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及笄
楊苒依與云中子道別后,便轉身徑直走到了草堂的后院,院內的藥架子上晾曬著好些草藥,姑娘在藥簸箕里隨意翻撿了會,將已經曬干的草藥收進了藥籃子里。
耳畔寒風徐徐,楊苒依隱隱聞見了輕快明亮的口哨聲,她側目望去,身形筆挺的少年正步伐矯健地從堂內走來。
他不是在陪蓮兒么?姑娘疑惑道。
“苒依姐,”李哪吒迎著她的目光站立,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探究之意,解釋道:“蓮花讓我來取點枸杞。”
他將院中的藥架子掃視了一番,好似并未見著枸杞。
“這樣,”楊苒依淡淡應道,蹲下身子從最底層的架子上翻出一個藥罐子,“枸杞易受潮,都封在藥罐里頭了。”
“來,拿去罷。”姑娘裝了一小碟枸杞遞給了他。
后者道了聲謝,接過碟子剛往外走了幾步便又踩著步子折了回來,湊到姑娘身旁,音調稍高地喚了句:“苒依姐!”
李哪吒的聲音是一反常態的輕柔,帶著點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意味,楊苒依不禁顰起眉,抬眸看去,少年那張俊美的臉上,此刻正掛著些許別扭的神色,他好似有甚么難以啟齒的話想說。
姑娘睜大眼眸好奇道:“你還有事兒?”平日里這般大大咧咧,今日怎的扭捏起來了?
少年深吸了口,面色平靜道:“我記得臘月十五是蓮花的生辰?”
楊苒依微微頷首以示肯定,安靜看著他,等待下文。
“我想問問,”李哪吒有些欲言又止地遲疑,隨后低聲道:“蓮花喜歡甚么?”
后者聞之已了然,她和煦一笑,明知故問道:“你是想給蓮兒送生辰禮么?”
被窺探到內心的少年一愣,隨后摸了摸后脖頸,有些赧然道:“相識多年,還從未陪她過過生辰,今年有此機會,想想也該送個禮物才是。”
楊苒依看他眉眼真摯,少年雖落拓不羈,但也還是有心的。
“蓮兒離家多時,興許喜好早就變了,”姑娘思忖了片刻,為難道:“不過她小時候也沒甚么特別喜愛的東西。”
“我想,要不你送她一支發簪罷。”楊苒依唇角微揚,眼眸清亮,女子及笄,要是能收到心悅之人所贈之發簪,是最好不過的。
若君為我贈玉簪,我便為君綰長發,洗盡鉛華,從此以往,日暮天涯。
姑娘站在后院內,面頰含笑,望著少年欣然離去的背影,抬手撫了撫頭頂那支隱在發間的玉釵,指尖是冰涼的觸感。
他與蓮兒都還年輕,一切都剛剛好。
入冬后的終南山依舊芳草萋萋,山頂夭桃灼灼,陽光穿過枝繁葉茂的桃林,被裁剪成一道道白光,打在少年流星趕月般的身影上。
李哪吒的槍法已然純熟,長槍揮過揚起的勁風打碎了滿地的桃花瓣,空中是一片紛紛揚揚的粉白色,他使出最后一個招式,在電閃雷鳴間收了槍,急促的呼吸聲在寂寥無人的桃林里愈加清晰。
手執拂塵的太乙真人踱著步子,慢悠悠行至林間,眸中映著的少年面容冷峻,雙臂緊繃,握槍的手背上青筋未消,周身好似浮著鋒銳的煞氣。
太乙真人凝神忖量著,他的徒兒是玉虛宮純陽至寶靈珠子轉世,這一世命犯一千七百殺戒,為征戰沙場而生。
他的火尖槍由三昧真火淬煉五百年而成,與少年身上的戾氣天然相融,如若人槍合一,便得以催生出可焚燒世間萬物的業火。
太乙真人上回見著業火,早已是一千五百年前,女媧娘娘端坐于十二品業火紅蓮的蓮臺之上,用盡半生修為,釋放出無盡紅蓮業火,將萬妖之首石磯苦苦焚燒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得以將其打回原形。
