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毒藥
東側(cè)間的臥房內(nèi)燃著計時的香。
四人圍坐在八仙桌旁，要不是此刻事態(tài)緊急，并且各自為營，說不定還能湊出一桌麻將。
楊蓮花將醫(yī)書都取了過來，畢竟鄧嬋玉只知道自個兒下的是甚么毒，至于如何解毒還得靠她這個醫(yī)者。
鄧嬋玉抿了口茶，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道：“那毒霧里混了兩種毒藥，皆是我?guī)煾缚仔H手調(diào)制的，第一種名喚飲鴆毒。”
“飲鴆毒……”
楊蓮花細長的手指劃過竹簡，李哪吒在一旁幫她托著醫(yī)書的另一端，她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瞧了過去，終是在第三卷的某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那幾個字，姑娘神色一喜，“找到了！”
她道：“此乃三界劇毒之一，其解藥需用穿心蓮、重樓、赤芍、仙鶴草等良藥小火慢熬七八個時辰，再于昆侖山頂?shù)南山缇硟?nèi)，取清晨九種花瓣上的露水調(diào)制才能配成。”
不知是看到了啥，姑娘突然神色一緊，似是有些驚愕，她搖了搖頭道：“這書上說，中此毒者需在兩個時辰內(nèi)服下解藥，否則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她看向?qū)γ孀泥噵扔瘢谷挥悬c兒感激對方高抬貴手：“幸好哥哥是眼睛中毒，他及時封住了任督六脈，并未侵入肺腑。”
這第一種毒的解藥雖說配制起來有些麻煩，但也算是有辦法了。
楊蓮花繼而問：“那第二種毒藥是？”
“第二種毒嘛……”鄧嬋玉掃了眼旁邊坐著的兩個大男人，似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黃天化稍稍擰眉，對她這神色有些不解：“你看我倆做甚，你快說啊！”
“第二種毒名喚九曲銷魂散，是我?guī)煾釜殑?chuàng)的。”鄧嬋玉用手支起下巴，緩緩道。
“銷魂散”這三個字一出，幾人看向她的神情便驀地變得詭異了起來，大抵已然認為她是個行為不端的女子。
但凡有點兒見識的都知道，這玩意兒是一種……春藥。
黃天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說得極其隱晦：“你這個……和我們理解的……是一個東西嗎？”
“是也……非也。”鄧嬋玉不禁面露赧然，“這毒是我?guī)煾笇︿N魂散進行的改良，若要解此毒，必須配制與之相抗衡的混元合歡散。”
她看向楊蓮花，道：“那尋常合歡散的配方，你的醫(yī)書上應(yīng)該也是有的，但若要解我?guī)煾柑刂频亩舅帲�得將五色羽翎研磨成粉末加入解藥內(nèi)才行。”
“至于這五色羽翎如今也在你們手里了，該怎么處置，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鄧嬋玉換了只手托下巴，面色瞧著有些無精打采。
她其實還是很心疼那五根羽毛的，若是被她師父知道了，保不準(zhǔn)會將她逐出師門。
鄧嬋玉說了這么多，有點兒口渴，剛給自個兒斟滿茶準(zhǔn)備潤潤喉繼續(xù)說更要緊的事兒，坐在對面的楊蓮花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開始與旁人商量起對策。
“哪吒，那昆侖山的露水該怎么辦？你去……還是雷震子他們?nèi)ィ俊?
