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元
朔風凜冽,帝辛七年就這樣在戰火紛飛當中悄然而逝。
除夕剛過,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的喜慶還未散去,西岐城的百姓們又紛紛投入了慶賀新歲的熱鬧當中。
因著傷兵眾多,城內的藥材消耗得很快,趁著正月的寒流還未抵達之前,楊蓮花便帶著軍營里的士卒,上山收羅最后一撥草藥,以備不時之需。
冬日里久違的陽光透出云層,消融了前幾日下的那場雪,楊蓮花背了個小竹筐,正行在山坡上。
因道路濕滑,小姑娘怕摔,手里還杵著一根木棍做登山杖,沒過多久,暴露在外面的小手就已經凍得通紅。
李哪吒走在她前面,回頭看了好幾次,還是忍不住去握住了她的手,“我說你,讓我牽著不好么?我的火尖槍總比你這破棍子好使吧?”
他一面數落著,便一把將人拽上了陡坡。
少年把火尖槍夾在胳膊肘下,抓著姑娘的手放入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內,溫暖的觸感瞬間襲來,楊蓮花趕忙瞅了眼四周忙碌的士卒,欲將自己的手收回,卻被對方牢牢按住。
李哪吒蹙眉看她,“你躲甚么啊?”
“等會兒被人看見了。”她低垂著眼眸說得含蓄。
少年卻甚是不在意地嘲笑她:“瞧你這害羞的勁兒,如今三軍將士,還有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有甚么好遮掩的?”
他唇邊帶著張揚的笑,空著的那只手又很是自覺地摟上了姑娘的腰。
見他愈發肆無忌憚起來,楊蓮花忙抬腿去頂他,又氣又羞道:“你能不能注意點兒,要是別人說我們傷風敗俗怎么辦?
“我看誰敢!”李哪吒劍眉輕挑,意氣風發的臉上滿是神氣,“想被我揍就盡管來!”
楊蓮花說不過他,只好對他的死皮賴臉賞了個白眼,催促著掙脫開他的手臂:“好啦!快干正事兒吧!”
因著軍營里的那些門外漢不認識草藥的模樣,老軍醫們又沒法兒一個個指揮,只好讓他們將長相好的草木都收走,等回去了再慢慢兒篩選,故此,小半天下來,這面山坡就禿了好幾處。
楊蓮花在平地里挖著天冬與白芨,李哪吒則緊跟在旁幫她翻土,兩個人配合得倒是極為默契。
少年靜不住,又開始閑扯:“今晚上的燒烤,你應該不愛吃吧?要不待會兒去西市,給你買點兒喜歡吃的回去?”
今兒上元節,姜子牙要在相府里辦燒烤晚宴,犒勞一下大家伙兒,楊蓮花向來對這玩意兒不感興趣,李哪吒是知道的。
姑娘拍了拍白芨根上的泥土,聞言,正想點頭,旁邊便傳來了慌張的呼喊聲:“蓮花師妹!”
兩個人倉促著起身,只見前方雷震子與龍須虎正急匆匆跑來,前者臉上還掛著血。
楊蓮花甚是驚詫:“雷師兄,你這是怎么了?”瞧著像是流鼻血了?
龍須虎手里抓著好幾株不知名的草,手舞足蹈地解釋:“他剛才吃了根野蘿卜,沒過多久,就開始流鼻血了,該不會是中毒了吧?”
雷震子滿面懼色,深怕自己中了甚么烈毒,畢竟楊戩中毒這事兒,可是給他們留下不少陰影了的。
“野蘿卜?”楊蓮花疑惑道:“快給我瞧瞧!”
龍須虎將那蘿卜模樣的草遞了過去,前者定睛一看,便笑出了聲,“這……這哪是蘿卜呀?這可是人參,大補的,師兄吃了當然會流鼻血。
果真不該叫這些人過來采藥,竟然連蘿卜同人參都分不清楚。
兩個高大的憨憨四目相對,對他們鬧的這出烏龍,自覺又尷尬又好笑,有驚無險的雷震子直撓了撓頭,“原來是人參!好東西!”
“要不你倆還是別搗亂了,去打幾只野兔,回去下酒吧!”李哪吒毫不留情地擠兌。
大抵深感丟了面子,雷震子與龍須虎對這提議甚是贊同,連忙放下草藥,便往林子里跑去。
楊蓮花笑著看向前者離去的背影,卻忽然發現天際正盤旋著一只黑鷹,模樣甚是眼熟。
她神色收緊,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示意道:“哪吒,那只鷹,我好像在終南山見過?”
