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李家
紫玉珊瑚紋楠木床前,楊蓮花垂著頭,緊拽裙衫的指節隱隱泛白,天知道她是廢了多大的勇氣才敢說出這句話的?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自個兒是犯了什么錯,才會忽然“招惹”上武王?
姬發靠在臥枕上,看著她那副尤為抗拒且惶恐的模樣,眉眼間忍不住泛起一陣哀傷,他對天發誓,除了白妍,他沒觸碰過任何一個外姓女子。
所以,哪怕他是一國之君,有才且有貌,又如何?
楊蓮花不是白妍,她早已心有所屬,對他絲毫不感興趣,而他現下的行為,也確實和登徒浪子沒甚么兩樣。
奪人所愛,他尚且可以傾力彌補,但強人所難,就是失德之行了,他姬發,做不出來這種事。
“楊姑娘長得……委實有幾分像孤的一位故人,只不過……她早已不在了,方才一時失態,還請姑娘見諒,”姬發緩緩說著,語調平和,看不出情緒,“時辰也不早了,孤這就派人送你回府。”
隨后,何元應聲進殿,楊蓮花收拾好藥箱,跟著前者離去,卻在出門之時,瞥見了一幅之前未曾留意到的女子壁畫。
那畫中人的氣韻不僅似她,還似她姐姐,清秀俊麗,端莊文雅,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
楊蓮花忽就生出一絲釋懷來,哪怕姬發貴為帝王,位高權重,也感情上,竟也是一位可憐人。
疫病漸穩的丞相府,又恢復了往日的熙熙攘攘。
蕭條多日,四處竟顯出一派破敗感來,婢女們戴著面巾于抄手游廊上穿梭,小廝們則忙碌于灑掃凌亂的庭院。
東跨院內,好些人正圍坐于石桌旁談笑風生。
因著楊苒依有了身孕,哪怕李氏尚未病愈,也得拖著病體往丞相府跑,恨不得直接在這兒住下,好照顧女兒的衣食起居。
桌上攤著形形色色的嬰孩兒衣物的圖樣,還有些許布匹錦緞,看得楊苒依眼花繚亂,“娘,這孩子才一月有余,不用如此急著準備衣裳吧?”
“怎能不急?”李氏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著,“棉襖,帽子,襁褓,還有虎頭鞋,這樣多物件,等你日后肚子大了,哪還有精力準備這些?自然得早早籌劃好。”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了個外孫來,李氏自然得事無巨細地張羅。
好在楊戩是隨了他們楊家姓的,若是苒依能生個兒子,也算是有人給他們楊家傳宗接代了。
楊苒依微微一笑,大抵也覺得母親說得有理,便又埋首繼續挑揀著自個兒喜歡的樣式,楊戩就坐于她身旁,抬手將她鬢角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后。
這種場合,他一個大男人也沒甚么好發表意見的,就安靜地看著,唇邊掛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鄧嬋玉倒是對李氏帶來的金鎖項圈很感興趣,亮閃閃的,漂亮極了,順手撈起來就往黃天化的脖子上扣。
后者嫌棄這玩意兒是小孩子戴的,直往別處躲。
李哪吒坐在一旁擦槍,時不時地也湊過來瞧兩眼。
猶記得最初都是他和蓮花如影隨形,還總被黃大公子擠兌他倆有傷風化,誰知今日,另外兩人都成雙入對的,反倒余下他在這孤家寡人。
如是想著,手中的力道便更甚,一桿槍被擦得锃亮锃亮的。
楊蓮花是這時候回來的,心中猶想著在王宮內的經歷,神色便有些悶悶不樂。
一路行至東跨院,抬眼便望見夕陽的余暉灑在院落里,其中的人與景無不透著閑適平和的氣息。
小姑娘剛彎起嘴角,準備調整調整心緒走過去,前方的少年忽就轉過了頭,明銳的目光直直地射了過來,她霎時一愣,臉上的笑容僵在了半途。
幾乎是刻不容緩,李哪吒甫一放下槍,就翻過欄桿上了游廊。
看著迎面快步走來的人,楊蓮花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個兒的左手背,心中莫名生出一種給對方戴了綠頭菇的心虛感。
少年在她面前停下步子,挺拔的身影筆直地籠了下去,道:“你怎么才回來啊?等你半天了。”
“你……找我有事兒吖?”姑娘稍顯疑惑地望著他。
“這不晚上要值守么?就不能陪你了,走之前不得跟你道個別?”李哪吒歪頭瞧她,大抵是覺得她態度不甚熱切,面色便有些陰了下去。
楊蓮花將他表情的微妙變化盡收眼底,趕忙過去牽他的手,唇邊漾出一抹笑意,“原來你現在……這般離不開我了呀?”
