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忙抬頭瞧了一眼，遠處的兩人正面朝這方坐著，哪怕看不清，她大抵也能猜到對方臉上不懷好意的笑。

        雖不知他們瞧見了多少，但姑娘深感此刻只得挖個洞把自個兒埋進去，簡直沒臉見人。

        李哪吒沉著臉朝屋頂上狠狠瞪了一眼，這兩人喝酒就好好喝酒，總是看著他倆干甚么？

        姑娘不敢再去瞅他們中任何一個人，抬腳便往屋里跑，只撂下一句：“我先回去休息了。”

        然而剛邁出步子，手腕便被旁人牽住，李哪吒喚住了她：“等等！”

        “要不，咱們去別處走走？”

        反正瞧著黃天化那模樣，該誤會的都已經誤會了，哪怕她這會子跑了也沒用，待會他一個人上去，免不了還得遭一番奚落。

        而且他此刻也不是很想放她走，畢竟這是他倆在寨子里度過的最后一晚，應該好好珍惜不是么？

        楊蓮花抿著唇，平靜了片刻，才敢仰首去看他，輕聲問：“去，去哪兒？”

        李哪吒左顧右盼了會，忽然起了個念頭，他眼眸一亮，道：“去南邊兒，看看海棠花吧！”

        “這樣晚？去賞花呀？”姑娘試探著問，自覺他這提議有點兒離譜，這里可不是王宮的御花園，南邊兒連火盆都沒幾個，能看見啥呀？

        少年也是隨口一提，大抵也沒真心想去賞花，只想著趕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于是對她這番較真有點兒煩躁，他微微蹙眉道：“你不是最喜歡這里的海棠花了么？明日就下山了，就不想再去瞧瞧？”

        頭一次見他如此有雅興，楊蓮花自是欣然愿往，但又怕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越描越黑。

        姑娘揪著自個兒的衣擺躊躇不定，又轉頭望了眼屋頂上的人，她的那位新晉表哥好似還在不依不饒地盯著他倆笑。

        身旁的少年大抵也是失了耐心，他一把拉過她的手腕，有些怒道：“你別理他，我們走！”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逐漸隱沒在夜色里。

        黃天化眺望前方嘆息一聲，雙臂往后撐，半臥在屋頂上，很是遺憾道：“得了，他倆躲起來了，咱們沒好戲瞧了。”

        楊戩手里抱著酒壇子，微勾唇角數落他：“還不是因為你總是盯著他倆看，蓮兒一個姑娘家，哪里好意思。”

        黃天化坐起身，湊到楊戩面前，回味著方才那十分曖昧的場景，他道：“哪吒是不是因為被土行孫刺激到了，所以急著對蓮兒妹妹下手啊？”

        他劍眉輕挑，笑得一臉蔫壞：“你說他倆不會趁著黑燈瞎火，偷偷去干點啥吧？”

        楊戩睇了他一眼，抬手放在唇邊輕咳一聲，隨即挺直了腰板，那正經的模樣倒有幾分像他師父，“天化兄，咱們是修道之人，最好還是不要妄自非議男女之事。”

        被教訓了一通的黃天化卻毫不在意地“嗤”了一聲，他將手臂隨意地搭在膝蓋上，打量著問：“楊戩，你該不會被你那鐵面師父帶歪了吧？”

        玉鼎真人，乃玉虛宮門下斷絕情欲第一人，對兒女情長之事嗤之以鼻，視其為修行路上第一大阻礙。

        楊戩無奈一笑，自然明白對方是甚么意思，不過他也有些好奇：“天化兄自幼在山上長大，怎的對這種事好似頗有見解的樣子？”

        在他看來，對方可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未曾沾染紅塵的年輕道士，反倒像個情場老手，再加上那從骨子里透著的貴族世家子弟氣息，便有了幾分紈绔的味道。

        黃天化喝了一壇子酒，坐得有些累了，干脆換了個姿勢，手枕在腦后往那一躺，望著蒼穹之上的圓月，神色很是悠然，他道：“我師父可不像你師父，我師母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她的牌位如今還供在咱們紫/陽洞呢！”