李哪吒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略微打量道:“你是說那天在雪地里見到的那只嗎?”
“對!”姑娘點了點頭。
“這鷹都長得一樣,你怎么知道是它?”少年多少覺得她有些敏感。
楊蓮花確實不知該如何回答,但直覺告訴她,應該就是同一只。
見她還在仰首眺望,李哪吒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管它是不是呢?黑不溜秋的,有甚么好看的,趕緊采藥吧!”
姑娘幽幽收回目光,也對,不過就是一只鳥而已,可她心里頭卻有種難以言表的不對勁,待再轉首時,那只黑鷹已然朝著遠處翱翔而去。
難不成,真的是她在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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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九頭雉雞精胡喜媚變幻的黑鷹一路向北,于寧木崖下的灤溪邊現出了人形。
玉石琵琶精王貴人與申公豹也在此處,目光正盯著潺潺流動的溪水,胡喜媚朝他們二人走了過去,問:“那瘟丹,都投下去了?”
申公豹轉首看了眼她,面容沉靜地點了兩下頭。
所謂瘟丹,便是能夠傳播瘟疫的丹藥,這還是他前往九龍島聲名山,找瘟神之祖呂岳特意討來的。
他申公豹,倒也確實沒多了不起,但在廣結良友這件事兒上,還是有點兒門道的,畢竟他熱情且謙遜,還巧舌如簧。
王貴人淺笑道:“姐姐見到那楊蓮花了?”
“見到了,大庭廣眾,跟一個男人摟摟抱抱的,這丫頭生得著實標志,至于她的男人,也是俊俏極了。”
胡喜媚本就妝容艷麗,說這話時,眉眼間更是媚態十足。
這些妖精整日陪在帝辛身邊,對男歡女愛之事,多少還是有些沉溺其中的,只見王貴人驀地就來了興致,她打趣道:“姐姐莫不是看上人家了,不如等那丫頭死了之后,你去把他搶過來?”
聞言,胡喜媚睇了她一眼,似是不甚在意:“那可是玉虛宮的人,他們如此自恃清高,又怎會與妖為伍?再說了,等石磯娘娘一統三界,咱們想要多少漂亮男人,就有多少,不是么?”
“姐姐說得是!蓖踬F人忙笑著附和。
如今三界,當家做主的是人族,而妖族,便宛如夾縫中求生存的野草,若一旦換了主,那可就不一樣了。
到那時,人族男子,便可被她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臨近傍晚時分,前去靈山采藥的一行人才回到相府。
寬敞的院落里早已架好了幾堆火,人來人往的,甚是熱鬧,這群男人大多是山上下來的,如今又忙著行軍打仗,瞧著日子雖過得清苦,但絕不會虧待自個兒的那張嘴,個個都是燒烤好手。
行在廊下,大老遠的便能聞見烤肉的焦香味兒,楊蓮花與李哪吒剛沐浴完,冷風迎面吹來時,少年忍不住吸著涼氣,呲溜了幾下。
身旁的姑娘斜眼睇他,甚是嫌棄道:“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至于么?”
李哪吒原本還只是裝模作樣一下,聞言,不知是想到了甚么,突然笑得有些狡黠,“怎么?你不饞,還不許我饞了?難不成……我只能饞你?”
這話說得隱晦,楊蓮花仔細想了下,才明白其中深意,她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直揪著他的手臂小聲數落:“你不要臉。”
少年怕是想將厚顏無恥演繹到極致,竟然還俯下身子,湊到她脖頸旁細細嗅了嗅,一臉享受的模樣:“真香!今日恰逢佳節,要不晚上,你再讓我摸摸?”
楊蓮花被他的直言不諱給驚呆了,內心羞愧不已,說實話,那天夜里她其實也是一時亂了心智,待頭腦清醒后,還是有些后悔的,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怎能如此不注意分寸呢?
她臊得無地自容,揚起手,作勢便要去打他,“你混蛋。
李哪吒身子敏捷地一閃,躲得十分游刃有余,旋即扶著廊柱輕輕一躍,人便翻到了花園里,還朝她做了個鬼臉。
“你給我站!”
