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哪吒驚愣了一瞬，在心底暗自咒罵了一聲，隨即咬牙下馬，將火尖槍與豹皮囊放在了地面上，鄧嬋玉手中五色光一閃，那些物什便落在了她的手里。

        姑娘握著那柄色澤通亮的槍打量了一圈，贊賞道：“確實是把好槍。”

        隨即將其扔給了身旁騎在黑馬上著銀甲的將軍，“太鸞叔叔，您的玄龍槍也該換換了。”

        她又瞧了瞧那豹皮囊，發覺里頭只有金磚和風火輪，于是道：“太乙真人的真傳弟子，難道就這么點排面嗎？”

        很明顯對方已經將他的身家背景打探得一清二楚，少年無計可施，只得將身上的乾坤圈與混天綾也一并交了出去。

        鄧嬋玉收了法寶，滿意一笑，給前者讓道，“來挑吧！”

        身著嫁衣的女子身量體型皆與楊蓮花頗為相似，從頭到腳都遮掩得嚴嚴實實，僅有一雙手被紅綢所綁，放于身前，李哪吒一個一個仔細瞧了過去，隱約覺著有幾雙白皙的手是熟悉的，似她又不似她。

        蓮花常年與草藥相伴，身上總是帶有一股子清淺的藥香，但他此刻除了淡淡的脂粉味之外，甚么都沒聞到……

        李哪吒斟酌了一番后，還是覺著有些蹊蹺。

        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一咬牙，猛然轉身，朝站在一旁觀望的鄧嬋玉吼道：“你騙我！蓮花根本就不在這里！”

        他其實也不是百分百確定這些人里面沒有她，但他怕掀起蓋頭時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臉，故此只能賭上一把。

        他這一吼，讓遠處一直目不轉睛留意這方動靜的楊戩與黃天化也陡然慌亂了起來。

        這女人果然工于心計。

        鄧嬋玉原本淡然的面色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她嘴角輕彎，竟然帶著點兒贊許，泠然道：“不錯嘛！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你到底想怎樣，蓮花在哪？”

        少年的眼眸里滿是狠戾，他雙拳攥緊，恨不得沖過去掐住對方的脖子。

        鄧嬋玉也不打算再同他賣關子，遂揚了揚下巴，朝遠處示意：“她……在那呢！”

        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矗立于大軍中的那面黃色大旗緩緩移開，而后顯露出的是被綁在平臺上的姑娘。

        她眉眼如畫，玉肌紅唇，濃妝艷抹的打扮比往日更添一份嫵媚嬌艷之色。

        暮風漸起，姑娘身上鮮紅的嫁衣于風中翻飛，在夕陽的映照之下，火一般的顏色直灼少年的雙眸。

        她美得驚艷，卻也脆弱得像風吹雨打下的嬌花。

        李哪吒愣愣望了一陣，才緩緩收回目光，冷眼看向鄧嬋玉，連氣焰都霎時弱了幾分，“你想干甚么？”

        后者淡淡一笑，隨即抬手指向不遠處的臺子，命令道：“站上去，為她承受一箭穿心之痛，只要你死了，我就放了她。”

        “好！”李哪吒沒有半分的猶豫。

        他眼中寒光遽盛，狠狠道：“但我警告你，如若你再耍花招，我的兄弟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慘！”

        三軍將士如潮水般散開，給身著婚服的少年讓出一條道，他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的姑娘，隨著彼此距離的拉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眼眸中盛滿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她在抗拒，在排斥，在害怕。

        “你不要過來……你快離開這里。”

        臺上的姑娘擺首朝他喊，秀眉擰起，頭上的流蘇發飾隨之晃動。

        李哪吒步子極快，風馳電掣間，已然來到了對方面前，他抬手撩開她臉側被風吹亂的發絲，掖于耳后，姑娘明媚的容顏映在他的眼眸里。

        多日不見，未承想再次會面時竟然是此番光景。

        這一刻，他真的很想擁她入懷。

        少年輕聲道：“蓮花……你別怕，我來了。”

        “我不要你來，你走啊！！”楊蓮花鉚足了勁朝他吼，聲音微微哽咽。

        她雙眼逐漸漫上霧氣，視線里的紅衣少年卻眉眼溫和地笑了笑，“你就如此看得起我啊，這里千軍萬馬的，我什么兵器都沒有，怎么走啊？”

        他的語調是鮮有的溫柔，卻一字一句深深地扎在姑娘的心里，讓她如陷深淵，無盡悲涼。

        楊蓮花用焦灼的眼神靜靜注視著他，明明眼里波光瀲滟，卻始終沒有落下淚，只是無力道：“對不起……”

        她不會再哭了。

        確實是她太沒用了，才會被人抓走，才會拖累他。

        “又不是你的錯，你說對不起干甚么？”

        面對她的自責，李哪吒有些心疼了起來，同時也在后悔，后悔他那日為何要與她說那么重的話。

        她是這般善良的姑娘，一定將他那些渾話都當真了吧？

        然而時間是不等人的，少年本就嘴拙，此刻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情況十分危急，還沒等他憋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后頭便傳來了鄧嬋玉的催促聲。

        “李哪吒！你聽好了，這里一前一后有兩支箭，你若是躲了前面的這□□后面的那支便會穿入她的胸膛。”