很顯然，他們并未覺察到九曲銷魂散與混元合歡散有甚么特殊之處。
李哪吒思索了片刻，正欲開口，卻被鄧嬋玉打斷：“那個……我還沒說完呢！”
楊蓮花轉(zhuǎn)首看向她，眨了眨眼睛，“還有？”
不是一共就兩種毒藥嗎？
鄧嬋玉那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又乍然而起，“要解這九曲銷魂散，光有解藥沒用，還得需要有個人……幫忙。”
黃天化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他稍稍瞇起眼，“甚么意思？”
鄧嬋玉將心一橫，挑明道：“就是如若是非處之人中了九曲銷魂散與混元合歡散，那么此人便會當(dāng)場暴斃，所以如果要解此毒，必須得找個還是處子的姑娘服用混元合歡散，然后與楊戩……交合。”
她默了片刻，才敢吐出最后那兩個字，到底是個女兒家，在男子面前談?wù)撨@種事情，著實讓她有些羞愧難道。
此話一出，其余三人當(dāng)場愣住，房內(nèi)有那么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李哪吒驚愕之余，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師父為何要制這種毒藥，這也太缺德了吧！”
鄧嬋玉心想，毒藥嘛！自然是怎么缺德怎么來啊！
但這話她是不敢說出來的，畢竟連一向溫柔軟糯的楊蓮花此刻竟然都是滿臉慍色。
她解釋道：“其實我?guī)煾冈臼侵荒缚兹福驗楸荒凶悠垓_了感情，這才轉(zhuǎn)性的，并且還因此開始研制各種與男女有關(guān)的毒藥，專門用來收拾那些喜歡拈花惹草的浪蕩之人。”
鄧嬋玉一面兒說，一面兒注意到對面的小姑娘正逐漸將手握成拳，似是想要來揍她的樣子，于是便不自覺往后退了退，小聲替自個兒辯解道：“我也就是想看看楊戩正不正經(jīng)，才隨手混了……這種毒藥進去的。”
楊蓮花十指攥緊后，指節(jié)發(fā)白，手背隱約可見淡青經(jīng)絡(luò)，她垂眸看向桌面，秀眉擰成一團驚怒不定的結(jié)。
她此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做，這種事情，若是被她姐姐知道了……
鄧嬋玉多少還是覺得她這反應(yīng)有些太過激烈，遂將圓凳往前邊兒挪了挪，湊到她身旁道：“你也沒必要那么生氣吧！這不是有個現(xiàn)成的姑娘在那么？既然他倆情投意合，早晚都是得成親的，大不了先定個親再解毒也成啊！”
她方才打聽他倆的關(guān)系，為的正是解毒這事兒。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哪吒與黃天化倒吸了一口涼氣，屏住呼吸的同時便瞧見楊蓮花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冷冷地盯著鄧嬋玉的臉。
后者神情愈發(fā)疑惑起來，完全不懂她自個兒到底是說錯了甚么話，雖說未成親就行那種事兒確實有些不妥，但此刻情況特殊，也不算太越矩吧？
“咳咳--”
鄧嬋玉正欲發(fā)問，便聞見對面的黃天化抬手輕咳一聲，似是在示意她最好別再多話。
黃天化與她目光交匯，低聲提醒道：“苒兒妹妹……是嫁過人的。”
甚么？！
鄧嬋玉霎時鳳眸圓睜，差點兒驚掉下巴。
計時的香印焚了一大半，鄧嬋玉在得知了楊苒依便是大王的楊貴妃之后，眉頭也擰成了一團不可名狀的結(jié)。
互生愛意的兩個人于年少時分離，再次重逢時，女方已經(jīng)被迫入宮嫁為人婦。
這樣凄涼的愛情故事竟然能讓她在現(xiàn)實當(dāng)中遇見，惋惜之余也甚是頭疼。
可這毒已經(jīng)中了，還能怎么辦呢？
眼下這情形，多少讓她覺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鄧嬋玉思索良久，提議道：“要不……找個漂亮聰慧點的丫鬟給楊戩做通房？”
“你把他當(dāng)甚么人了？”李哪吒當(dāng)即反駁。
通房這名頭著實不大好聽，鄧嬋玉只好看向楊蓮花，小心翼翼道：“那……要不就你姐姐做大，那姑娘做小？”
后者沒說話，僅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李哪吒與黃天化看來，除此之外，也確實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若僅是用錢財打發(fā)替楊戩解毒的女子，保不準(zhǔn)會落得個堂堂楊將軍對黃花大閨女始亂終棄的罵名。