尚站在原地的姑娘惱羞成怒,連忙提起裙擺跑出游廊去追他。
不遠處,黃天化正在火堆上烤著羊腿,滋滋冒油,忽聽見他倆的聲音,目光便投了過去,只見兩個人追打著,鬧成一團。
他笑著搖了搖頭,“哪吒這小子都十八歲了,怎的還跟個小孩兒一樣,就該讓太乙師叔將他的腦子也催一催!
不知是否因著鄧嬋玉站在旁邊,黃天化便顯出了難得的正經,著實是一副兄長該有的模樣。
但鄧嬋玉似乎覺得很是有趣,明媚的唇角漾出甜美的弧度,直盯著那兩人感嘆道:“年輕嘛!就該張揚恣意!
只可惜,她的青春都揮灑在戰場上了。
黃天化側頭看了眼,她這小女兒的姿態,委實讓他愈發心生偏愛。
相府里的紅燈籠未撤,依舊懸于廊下隨風搖曳,蕩出柔和的光影,待姜子牙落座后,這場晚宴才算是正式開席了。
黃飛虎與鄧九公同姜子牙雖年紀相差甚多,但都是長輩,遂同坐一桌,把酒言歡。李氏素來婉約有度,見自家女兒皆有了歸宿,也不好去饒了年輕人的興致,只坐在一旁,與黃家的兩位兒媳安然地品茶嘮嗑。
而余下的男子武將,便三五成群聚在一塊兒,已然興致頗高地玩起了行酒令。
朝歌那方,已近一月沒有了動靜,刀光劍影大半載,也就今時今日,才能有短暫的平靜安逸。
酒過三巡,李哪吒終于得以脫身,拉著楊蓮花躲到一旁的涼亭內吃獨食。
雷震子那兩人,野兔沒抓到幾只,倒是不小心闖了人家的果園子,順手撈了幾個蜜柚回來。
身旁擺著一籃子鮮果,李哪吒剝好蜜柚,竟然還很有耐心地喂給懷里的姑娘吃。
正所謂禮尚往來,楊蓮花咽下后,仰頭朝他問:“你想吃甚么?葡萄還是枇杷?”
“葡萄!”少年向她挑了挑眉,“用嘴喂我!”
小姑娘稍顯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這人,還真是有當昏君的潛質,她果然還是太慣著他了。
雖暗自腹誹,但眼眸已在不自覺往四周打量,她見無人注意,才飛快含住一顆葡萄,勾著他的脖頸送了進去。
誰知少年卻順勢覆上了她的唇,動情地吮吸,怎么也不肯放開。
楊蓮花怕太過失態,連忙“唔唔”了幾聲,小手抵上他的胸膛,奮力掙脫了出來,“你又亂來了!”
對面那人卻伸舌舔了舔唇上的汁液,在夜里笑得滿眼星辰,“好吃極了!”
正戌時分,灤溪河畔的焰火簇簇升空,霎時間,整片夜空漫上此消彼長的光怪陸離,耀眼奪目,將天幕照射得恍若白晝。
這樣美的焰火,楊蓮花只在小時候的朝歌城里見過,她屏息睜眼,片刻也不肯錯眨這繁華盛景。
她握緊了身后人的大手,笑著笑著,眼角卻陡然漫上濕意。
爹,你看到了嗎?我,姐姐,娘親,還有哥哥,我們都好,你放心吧!
冬夜清冷,寒霜無孔不入。
屋頂上,楊苒依縮在楊戩的懷里,借他的身體擋風,夜幕中正好灑落一片金色的小雨,如夢似幻,襯得姑娘的容顏愈發嫵媚傾城。
楊苒依正憶往昔崢嶸歲月,卻頓覺頸部一陣酥麻,她僵了僵身子,耳朵瞬間就紅了,輕聲試探道:“楊戩,你是不是喝醉了?”
身后的男人緊緊環著她,從耳垂一路吻了下來,“沒有!
“但……這樣看著你,倒確實有些醉了!彼钋榈刈⒁曋佳蹨厝岬媚軐⑷嘶饕煌舸核。
見君一眼,傾卿一生,這話說得果然不錯,楊苒依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垂首偎在他懷里,笑得羞澀嬌俏。
楊戩望著那漫天絢爛煙雨,手在她身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旖旎的氛圍恰到好處,他聲線低沉著問:“今晚上,睡你那兒,還是睡我這兒?”
有些事情,一旦嘗到甜頭,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哪怕對方從小熟知清規戒律。
姑娘小臉一紅,稍稍抿唇,才道:“睡你這兒吧!”
