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拔箭
鄧嬋玉馭馬朝這方走來,她在平臺前邊兒停下,看向雙眼空洞無神的楊蓮花,安撫道:“別哭了,等本將軍攻下西岐城,就給你找更好的男人!
后者沒有理她,只是靜靜地跪坐在那里,將少年擁于懷中,一動不動,面如死灰,宛若木偶。
鄧嬋玉稍稍顰眉,打量道:“你也別怪我,戰場上本來就是你死我活,本將軍讓他臨死前,還能見到你為他穿上嫁衣,已經很是仁至義盡了!
一向視犧牲流血為家常便飯的女將軍并不覺得自己對不起誰,李哪吒今日不死,他日也可能死在戰場上。
只不過對方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樣,她同為女人,瞧久了,心里頭終究有點兒過意不去。
“晁雷!”鄧嬋玉揚聲喚道。
方才持弓的另一名將領馭馬來到她身旁待命。
鄧嬋玉繼而朝他吩咐:“將她送回軍營去。”
晁雷是她手下兩大副將之一,精通土遁與御劍飛行術,昨夜里將楊蓮花悄無聲息擄走的人,就是他。
平臺上的士卒領命來拉走楊蓮花,但她卻死死抱著懷里的人不撒手。
自古以來,戰場上向來是以首級論功勛,她明白,哪吒死在這里,一定會身首異處,她不能走,不能走……
隨著那士卒力道的逐漸加大,姑娘眼眸通紅地瞪向對方,像朵帶刺的月季花,她厲聲道:“你們若是敢動他,就連我一起殺了吧!”
鄧嬋玉多少覺得她有些不知好歹,臉上稍稍顯露不悅之色,耐著性子善意提醒:“待會兒兩軍對戰,你留在這兒,本將軍可顧不上你,想活命就趕緊走!
楊蓮花將李哪吒的臉往自個兒身前又靠了靠,似是想用身子保護他,她面色平靜,似是下定了決心:“我不會走的,哪吒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兩軍交戰在即,鄧嬋玉沒這個時間在這耗,既然答應了要留她性命,那就必須要讓她活著!
“將她拖走!”
前者與晁雷交代了一聲,便調轉馬頭朝三軍陣前走去。
晁雷下馬走上臺階,滿身腱子肉的將軍一出手便將姑娘的手腕捏紅了。
就在晁雷用力拽著楊蓮花離開之時,躺于姑娘懷中的少年猛然睜開了一雙雪亮凌厲的眸子,他袖中藏有短刃,甫一拔出便筆直捅入了身旁人的大腿。
李哪吒翻身而起,忍著胸口的劇痛一腳將晁雷踹下平臺,隨即又用力掰折自己身上插著的箭羽,一個迅疾回身,將那鋒利的斷箭插入了臺上士卒的脖頸內。
三人身上灑落的鮮血混在一塊兒,讓那方原本潔凈的平臺霎時又斑駁了幾分。
在場所有人皆驚愣住了,被一箭穿心的少年竟然沒有死!
楊蓮花淚眼朦膿地看著這一切于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變故,多少有些驚魂未定。
她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所以……他剛才是裝的??!
堪堪行至陣前的鄧嬋玉急忙回首望來,鳳眸里滿是不可置信,然而還未等她縱馬趕回去,身后便忽地傳來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西岐城樓上弓箭手,投石手遍布,霎時間,頭頂是一片漫天箭雨,將原本昏沉的蒼穹又籠上了一層暗色,商軍的前幾排士卒猝不及防倒在了箭雨里。
馬蹄奔襲的聲音如群雷同鳴,有地動山搖之勢,周軍中騎白馬的主將率先疾馳而來,而后是一匹雄健的玉麒麟。
楊戩的馬腳程是極快的,頃刻間,紅衣少年已然來到敵軍陣前,他于馬上揮刀,強勁的內力順著刀刃而出,以席卷之勢震倒對方一片人馬,余波在空氣中激蕩,令人瑟瑟發抖。
黃天化緊隨其后,望向對方似修羅般的背影時,還是有那么一瞬的驚詫。
兩軍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中兵戎相見,將領彼此廝殺,天昏地暗。
楊戩單槍匹馬殺至敵軍中心時,平臺下方的李哪吒剛奪過一桿長槍將對方的一名副將刺下馬。
少年將姑娘護在身后,此刻已然殺紅了眼,滿身滿臉皆是血色,他知道楊戩會來的,所以哪怕自己已經因失血過多而肌肉顫抖,他也得撐下去。
“快,帶她上馬,走!”