自古以來，這風(fēng)月之事，本就最難收場，更何況對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有娶了她，才是息事寧人的最優(yōu)之策。
楊蓮花在憂慮甚么，李哪吒大抵也是心中有數(shù)的，一向有些莽撞冒失的年輕人，在對方無法理智思考的情況下，便顯露出了難得的穩(wěn)重。
少年握住姑娘纖弱的臂膀，將她的身子正對著自己，勸慰道：“蓮花，眼下這也是形勢所逼，不就納個妾嘛，沒甚么大不了的，以楊戩對苒依姐的心意，來再多女人，也不會……”
“不就納個妾？”楊蓮花抬起頭打斷他，神情中充滿不可置信，語氣略微有些激動，“是不是對你們男人來說，三妻四妾是最尋常不過的事兒？”
虧她還想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卻不承想，竟然連他也這樣說。
姑娘將頭別過去，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失望。
“我……”李哪吒討了個沒趣，一時語塞，那雙劍眉已然因急躁而蹙起。
坐在一旁的黃天化是真怕他會當(dāng)場發(fā)脾氣，然后兩個人大吵一架沒法收場，心里做好了勸架的準(zhǔn)備。
好在少年因著上次的變故也算是稍稍轉(zhuǎn)了脾性的，他明知道蓮花是因為心里不好受才朝他說這種話，又怎能再去激她？
故此，李哪吒耐著性子起身，在姑娘面前單膝跪下，將她的手握在自個兒掌心里，鄭重其事道：“我怎會這樣想，我的意思是，咱們要以大局為重啊！總不能讓楊戩一直瞎著吧？那這天下還打不打了？”
楊蓮花又怎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可她真的不愿意見到她姐姐再受委屈，當(dāng)年入宮本就是與后宮佳麗三千共侍一夫，如今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真心所愛之人身邊，又面臨這種處境。
她姐姐難道當(dāng)真就如此命苦？
姑娘想著想著便紅了眼眶，她抬眸注視著面前的少年，緩緩道：“哪吒，我姐姐一定會很難過的……如若是你做了那樣的事兒，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了。”
李哪吒神色一凝，這好端端的怎么還扯上他了呢？
少年無措，只好趕忙坐回凳子上，將她摟在懷里好言安撫：“我知道，我知道，如若不是形勢所逼，誰愿意這樣呢！苒依姐通情達理，她一定能想明白的。”
他其實想說，她畢竟已為人婦，又怎么會看不開這種事兒，但這話打死他也不敢當(dāng)著蓮花的面說。
楊蓮花卻怔怔搖了搖頭，“不……你沒見著我姐姐看到那條婚服腰帶時的神色嗎？她不可能不介意的。”
一個人哪怕將情緒隱藏得再好，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她對楊戩，明明就是難以割舍的占有欲，又怎能容忍他娶別人？
李哪吒嘆了口氣，徹底沒了招，只好將她于懷中扶起，語氣嚴(yán)肅道：“那你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么？”
楊蓮花神色焦灼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是黯然地垂下了眼眸。
更好的辦法？連她師父都解不了的毒，她又怎會還有其他辦法？
戌時一刻，街邊的景致籠罩在夜色里，中元節(jié)的花燈撤了十之八九，還余下些色澤鮮妍的海棠燈在晚風(fēng)中搖曳著。
來往的行人絡(luò)繹不絕，忽聞見吆喝聲，連忙側(cè)身給一路車馬讓了道。
不久后，馬車踏著轔轔之聲停在了丞相府的角門口。
楊蓮花踩著腳凳落地時，正好望見士卒扶著楊戩從前一輛馬車上下來，隨后楊苒依攙著他的胳膊走進了相府。
面容英俊的男子著一身玄青色長裾，身形挺拔如松，身旁跟著的女子依舊穿著淡雅素凈的白衣，搦腰擢步隨風(fēng)移，左右盼睞目波施。
這樣兩個人站在一處，任憑誰都得不禁感嘆一句：璧人一雙，佳偶天成。
只可惜，造化弄人。
二者之間那稍微顯露苗頭的關(guān)系，保不準(zhǔn)就會被九曲銷魂散這破事兒就此掐滅。
楊蓮花站在長街的晚風(fēng)里靜靜望了一陣，眼眸里逐漸染上惆悵之色，直至身后有人將寬大的手掌輕輕覆上她單薄的肩頭，才趕忙抽回思緒。
轉(zhuǎn)首時，那人已經(jīng)來至她的身旁。
李哪吒摟著她的肩膀，用寬慰似的語氣道：“夜里涼，快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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