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守身
相府西院,掌燈時分,窗外竹影紛繁。
眾人剛用過晚膳,此刻正圍坐在楊戩的臥房內。
茶案上擺著一深一淺兩個藥瓶,服用完飲鴆毒的解藥,楊戩的眼睛雖依舊看不見,但尚且能透進光亮了,以及被他用內力強行封住的任督六脈也通暢了些。
李哪吒坐在蒲團上,抱懷看向他,神色略顯凝重,再次問道:“你當真不愿意?”
九曲銷魂散的事兒,適才楊蓮花已經交代清楚了,至于楊戩的反應,他們四人大抵也是能料到的,只不過事已至此,決不能容他一意孤行,畢竟一旦姜子牙插手,這事兒就不太好收場了。
“我做不到。”楊戩將手撫于膝上,面無表情地回應。
別說讓他去娶別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夜風流,也絕無可能。
鄧嬋玉性子直接,這會子更是想激他一激,語氣難免有些佻薄:“你為她守身如玉,可她呢?當初不還是嫁進宮了嗎……楊戩,要不是她丈夫昏庸無道,獨寵蘇妲己那妖女,她現在的日子保不準過得有多舒服,說不定連孩子都能管你叫舅舅了呢!”
這一番挑撥離間之言說完,后者的臉色果不其然就沉了下去。
鄧嬋玉起身走到楊戩身邊,盯著他額角隱隱顯出的青筋,故意輕哂了聲:“商王帝辛是甚么樣的男人,你難道不清楚嗎……他可是色中餓鬼啊!”
她放慢了語速,繼續道:“楊苒依做了他四年的女人,肯定甚么事兒都干過了吧……那般不堪入目的畫面,你光想想都應該怒不可遏才對啊!”
她這些措辭著實頗為露骨,一字一句無不在挑戰對方身為男人的底線,哪怕溫潤如楊戩,此刻也忍不住攥緊拳頭狠狠抵于茶案上,帶著點兒咬牙切齒道:“你別說了!”
楊蓮花是聽不得旁人這樣議論她姐姐的,但她也知道鄧嬋玉是好心想勸楊戩妥協,所以哪怕她心里十分難受,眼下也只得隱忍著,緊緊拽著衣擺坐在那保持冷靜。
李哪吒與黃天化也皆低垂著眼眸,緘默不語。
知道在場的人都與楊苒依沾親帶故,自然是拉不下臉來說狠話的,鄧嬋玉只好幫人幫到底,做了這個惡人。
她轉而加重語氣,愈發不留余地:“我偏要說,如若她真的對你用情至深,當初哪怕以死明志,也不會嫁給別人!”
雖說是激將法,但這話在同為男人的李哪吒與黃天化聽來,還是頗為在理的,而鄧嬋玉心里也確實是這樣想的。
楊苒依對楊戩究竟有幾分情意,無人知曉,若僅是站在楊戩的角度,他們多少會替他感到不值。
“你以為嫁與不嫁,是苒兒能做主的嗎?”楊戩冷聲回嗆,“如若違抗皇命,爹、娘乃至整個楊氏一脈興許都會受到牽連,苒兒怎敢反抗,又如何能反抗?”
楊戩的情緒已然有些激動,說這些話也不知到底是為了替對方辯駁,還是僅僅為了自我寬慰。
他又想起那日李氏告知他的,楊苒依去過玉泉山這件事兒。
她來玉泉山到底是為了甚么呢?是想讓他帶她走嗎?
如若此,她又為何沒來見他,而是獨自回了朝歌呢?
少年人的思緒正紛亂無比,而黃天化的質問聲又于他耳畔猝然響起:“楊戩,以前的事我們暫且不談,可你如今是一軍主將,難不成就打算這樣一直瞎著?”
“若只能用這種方法解毒,我寧愿瞎著!”他回應得毫不猶豫。
李哪吒擰眉吁了口氣,到底還是看不下去他這般自暴自棄:“你現在這個樣子,跟半個廢人有甚么兩樣,你拿甚么保護她,你們以后要怎么過下去,難不成就讓她一直照顧你?”
這些話委實扎在了楊戩的心上,他喉結上下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出來。
李哪吒所言不錯,他現在這個樣子,如若楊苒依要走,他連留住她的能力都沒有,雖說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喜歡他,可對方也從未說過要和他在一起啊!