老者眼中的身影愈漸清晰,他收回思緒,與迎面走來的少年對視,這樁往事仿若是頓然呈現在他的腦海中的,來得莫名其妙,也讓人心生悵然。
太乙真人并不希望哪吒此生能動用到業火,畢竟如若此,三界怕又將面臨一場浩劫。
“師父。”李哪吒抱槍行禮。
太乙真人淡淡笑道:“練得不錯。”有了這般功夫,也該是時候放他下山了。
冬日寒風蕭索,甫一休憩下來的少年,身著單衣,身上汗水涔涔,不禁站在風中打了個寒顫。
“先進屋罷,也該用午膳了。”太乙言罷,轉身欲領著他往草堂內走去。
身后少年卻趕忙喚住了他:“師父且慢。”
前者略帶困惑地側首回望,方才還一身凜冽的少年此刻正笑得滿臉粲然,太乙真人還從未見過自家徒兒這般殷切的面容,頓時汗毛豎起。
他又闖甚么禍了?不至于待在山上也會闖禍罷?難不成把云中子師兄的煉丹爐給踹了?適才進門的時候也未見師兄有何怒色啊?
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太乙真人的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言辭懇切道:“古人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既是我師父,那弟子也應當將您視作父親。”
他仿佛是頓悟了這般道理,沒頭沒腦地突然說出口,將老者驚得措手不及。
太乙真人雖一臉懵色,但內心著實有那么些觸動,修道至此,斷絕俗緣兩千年,沒想到今日還能聽人喚一聲父親,也不枉他在這個混世魔王身上花費的十幾年心血。
只不過這小子怎的忽然想與他說這話,老者面露狐疑地打量著他,自覺有些不太對勁。
李哪吒見師父不說話,他只得干脆道:“師父,您能再給我一塊金磚么?”
他連父親都叫了,要點金子總沒問題罷?
太乙當即輕擰眉頭,冷言問道:“那金磚可大可小,你還要一塊作甚?”
后者湊到他跟前兒,將手攏在嘴邊,不太利索道:“弟子……有點兒缺錢。”
缺錢?
呵,難怪方才狀似情真意切地認他作父,原來是將他作為錢袋子了!
“你師伯包你吃,包你住,你缺啥錢啊?”太乙真人眸色一沉,費解道。
“弟子近日想買個東西,”李哪吒將音量又壓了壓,“有點兒貴。”他總不能去找云中子師伯要錢罷?
老者不悅道:“你想買甚么啊?”
少年眉眼一彎,認真道:“女孩兒喜歡的東西。”
臘月的寒流來得猝不及防,前日里下了一場雪,草堂周邊銀裝素裹,山澗枝頭上的積雪尚未消融,遙遙望去,還是一片冷寂之色。
楊蓮花身上攏著素色披風,正站在后院內收拾被雪打濕的草藥,沒過一會兒,那雙白皙纖細的手便凍得通紅,她收回手放在唇邊,邊哈氣邊搓了搓手,透過空中的微微白氣,女孩子看向正前方的目光一凝。
那處架子上的藥簸箕好似已然空了許久,除了積雪外還鋪著些許灰塵。
“糟了,忘記去采半夏了。”楊蓮花自語道。
半夏是她每日所服湯藥中的一味原料,今日晌午大抵將最后兩錢半夏都入藥了。
女孩子回房間脫下披風,換了件厚實的外袍,跨出房門才想起來,師父與兩位師兄一早便去玉泉山和乾元山了,說今日是她的生辰,想請兩位師叔還有她哥哥一塊兒來熱鬧一番。
楊蓮花想到眾人這般疼愛自個兒,便不由得彎起嘴角,巧笑倩兮,如若她爹在天有靈,想必也會頗感欣慰,只不過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她娘呢?
