦笑一聲,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楊蓮花剛想再開口問些甚么,便被李氏的聲音霎時止住:“蓮兒,哪吒,你們先出去會兒,為娘有些話想與戩兒說。”
二人參差不齊地應了聲,便一齊離開了房間。
楊蓮花關上門扉,站在門口,輕輕嘆了口氣,她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畫上的兩個人哪怕不放在一處,都能感受到那股子佳偶天成的味道,可是,為何那男子長得如此像楊戩,姐姐卻又叫他清源?而且最后還想把畫燒了……
她的腦子有些亂,跟著身旁的少年胡亂走在院子里,她發覺今日的少年也是安靜的出奇,手里抱著方才侍女送過來的白色長衫,一言不發地行在她身旁。
他似乎也在想著甚么事兒?
楊蓮花試探性地揚聲喚了句:“哪吒?”
“嗯?”少年倒是反應很快,朝她詢問似的應了一聲。
姑娘索性與他探討道:“你說,如若是你,你會出于甚么目的去畫一個姑娘的畫像呢?”
楊蓮花的心里其實已然有了答案,那畫上的男子大抵就是楊苒依的心上人,所以她才會對得寵與否毫不在意,甚至是排斥。
姑娘睜著一雙含水的杏眸,略帶期盼地瞅著他。
面前的少年眼眸流轉,給出了一個看似認真思索過的答案,他振振有詞道:“如若是我,那一定是因為那姑娘長得好看!”
就比如畫上那個男子,僅是一個側臉都如此絕妙!
楊蓮花微微泛起的笑意驀地僵住,她抿了抿嘴唇,保持面色平靜,更進一步道:“那如若你遇到了許多長得漂亮的姑娘,那豈不是得把她們都畫一遍?”
“那哪成啊!”全畫下來,那豈不得累死他?
李哪吒的音量陡然一抬,理所當然道:“若如此,我肯定只能畫最漂亮的那個啊!”
楊蓮花徹底收斂了笑容,神情淡漠地白了他一眼,罷了,與他講這種事兒,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她一把扯過對方手里握著的衣衫,沒好氣道:“這衣服你別穿了,我爹還輪不到你給他披麻戴孝!”
語罷,便頭也不回地快步朝自個兒房間走去。
“喂,你生甚么氣啊?”少年被兇得措手不及,摸著后脖頸站在回廊上,無語著輾轉了會步子,似乎往哪兒走都不對。
女孩子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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