        他翹著二郎腿晃了晃，“況且，師父有空還會帶些話本回來給我們解解悶，平日里若是不閉關，也可下山走動走動，聽聽書甚么的。”

        “民間流傳的那些愛情故事，我大抵皆有所耳聞，雖說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啊！”黃天化轉過頭，朝一直安靜聽著的楊戩咧嘴一笑，眼眸里皆是滿含少年氣的流光溢彩。

        他繼而側過身子，一手將頭撐起，挑眉問道：“喂，你上山可比我晚多了，難道就沒遇見過自己喜歡的女孩兒？”

        楊戩對這驟然一問無所意料，他心頭驀地收緊，眼中的神色漸次冷淡。

        他并未回應，僅是轉過身去，在夜風里迎著那輪明月，仰頭猛灌了一口冷酒，烈酒淌過腸胃時已然變得灼熱，在腹中翻江倒海。

        黃天化愣了下，隨即坐起身，神情略微緊湊了些，懷疑自個兒是否犯了對方的忌，但也正因此，他體內霎時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黃天化面上的神色依舊散漫，提起手中的酒壇子與對方相碰，“別只顧著自個兒喝啊！”咋突然喝上悶酒了呢？

        他眼眸狡黠，再次探問道：“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楊戩一向擅長隱藏自個兒的情緒，哪怕方才稍有失態，也能立刻恢復平靜，他抬頭望著天際，云淡風輕地笑了笑，應道：“沒有。”

        前者稍稍瞇起眼端量著他，潔白如玉的月光將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龐映襯得愈加清雋，深邃的眼眸里古井無波，卻又隱約在刻意壓制著某種情愫。

        對方一定有故事，這是黃天化此刻的認知。

        帝辛七年的五月，西北兩路大軍在初夏的溫熱里迎來了初次交鋒。

        周軍的旗幟一路向北行進，曉行夜住數日后，威武軍兵臨崇州城下。

        李哪吒、楊戩、黃天化、黃飛虎等四人隨姜子牙及南宮適出征，土行孫、雷震子等人守城。

        在崇州城下的頭兩場戰役，北伯侯崇侯虎與世子崇應彪并未出戰。

        李哪吒與黃天化作為先鋒官，大抵是滿腔熱血終于得以盡情揮灑，動起手來毫不留情，崇侯虎手下六員大將皆被斬殺。

        在這之后，崇州城便悻悻掛上了免戰牌，八百里加急的函件送往朝歌，亟待救援。

        威武軍的營帳駐扎于崇州城外三十里。

        黃飛虎與南宮適多年征戰沙場，經驗豐富，此刻也便成了姜子牙派兵遣將的得力干將。

        其余三人到底皆是小輩，對于排兵布局也插不上話，于是只得忙里偷閑，在刀光劍影的軍營生活中找點兒樂子。

        “這崇侯虎也太慫了，免戰牌都掛兩日了，真是浪費咱們時間。”

        李哪吒坐在火堆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烤肉串，大概是怕烤糊了，言語里憤憤不平。

        “照我說啊，直接攻城就得了，”黃天化一面兒在木棍上串著肉，一面兒應道，“哪那么麻煩啊，咱們又不是打不過。”

        坐在一旁削木棍的楊戩抬眸看了他倆一眼，隨即又將目光落回到小刀上，他淡淡一笑，自覺這兩位也真是碰對頭了，都是耐不住的性子。

        夜幕下的校場上沒甚么人，巡邏的士卒列隊經過，只瞧見幾位身披玄甲的少年圍坐在火堆旁，手里忙活著，嘴上也念叨個不停。

        長了眼睛的都知道，里頭有兩位便是白日里在戰場上殺敵，宛若瘋狗的先鋒將軍，故此也沒人敢靠近。

        遠處的營帳內，身著鵝黃色交領的姑娘背著藥箱走了出來，她剛剛跟著老軍醫一塊兒給傷兵處理完傷口。

        姑娘站在門口，本想找個守衛問問他們將軍在哪兒，卻在轉頭的瞬間遙遙望見了遠處的火光。

        熟悉的盔甲樣式映入眼簾，她輕輕一笑，抬腳便往那頭走。

        火堆上架著的肉串色澤醬紅油亮，遠遠便能聞見焦香。

        李哪吒刷完最后一遍辣汁，瞧著火候正好，便取下來給眾人分了分。

        黃天化眼尖，即使李哪吒手速快，他也瞄見了對方偷偷放了幾根最大的肉串在身旁的油紙上。

        “喂喂喂--”黃天化探出身子去瞧，“你這干啥呢，藏獨食啊！”