至于哪吒,這幾日也有些神神秘秘的,時常往外跑。
女孩子帶著滿腹思緒,路過楊苒依的房門前時,透過半掩著的窗戶往里頭望了望,屋內的姑娘正坐在臥榻邊凝神繡著絹帕,時不時地掩嘴輕咳兩聲。
楊蓮花本來還在猶豫著是否要攜她姐姐一塊兒去采藥,畢竟這兒就剩下她們姐妹倆了,不過她此刻想起來,前日那場雪下得緊,夜里山風呼嘯凜凜,姐姐大抵受不住這般嚴寒,生病了。
女孩子輕抿紅唇,收回有些擔憂的視線,獨自往草堂外走去。
終南山頂的草藥與別處不同,它們皆被云中子的仙法所護,縱然是在天寒地凍的深冬時日里,也能在積雪下生得盎然。
楊蓮花提著竹籃,深一腳淺一腳地行在桃林旁的山坡上,半夏長在何處,她還是記得的,女孩子在坡上停下步子,取出小鋤頭輕輕扒開表層的白雪,目光所及之處是青翠鮮亮的草木。
楊蓮花拖著邊緣微濕的裙擺在草地里挖掘了一陣,剛將幾株半夏扔進竹籃里,便聞見蒼穹之上疏忽傳來一聲鷹唳,驚空遏云。
女孩子不禁手一抖,略帶茫然地仰起頭,只見空中有一只深色大鷹盤旋翱翔。
來終南山這般多年,這是她頭一回見著黑鷹,楊蓮花站起身,身側寒風愈烈,衣袂飛揚。
它好似在尋覓著甚么?只不過這兒有結界,它是進不來的。
好奇心使然,女孩子提起裙擺往山坡上又走了一段路,那兒離桃林遠,視野開闊些。
黑鷹依舊在山頂的空中盤旋,楊蓮花站在高處,細細打量著它,目光愈漸敏銳了起來,這只鷹是在與她對視么?它的眼睛看不太真切,但似乎隱隱泛著幽幽綠光。
剛回到山上,在草堂內搜尋了一圈,卻并未見著女孩子身影的少年,此刻已健步如飛地行至山坡下方了。
李哪吒仰視著站在坡頂怔怔望著天空的楊蓮花,納悶道,這樣冷的天,她跑出來看鳥做甚么?
“蓮花!”
聽到自個兒名字的女孩子垂下頭,環顧四周,在蒼茫的雪地里尋見了一抹筆挺的玄青色身影,下方的少年正在朝她招手。
楊蓮花看清來人后,當即嫣然一笑,將頭頂的鷹置之腦后,趕忙邁著小碎步朝坡下走去,雪地濕滑,下行比上行更為艱難,她步子不穩,剛行了兩步路便腳下一滑,踉蹌著朝一旁的桃林摔落。
女孩子的驚叫聲在空曠的雪地里嘹亮悠長,少年神色一緊,登時身形如閃電般疾馳而出,在半路接住了對方的身子,他一手護著她的頭,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兩人一齊在雪地里翻滾了一陣。
楊蓮花雙目緊閉,一顆心砰砰直跳,身前是男子溫熱的身軀,后背卻冰寒刺骨,片刻后,這一切好似都結束了,女孩子躺在雪地里,胸腔起伏不定,灼熱且急促的氣息噴浮在她的脖頸間。
她緩緩睜開眼,紛繁的桃花在上頭開得喧鬧,視線中是俯趴在自個兒身上,喘著氣的少年。
李哪吒沉著臉,額角的青筋微微突起,眼中驚慌未消,剛想數落她為何要獨自爬到那樣高的地方去,身下的女孩子便仰首將他望來,她發絲凌亂拂面,迷離的眼中柔光浮動。
她櫻紅薄唇微啟,吐出的氣息輕撩他的下巴,他一直知道她長得很好看,此刻花容失色的模樣,更似二月里被春雨拍打的杏花,嬌嫩柔美。
少年心頭一顫,隨即攬著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將女孩子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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