楊戩在倉皇凌亂之中翻身下馬,將手里的韁繩扔給了李哪吒。
后者抵住他的背部,持槍擋開周圍士卒揮來的刀劍,“這里太危險了,要走一起走!”
“你以為你還能撐多久?”
楊戩一面兒抵擋四周的攻擊,一面兒擰眉朝對方喊:“你不要命,蓮兒還要命,趕緊上馬,我做掩護,走!”
李哪吒看了眼身旁的姑娘,他發現她竟然沒在怕,清亮如水的眼眸里是同赴生死的情緒。
不行,他不能讓她有事。
在戰場上拋棄兄弟這事兒雖可恥,但如若讓她有損分毫,他哪怕以死謝罪也不能原諒自己。
少年不再猶豫,當即抱著姑娘上馬,那匹白馬早已被鮮血染上了縱橫交錯的紋路。
李哪吒勒緊韁繩,朝楊戩喊道:“你自己小心點!”
“我你還不放心嗎?趕緊走!”
后者無暇回頭,冷冽的眼眸中皆是敵軍刺來的兵器,他在密集的人流中揮舞著長刃,給對方清出一條道來。
白馬朝西岐城的方向奔騰而出,兩軍將領彼此激戰正處于白熱化的階段,鄧嬋玉剛想脫身來追李哪吒,黃天化的亮銀錘便死死鉗住了她手中的劍。
楊蓮花在顛簸中回首望去,這是她第一次親臨戰場,她的兄長親人都在那片混亂不堪的里,刀光劍影,戰火硝煙,尸山血海,一切都是如此觸目驚心。
她的脊背冰涼一片,身后少年的鮮血浸濕了她的衣衫,竟讓她在夏日里打起寒戰來,也不知是身冷還是心冷。
敵方的千軍萬馬包圍圈中,一抹紅色的身影若隱若現,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四周的寒光玄甲所吞沒,她知道對方有八九玄功在身,這里無人是他的對手,可還是在心里惴惴不安地喚了聲--“哥哥”。
日落西山,天際一片暮色沉沉。
濃郁的血腥味彌漫于空氣中,城門口的房舍內能清晰地聽見城墻之后的兵戈聲與戰馬嘶鳴聲,西岐百姓無不人心惶惶。
李哪吒將楊蓮花帶回丞相府時,原本因戰事而陷入死寂的院落驟然紛亂起來,兩名小廝扶著滿身是血的少年進了西院。
楊蓮花步履匆匆地跟在一旁,邊走邊吩咐:“蕓兒,快去拿藥箱!”
后者應聲朝游廊盡頭跑去。
小廝將李哪吒在臥榻前放下,那襲婚服已經被血水浸濕了一大半,看不清本來的顏色。
楊蓮花手忙腳亂地解開了他的外袍,后者胸膛裸露之時,姑娘的視線內全是斑駁的殷紅,傷口處的血跡甚至都開始凝結。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將手收回握成小拳,眼淚被那片紅色刺出。
中箭之人應先于傷口周圍施針止血,而后用大麥煮汁清洗傷口,再以酒送服麻沸散等待拔箭。
楊蓮花在傷兵營是拔過箭的,所有的操作她都爛熟于心,但此刻面對的人是他,姑娘莫名有些手足無措。
蕓兒提著藥箱跑了進來,焦急道:“小姐,咱們沒有麻沸散,要派人去巫醫院取嗎?”