可無論她怎么想,無論她曾經經歷過甚么,無論她愿不愿意留在他身邊,他這顆心早已被對方占據得嚴嚴實實,滿滿當當,今生今世哪怕孤家寡人,也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身、心皆不行。
楊戩無奈地輕輕扯了扯嘴角,如若不是失明,旁人大抵能看到他眼中滿含的愴然與自嘲。
回憶襲來時,他語氣愈漸沉重:“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自從當年苒兒替我擋下那鞭子,又將我帶回家開始,我這條命就有一半兒是她的了。”
他頓了頓,再次表明決心:“我真的做不到。”
他楊戩有自己的原則。
這段陳年舊事,沒有人比楊蓮花更加感同身受了,雖說她那時候還很小,但她依舊清晰地記得,多年前的那一日,家里的仆從抬著一位滿身是血的男孩子回了家,而她那一向性子清冷的姐姐就一路跟在后頭,雙眼哭得通紅。
思及此,楊蓮花緩緩伸出了手,將桌上那只深色的瓶子握在了掌心里,她輕聲道:“哥哥……我理解你。”
“蓮花,你這……”李哪吒神色復雜地看著她默默將藥瓶收回的舉動,頓時失語,心里頭也明白她終究還是選擇站在楊戩那邊。
既然她退讓了,那他自然也只能依著她,一方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一方是自己喜歡的人,他李哪吒除了與他倆統一戰線,硬扛到底,著實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無可奈何地咽下了所有勸慰的話語,面朝楊戩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辦?若是被姜師叔知道你不愿意解毒,他定會逼你就范的。”
“我……回玉泉山,師父他……應該會讓我留在那的。”楊戩略微遲疑地應道。
如今這種局面,丞相府,他定是不能再待了,至于玉鼎真人那,其實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當初下山之際,師父對他的教誨便是--竭盡全力助周伐紂。
他要是真回了玉泉山,保不準會被對方綁回來。
至于這般顧慮,李哪吒自然也是能想得到的,玉鼎真人甚么脾性,他當初打上玉泉山帶走楊戩時,也已經摸了個大概。
故此,李哪吒毫不掩飾地輕呵了聲,道:“玉鼎師叔那老頑固,恐怕比姜師叔更難對付,你敢回玉泉山?”
“實在不行,我歸隱山林,做一方閑云野鶴也是極好的,”楊戩淡淡一笑,應得十分坦然:“你們放心,我雖看不見,但我還有哮天犬,不至于會淪落成一個廢人的。”
他這副故作悠然的姿態落在楊蓮花的眼中,著實讓后者尤為心痛,她百感交集且愛莫能助地低聲喚了句:“哥哥。”
“至于姜師叔那邊,還得有勞你們先去穩住他,到時候……”
楊戩的話未說完,房門“砰”的一聲便被人從外猛然推開了。
圍坐于茶案旁的幾人連忙循聲望去,只見姜子牙正面帶慍色地負手站在房門口,身后跟著方才被李哪吒派去望風的親兵。
那小親兵深埋著頭,雙腿似是有些哆嗦,瞧著他這副驚恐萬分的模樣,眾人也該清楚,他們適才說的話,估計都被這位老謀深算的師叔聽見了。
姜子牙目光泠然地盯著這群后輩,蹙眉怒斥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是想造反么?”
彼時的武成王府是一片靜謐,花墻的角落里燃起了燈籠,照亮了長得正茂盛的香樟與恒久不變的青松。
蕓兒獨自坐在廊下,百無聊賴地聽著院子里時不時傳來的喁喁細語,她身后的那間屋子是傍晚才剛收拾出來給楊苒依住的臥房,此刻正亮著燭火。
她記得往日在楊府,自家大小姐沐浴時,她都是隨侍左右的,可如今,對方似乎是在有意避開她,連添熱水這等事兒都只得里頭應允了,她才能進去。
她與楊苒依從小一塊兒長大,何時這般疏離過?
蕓兒心里越想越不得勁,而里頭的人也已經半個多時辰沒有動靜了,這水……應該已經快涼了吧?
她到底還是心生狐疑,有些坐不住,起身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內焚了安神的檀木香,楊苒依這些日子在相府里休息得并不好,夜里總是失眠,這香是傍晚她們離開相府時,楊蓮花特意囑咐過的。
四周一片闃然,待蕓兒走到屏風旁時,入眼的便是靠在浴桶邊上,睡著了的楊苒依,雖說正逢夏季,天氣炎熱,但這般躺在水里還是容易著涼的。
蕓兒走了過去,剛想開口喚一聲“大小姐”,便霎時頓在了原地。
她遽然凝眸的視線中,是對方白皙精致的肌膚,而那左胳膊上的一點如血朱砂尤為顯眼。
蕓兒驚得瞠目結舌,連忙捂住自個兒微張的嘴巴。
心中愕然,怎么會?大小姐怎么會……
就在此時,浴桶里的人昏然睜眼。
楊苒依與面前站著的姑娘四目相對了少焉后,才恍然反應過來對方正在盯著她的胳膊看。
她瞬間慌了神,連忙扯過浴桶邊掛著的巾帕掩住那點紅色,滿面驚怒交加道:“蕓兒,誰叫你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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