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朝歌城外五十里的太行山依然是一年余前的老樣子，哪怕是在冬日里，也并未有損那些參天大樹的風姿。

        北風呼嘯吹著，從西岐而來的一行人戴著斗笠站在太行山頂，俯瞰巍峨壯麗的鹿臺行宮，雖故地重游，但心境是完全不同了。

        也是不承想，他們四個竟然還會一同回到這里。

        絲竹之聲迎風飄上云端，聽聞商王帝辛終日于鹿臺及摘星樓享樂，縱情聲色，眾人一聽，便知道蘇妲己和胡喜媚多半都是在這里的。

        并未過多停留，李哪吒帶著楊戩去了那方峽谷，來都來了，定然是要去看看的，清風和明月則繼續追尋妖精的蹤跡。

        太行山西麓，青石板路，密林蔽日，少年走在記憶中的那條小徑上，穿堂風揚起衣袍，峽谷仍在，可是下面的景象卻有了天壤之別。

        峭壁上長滿了野草，那高度少說都能沒過他倆的小腿，而底部是亂石嶙峋，遙遙望去，還有小溪緩流其間。

        楊戩斜眼看向身旁的人，問：“你帶我來這兒，做甚么？”

        “怎么會這樣？”李哪吒神情忽就凝重了起來，自語間有些難以置信：“竟然……都不見了？”

        前者不解其意，面色愈發透著迷惑。

        “在回朝歌的路上，我和蓮花來過這里，那天是晚上，這個峽谷壁上鋪滿了石頭，最底層的石頭上還貼了一圈的干尸，”李哪吒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比劃給楊戩看，“還有那……谷底，是一個平臺，擺著五方石棺。”

        雖然聽著有些瘆人，但楊戩此刻倒并未多疑，他畢竟是羌族人，而羌族最信神靈，自上古伊始，流傳下來各色各樣奇怪的祭祀禮儀，殷商對祭祀一事更加重視，所以他們編排出這樣的陣仗，倒也不足為奇。

        只不過接下來對方的話，就沒法讓他如此淡然了。

        “我當時之所以會知道苒依姐被帶來了鹿臺行宮，主要還是因為最大的那方石棺里，刻著一株草，”李哪吒轉首看向旁人，”你還記不記得，她替你畫的那幅畫像上，也有一株草，雖然看不完整，但我覺得兩者的形狀……應該就是一樣的！”

        話音甫落，便見對方的神色猛然一滯，眸中有一抹詫異之色閃現，“你的意思是……苒兒她，還有事情瞞著我？”

        他本以為，他們之間沒有了任何顧慮，身心皆坦誠相待，卻沒料到，那幅畫竟然并不是如她所描述的那么簡單？

        楊戩不自覺將手握成拳，驟然心亂如麻。

        李哪吒盯著他那副有些失了魂的模樣，面上流露出復雜的神色，顯然，只要事情一沾上楊苒依，這位仁兄就沒法冷靜思考了。

        不禁腹誹，眼下的重點哪里是人家有沒有事情瞞著你，明明是那些石頭到底是甚么來路好不好？

        “我可沒這樣說，你別賴我哦！”少年趕忙推脫，要是讓蓮花知道他無心挑撥了他們夫妻倆之間的關系，那她不得跟他鬧脾氣？

        繼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里完全變樣了，也沒甚么好看的了，走吧！咱們去找清風明月。”

        楊戩稍顯遲疑地輕點了下頭，才轉身離開。

        另一邊，清風明月跟著照妖鑒的指示來到了朝歌城郊三十里，一處石碑上刻著“軒轅墳”三個字的地方。

        其余二人尋過來時，他倆大抵已然在附近摸索了半炷香的功夫了。

        某處山坡上，李哪吒抱懷掃視四周的景致，問道：“你們是說，這地方妖氣最重是么？”

        “對，”清風應道，“只不過一直沒找到它們的藏身之所在何處。”

        “妖……應該都喜歡晚上出來活動吧？不如咱們兵分四路，將這方圓幾里全給包圍了？”李哪吒同眾人提議。

        清風頷首道：“好，若是發現它們的蹤跡，就立刻燒黃符通知大家！”

        約莫夜晚亥正時分，天際濃云密布，鹿臺行宮內的晚宴剛散場，露天的聚仙臺上是一片杯盤狼藉。

        帝辛喝得正上頭，滿腹熱情，直拉著那些所謂臨凡的仙人，不愿讓他們離去。

        “大王，您聽話，神仙不能在凡間待太久的。”蘇妲己挽著他的胳膊，嬌俏俏地笑著。

        胡喜媚也端著一盞酒貼了上去，媚眼傳情道：“就是啊！大王，您就別留他們了，讓臣妾給您舞一曲如何？”

        一方妖嬈，一方明艷，酥胸半露，玉腿橫陳，這樣的左右夾攻之勢，帝辛自然是招架不住的，只頷首連連應好。

        玉石琵琶精被打回原形的事情，蘇妲己和胡喜媚還是不知情的，尚等著她從西岐傳回來好消息。

        這鹿臺行宮本就是蘇妲己哄著帝辛所建，說建好了聚仙臺，便會有神仙下凡。

        因著帝辛整日念著與仙人同席，以彰顯他九五之尊的龍威，蘇妲己無奈，只得讓自個兒的狐子狐孫變幻做神仙前來赴宴。

        離行宮已遠，一行身披五色道袍的狐貍精，暴露出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搖搖晃晃地朝老巢而去，喝醉了酒，敏銳度自然會下降，連早就被人盯上了也毫無察覺。