楊蓮花這才想起來,適才應當直接去巫醫院才對,她可真真是急昏了頭了,連忙道:“快讓守衛去!”
“不用了!”李哪吒出言制止,他看向面前神色慌張的姑娘,“你直接拔吧!我受得住!
“很疼的……”楊蓮花的眼眸里噙滿了淚水,輕聲央求道:“還是讓他們去取吧!”
“有削骨剔肉疼嗎?”
李哪吒牽起嘴角蒼白一笑,大抵是為了安撫她,語氣竟然甚是輕松平常。
“別耽擱了,快拔箭吧!”
“削骨剔肉”這幾個字讓姑娘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她眼前的這個人曾經在九歲那年,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他滿身桀驁不馴,他比誰都要倔強,今日卻為了她,丟了所有的兵器,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心甘情愿挨了這一箭。
這就是他說的,欠她的,遲早都會還給她是嗎?
少年的眼里是不容拒絕的神色,她沒有再勸阻,而是起身來到他身后,猙獰的箭頭在她眼前耀武揚威。
羽箭貫穿了胸膛,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從背部拔箭。
楊蓮花閉上眼眸,滑落兩行清淚,試圖穩住自己的情緒,再次睜眼時,視線清晰了許多,她從藥箱內取出拔箭用的銀器,將其勾在箭頭上。
“我動手了,你忍著點兒!”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她雙手猛然用勁,鮮血似潑墨般灑在了她的鞋面上。
楊蓮花握著斷箭的小手在顫抖,她忍著語調中的哽咽,與身旁的人道:“蕓兒,快……快去打盆水來!”
少年失血過多,劇痛麻痹了他的神經,渾身使不上勁,只能癱在姑娘身上大口喘氣調整呼吸。
半晌后,蕓兒端著銅盆走了進來,待她放下后,李哪吒掃了眼屋內站著的人,似是有意要支開他們:“你們……先出去吧!”
婢女小廝應聲退下,房內安靜了下來,只聽得見少年沉重的喘息聲。
楊蓮花用沾濕的巾帕幫對方擦拭傷口,動作小心翼翼,輕柔且細致。
李哪吒坐在幽暗的光線里,連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身后的姑娘一言不發,連他以為會有的哭聲都未曾聽見。
少年的耳畔只有窸窣的摩擦聲與偶爾響起的涮布聲,待對方來到他身前,準備幫他清理胸口的血跡時,他才倏忽一怔。
姑娘的那雙眼睛腫得就像兩顆核桃,眼眶內依舊含著淚,斷斷續續地滑落臉頰。
她竟是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哭著。
大抵是覺察到了他灼人的目光,楊蓮花將頭低了又低,不自覺咬住下唇。
少年無措,伸出手捧起她梨花帶雨的臉蛋,用稍顯粗糲的指腹輕輕替她擦著眼淚,“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楊蓮花興許是怕他又嫌她愛哭鼻子,忙將頭別到一旁,躲開他的視線,用手背將眼淚擦干,低聲道:“對不起。”
她這聲沒來由的道歉讓李哪吒眉頭輕擰,后者應該也意識到了自己有多混蛋,他連忙撫慰:“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那些渾話,你別往心里去,都是我亂說的!
他見對方抬起了頭,含水的眼眸里似乎依舊帶著不安的情緒,只好拿自己開涮:“你看我,遭報應了吧!老天爺都幫你懲罰我了,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聞此,楊蓮花也終于從方才驟不及防的兵荒馬亂中回過味兒來,她盯著他身上那傷口看了片刻,疑惑道:“你明明被一箭穿心了,怎么會……”
難道這世上還有人沒了心也能活嗎?
師父從未與她提及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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