        對面的少年顰起眉，對這般冤枉很是不悅，他道：“我又不是留給自個兒吃的！”

        隨即將手中的肉塞了幾串到黃天化手里，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解釋：“那是給蓮花留的。”

        黃天化嘖嘖幾聲，起了玩心，打算與他鬧，“你這不厚道啊，最大的留給蓮兒妹妹，如此重色輕友怎的行？你快給我，我就要那些。”他伸手便作勢要去搶。

        李哪吒也毫不退怯，他很是嫌棄地擋開對方的手，一點兒也不留情面，罵道：“我看不厚道的是你吧，身為哥哥，還和妹妹搶肉吃！”

        背著藥箱的姑娘出現在近處時，楊戩是最先瞧見她的，后者對身旁兩人的搶肉爭執很是無奈，此刻仿若見著了救星，他揚聲喚了句：“蓮兒！”

        楊蓮花笑著應了聲，朝他們揮了揮手，走過來撿了個位置坐下。

        “蓮花，來，吃烤肉。”李哪吒忙舉起那幾串肉招呼她。

        誰知姑娘卻輕輕推拒：“我就不吃了，你們吃吧，大晚上吃肉不消化的，你們也少吃點兒。”

        只見她醫者的本性又顯露無遺，身旁的少年瞬間冷下了臉，帶著點兒掃興地撇撇嘴。

        黃天化倒是很樂意，他湊過去挑眉笑道：“瞧見沒，蓮兒妹妹不吃，還是給我吧！”

        前者迅疾收回手，讓旁邊的人撲了個空，“蓮花不吃，那也不給你！”隨即麻利地起身，溜到另一位少年身旁，咬牙切齒道：“給楊戩吃！”

        原本安安靜靜吃肉的楊戩，此刻無端卷入紛爭。

        李哪吒順勢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道：“怎的都不說話啊，想啥呢？”

        那頭的黃天化琢磨了會，也發覺對方似乎一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他目光悠悠地飄過來，暫時放棄了對美食的渴望。

        楊戩喝了口水，抬頭掃了眼眾人，不緊不慢道：“下場仗，崇應彪，該出戰了吧？”

        這話來得突然，黃天化不解其中深意，倒是李哪吒與楊蓮花對視了一眼，大抵都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楊戩與北伯侯府的那些過往，哪吒還是在蓮花那聽說過一些的。

        李哪吒沒說話，對面黃天化嘴中嚼著肉，隨口應道：“是啊，八員大將死了六個，他還能躲到啥時候，總不能讓他老子先上吧？”

        對方話音剛落，楊戩原本平靜如水的眼眸突然一冷，他看向黃天化，語氣淡然卻透著些許急切：“天化兄，下場仗，先鋒的位置，讓我一個。”

        黃天化手中動作驀然一頓，略微睜大眼去瞅他，但也不忘打趣：“咋的，是不是覺著當督糧官太過無趣，也想來過把手癮啊？”

        但他似乎有些不樂意，“不過，你想打架，直接上就好了，何必要我讓你？”

        畢竟是剛上任的年輕將軍，心里大抵時刻都在記掛著“以首級記軍功”這等事兒，哪怕是兄弟也不可推讓。

        楊戩當然明白，他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允諾道：“人頭算我的，軍功算你的。”

        李哪吒側首看向他，試探著問：“你是想要崇應彪的命？”

        “不，崇應彪留給你，我要的，”前者微垂的眼眸驟然抬起，“是另一個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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