        因著妖氣濃重，清風手里的照妖鑒早已閃爍出灼眼的紅光，也是不承想，這群狐貍精竟然會這般不怕死，敢如此大搖大擺地假扮做神仙成群出現，簡直就是褻瀆神靈。

        林間的青松上，四個人于黑暗之中悄無聲息地露了幾雙眼睛，直盯著對方經過那塊石碑，在一處山腳下撥開了灌木叢，走進了隱蔽的洞穴里。

        子時剛至，月色朦膿，蒼茫的荒野上萬籟俱寂，狐貍洞外幽幽閃現出幾抹黑影，宛若鬼魅。

        “打算怎么辦？”清風蒙著面，用傳音術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這些妖精害西岐死了這么多人，還有甚么好客氣的？

        李哪吒干脆道：“一不做二不休，全燒了便是！”

        不得不說，蓋住洞口的這層灌木茂林，簡直就是放火的絕佳利器，李哪吒是修行火系法術的，巴不得找機會拿他的火字紋黃符出來一展身手。

        大火焚了幾個時辰，恐打草驚蛇，在日出之際，楊戩用水系黃符滅了火。

        鹿臺行宮內，耀目的陽光照進寢殿時，昨夜里喝得酩酊爛醉的蘇妲己是驚醒的，她的那顆狐貍心忽就狂跳不止，似是有甚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身旁的男人尚在熟睡，她悄悄起身穿好衣袍，回了自個兒的故里--軒轅墳。

        那里的狐貍洞早已化為了火葬場，四壁黑魆魆的，無一不是被火燒過的痕跡。

        蘇妲己拖著曳地長裙行經滿地的狐貍尸首身旁，眸中滿是震驚與悲憤，她的狐子狐孫全部喪命，無一幸免。

        到底是誰，居然下如此狠手？

        正在蘇妲己眼露兇光，咬牙切齒之際，她瞥見了被丟棄于角落里的那面玉石琵琶。

        姣好的面容霎時面如土色。

        琵琶妹妹竟然被打回了原形？

        能識別得出她的真身，并且能讓她淪落至此的，還能有誰？

        果然是她太大意了。

        該死的玉虛宮，神仙明明不能干預凡間事，而他們卻一而再地違反天條，壞她好事。

        千年狐貍精驀地就騰起了滿腔怒火，眼中綠色幽光燃現，忿忿道：“都給我等著，滅族之仇，不共戴天！”

        為了盡快得到對疫病有效的藥，楊蓮花挑出了五個流傳已久的治療瘟疫最有效的方子，各熬了一鍋湯藥，只待最后一味藥引子回來入藥。

        四個人回到西岐時已經是兩日后了。

        清風和明月帶著挖回來的幾顆狐貍心，在巫醫院指導小師妹用藥，李哪吒同楊戩則先回了丞相府。

        剛走進正院，便遙遙望見了負手站在大堂內的姜子牙，一旁的廊下，是朝這方使著眼色的黃天化。

        兩個人立馬就意識到了此地不宜久留，抬腳就想繞路而行。

        “想去哪兒啊？都給我過來！”老者的聲音莊重而威嚴，直直傳入幾人的耳朵里，“天化，你也過來！”

        黃天化愣了下，原來他早就被發現了……

        大堂內，三位少年背對霞光，昂首站立，眼眸卻是垂得很低的，一副頭鐵不怕挨罵的架勢。

        姜子牙來回踱了幾下步子，兀自嘆息了一陣，才冷聲道：“別以為你們倆個幫忙降了妖，過去的事情就這么算了。”

        “公然違抗大王旨意，與同袍兵刃相見！”

        “身為周將，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恐嚇百姓，目無法紀！”

        “私自帶軍營醫官逃離出城，一個主犯，一個幫兇！”

        老者振振有詞，列舉完如上罪名，看向對方的眼神里透出厲色，“你們是真以為自己有點本事，就可以無法無天了是嗎？”

        雖然他們對蓮花這丫頭委實重情重義，也正因為他們的阻攔才沒鑄成大錯。

        但無規矩不成方圓，若是手下的將領都隨心所欲，不聽指揮，那這軍營豈不是亂了套了？

        哪怕情有可原，罰也是必須得罰的，否則怎能讓人信服軍令如山、王命不可違？

        姜子牙這通數落，李哪吒聽著是不服氣的，剛想出言反駁，對面迎頭一句話就砸了下來：“你們三個，去，繞西岐城跑十圈兒，幾時跑完，幾時回來！”

        十圈？！

        黃天化暗自在心底給自己叫了聲苦，他這回的鍋，可背大了！

        -

        整整一天一夜，從黃昏到黎明又至黃昏，少年們都在沿著西岐城墻揮灑汗水，要說狠，還是姜師叔狠，他們仨的師父在前者面前，都能算得上是仁慈之師。

        若只是埋頭吭哧吭哧地跑圈兒也就算了，偏生還叫周營的幾個人來輪流看著他們。

        土行孫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雖也覺這處罰過重，但又更覺好笑，騎在馬上朝幾人揮手道：“加把勁啊！師弟，還剩一圈，加油！”

        美其名曰“數圈”，但對方這行徑簡直就是在看笑話，倒是雷震子會心疼人些，還知道在半途給他們送點水喝。

        三個人相互攙扶著回到相府時，已經是夜晚亥時了，實打實的繞城十圈，一點法器都沒用，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們深有體會。

        匆匆忙忙用尚溫的夜宵墊了下肚子，又在凈房把自個兒拾輟干凈，李哪吒和黃天化回到臥房倒頭就睡。

        而楊戩剛至房門口，便瞧見了里頭透出的微弱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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