一想到嬌人在側,楊戩看似笑得云淡風輕,喉結卻已然不自覺滑動了下。
彼此默了少頃,他垂眸看向她的頭頂,又道:“苒兒,清源是誰?”
這件事兒,他還是想要問明白。
楊苒依神色一頓,雙眸已然睜大,她腦中千回百轉,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
姑娘穩住心緒,側頭問得謹慎:“你怎么會知道……清源?”
少年面不改色道:“那幅畫,娘給我看了,畫的是我嗎?”
畫像不是燒了嗎?難不成……被蕓兒撿回來了?
楊苒依稍顯局促地點了點頭,“是!
“可我從來沒梳過那樣的發,”楊戩盯著她打量,追問道:“你又為何要管我叫清源?”
興許是恐于視線交匯,姑娘將頭靠上了對方的胸膛,邊忖度,邊緩緩道:“我怕被人看出來,就照著話本里說的仙人模樣,隨手畫了個,至于清源二字,我覺得……還與你挺配的!
這一番說辭倒確實無甚不合理之處,楊戩挑起她的下巴,眼中漫上寵溺的笑意,“既然你喜歡,那我日后的道號就叫清源!
圓月在他身后明晃晃地亮著,灼熱的鼻息打在臉頰,楊苒依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緊張還是情動。
她緩緩貼上了他的唇。
這個男人溫雅且善解人意,一寸一寸將她融于骨血,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傾訴著她的滿腔傾慕。
男人有力的手臂青筋微起,緊緊地扣住她的后腦勺。
情到深處,一切都水到渠成,楊戩正欲將人抱回房里,屋檐下卻突然響起一陣喧鬧。
前方的游廊,鄧嬋玉坐在欄桿上,頭靠著黃天化的肩膀,也不知是誰先瞧見的,一群人鬧哄哄地蜂擁而上。
“大哥,你這就不厚道了,找了嫂子,也不和咱們說!秉S家二公子黃天祿正在拿他哥取笑。
鄧嬋玉平日里雖大大咧咧的,看似毫無忌諱,但眼下這情形,還是讓她有些赧然,只好不知所措地躲到了黃天化的身后。
“早就看出來你倆不對勁了,連這種事情都不告訴我們,你也太見外了吧!”李哪吒抱懷,笑得一臉蔫壞,有如此好的機會能揶揄對方,他自然不會放過。
“就是!”土行孫仰起頭,滿臉理直氣壯,他是最看不慣他們這些當眾秀恩愛的,簡直就能瞎了他那雙燦爛生輝的眼,“兄弟們,你們說……怎么收拾他!”
眾人異口同聲:“當然是罰酒!”
連一向憨厚的雷震子也來正兒八經地起哄:“都還沒喝幾杯,就跑來這兒卿卿我我,今晚上,必須把師兄灌醉!”
“行,罰我可以!秉S天化倒也不推拒,反而道:“那哪吒呢!他可沒比我好多少。”
他這一提,倒真把未來妹婿也拉下了水,畢竟這一群單身漢已苦其久矣,相府里,軍營里,無處不見這一雙人的身影。
楊戩尚坐在屋頂,盯著那對陷在人群中的難兄難弟,事不關己地淡淡笑了笑,他轉頭,朝懷里的姑娘使了個眼色,意思在說“咱們走!
但那倆人又怎會輕易放過他,剛悄悄挪到屋頂的另一面兒,便聽見李哪吒在喊:“喂!楊戩,下來啊!”
少年手里拎著酒壇子在空中晃了晃,神色雀躍。
說實話,楊戩并不想理他。
黃天化將胳膊搭上身旁人的肩膀,挑眉笑道:“快下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是你說的嗎?”
見他們這架勢,看來逃是逃不掉了,楊戩無奈地將眉頭一擰,回應道:“馬上就來!”
他復又傾到楊苒依耳畔,柔聲囑咐:“苒兒,去讓人給我煮碗醒酒湯,若是真醉了,夜里我可就伺候不了你了!
姑娘對上他眸中的熾熱,垂眸輕點了一下頭。
院落里,在座的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上了年紀的,相互對酒當歌,感慨東隅已逝,桑榆非晚,暢聊著當今天下的局勢;而年輕一輩則圖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朝有酒今朝醉。
楊家姐妹倆一人一邊靠在李氏身旁,耳畔人語紛繁,面前觥籌交錯,她們眼中少年的模樣鮮活張揚,滿是意氣。
星月焰火,交相輝映,像是太平盛世,人間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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