        她一字一句隨風灌入少年的耳朵里，后者猛然抬首，便望見了前方站在高處持弓的將士，一支銀頭箭正搭在弓弦上，蓄勢待發。

        李哪吒瞳孔遽縮，知道沒法再耽擱了，只好趕忙回身，嚴嚴實實地擋在了楊蓮花的身前。

        雖死亡迫近，但少年的眼中似乎并未有恐懼之色，一雙冷冽的星眸直盯著前方的弓箭。

        身后是姑娘心神俱顫的勸阻聲：“不要……哪吒……不要！”

        當日他重塑肉身之時，三魂七魄已與金蓮身融為一體，若是一箭穿心而死，他魂魄俱散，到時候連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四周是軍旗獵獵飄舞的聲音，和著戰馬的輕啼聲，三軍陣前，鄧嬋玉一聲令下。

        “放箭！！”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身披銀甲的將士遽然拉弓松弦，響動過后，那支羽箭便直直地朝紅裝少年的左胸膛飛去。

        這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弓箭手，足以稱得上是百發百中，被其一箭穿心的敵軍將領不計其數。

        鄧嬋玉眼眸冷冷，視線聚焦于那支箭上，她今日一定要讓李哪吒當場喪命，周軍的人一個也別想逃！

        數萬將士面前，強勁有力的箭頭在風中呼嘯而過。

        臺上的姑娘被身前的少年完全擋住，看不到前方的形勢，但她可以清晰地聽見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

        她的心在持續收緊……收緊，好似連呼吸都驟然停滯。

        她只能期盼有奇跡，可是就在那一瞬，少年的身體猛地后傾了一下。

        楊蓮花心頭駭然一震，眼眸圓睜，只瞧見羽箭擊穿了身前人的背部，露出了猙獰的箭頭，此刻正鮮血淋漓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哪吒！！”

        她悲慟欲絕地喊叫著他的名字，聲音里是刺骨的絕望。

        姑娘的喊叫聲傳入對面周軍的耳朵里，楊戩目力奇佳，遙遙望去，只瞧見自己好兄弟的胸口插著箭矢，緩緩倒在了妹妹的身前，兩襲紅衣是如此映襯得當，但在他眼中卻是尤為刺眼。

        楊戩目光凝滯，緊握刀柄的手因用力而顫抖，眼眸里滿含肅殺之意。

        他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女人！

        此刻的楊蓮花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她沉痛怒喊道：“鄧嬋玉，你放開我！”

        后者朝平臺之上的士卒使了個手勢，隨后楊蓮花身上的繩索被人解開了。

        她踉踉蹌蹌跑了過去，將躺倒在地的李哪吒抱在懷里，鮮紅的血液還在汩汩不斷地從他體內流出，浸濕了他身上的婚服。

        楊蓮花抬手撫上對方愈漸蒼白的面龐，替他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跡，聲音發抖道：“哪吒。”

        姑娘那雙明亮的眸子里是悲痛萬分的神色，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好不容易才救活他，為何又讓他因她而死？

        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懷中的少年抬首朝她望來，“蓮花…對不起…我食言了…我不能…再保護你了。”

        他的聲音微弱無力且斷斷續續，墨玉般的星眸里飽含深情，真摯且灼熱。

        這是楊蓮花從未見過的神色，竟然在他氣息奄奄之際才讓她初次感受到。

        她突然意識到，也許是她錯了，也許他對她是有情意的。

        姑娘跪坐在那的雙腿因哀痛而麻木，她紅著眼眶懇求道：“不要，你不要離開我，不要。”

        她已經沒有爹了，她不可以再失去他了。

        師兄說得對，她應該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但她此刻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們再也沒有下輩子了。

        少年慢慢抬起手，去撥動她垂落在臉頰上的金色流蘇。

        他一向流血不流淚，但此刻，楊蓮花竟然在他的眼中瞧見了晶瑩的光亮，她趕忙握住他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體內的那顆心好似被人死死揪住一般疼痛。

        李哪吒艱難地扯起嘴角笑了笑，“你穿嫁衣……真好看……”

        那笑容蒼白無力，卻依舊如清風朗月般足以撥動姑娘的心弦。

        “你以后……一定要……找一個……很好…很好的人…照顧你……”

        少年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到最后幾乎只能吐出一個氣音。

        楊蓮花痛心入骨般地與他四目相對，直到對方漸漸闔上眼眸，手從她的掌心滑落，那一瞬，她眼眸驟睜，心如刀割。

        伴隨著凌亂的呼吸，姑娘泫然淚下。

        她終于可以哭了，因為他再也看不到了。

        大軍之中，身著嫁衣的姑娘身影蕭條，她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哭得撕心裂肺：“哪吒，你回來……我不要找別人，我不要！”

        楊蓮花將對方略顯沉重的腦袋托起，靠在自個兒的胸口上，試圖緩解內里那顆心的疼痛。

        她知道他聽不見了，卻還是自顧自地啜泣道：“你說好要娶我的……你騙我。”

        姑娘似斷線珍珠般的淚水落在黃昏的血色殘陽里，似是將天際都洇染上了一層悲戚的色澤，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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