她這番打趣,前者倒也不反駁,而是有些不悅地繼續盯著她,面無表情道:“那你呢?一整天都待在巫醫院,也不知道在忙些甚么?我看你,是一點都不知道想我了。”
“怎么可能不想你啊!我每天吃飯,睡覺,看醫書,無論做甚么都在想你。”楊蓮花仰起頭,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本來早就該回來了,但因為和首席巫醫探討了一會兒瘟疫的事情,也算是彼此切磋一下醫術,就回來晚了。”
“對不起嘛!”她輕輕嘟嘴。
進宮的事情,她思索良久,還是選擇閉口不言,雖然她也不想有事情瞞著他,但依哪吒這種火暴性子,若是被他知道武王心懷不軌,保不準會直接殺進宮去。
讓他吃味兒,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她在想甚么,少年是不知情的,眸中的姑娘明眸善睞,顧盼生姿,他心頭那點無名小火,再怎么也給滅了下去。
回首望了眼已經起身的楊戩與黃天化,他緩和道:“我們該去軍營了。”
“好!”楊蓮花笑著回應,“快去吧!不然趕不上用晚膳了。”
三個人剛走,楊苒依便招手將妹妹喚了過去,后者甫一坐下,就聽見她道:“蓮兒,你看看這個帽子,是該做花虎紋的,還是龍角的,或者麋鹿的也行。”
楊蓮花將桌上的圖紙掃視了一輪,似是忽然想到了甚么,抬頭道:“姐姐,我聽哪吒說,哥哥變幻的白虎,可神氣了,要不……給小侄子做一頂白虎帽吧!”
“我看成,還是蓮兒會想,”李氏用秀帕掩唇笑了笑,“將來和他爹一樣,成為人中龍虎。”
楊苒依也是個臉皮薄的,一提到楊戩,眸中還是掩不住的羞澀。
她淺淺笑著,“行,那就聽你們的,我回頭找個繡娘學一學。”
這邊幾個婦道人家尚商量著,前方的假山后面堪堪閃出兩個熟悉的人影。
二者的身量是極其相似的,清瘦高挑,皆穿著淺灰色道袍。
鄧嬋玉向來機警,哪怕坐在園子里也忍不住眼觀八方,她眼睜睜地看著明月將手撫上了清風的胸膛,那動作宛若無骨,而后者竟然頗為嫻熟地摟住了對方的腰。
委實令人瞠目結舌,她一掌就拍上了楊蓮花的肩膀,湊過去悄聲道:“原來……你那倆師兄,是斷袖啊?”
楊蓮花愕然一愣,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當即就捂住嘴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事兒,她還真不知情。
怪不得她會覺得明月師兄像師姐呢!這倆人活了三百余年了,都不近女色,不承想,原來是好這口的!
“嘖嘖嘖,真是太勁爆了。”不得不說,鄧嬋玉這副咋舌的模樣,是愈來愈像黃天化了。
帝辛八年,二月初,前日里下了一場小雪,正值消融之際,剛剛回暖的天氣又寒冷了幾分。
陳塘關總兵府,大堂內的炭火燃得正旺,李靖剛送走從朝歌前來宣旨的承奉官,此刻手握圣旨,神色顯出一份凝重。
“爹!”李金吒,李木吒兄弟倆出現在堂外,異口同聲地朝前者頷首問好,繼而問:“大王這圣旨,說甚么了?”
李靖收回思緒,抬首望去,回應得輕描淡寫:“大王讓為父領兵,前去征討西岐。”
他其實才剛從東海剿匪回來沒幾日,帶著兩個兒子在外受了一月有余的風雪,誰知大王緊接著又派給他如此重的任務,著實令人措手不及。
“征討西岐?”李金吒有些疑惑,“五關總兵尚在,咱們陳塘關離西岐甚遠,怎會突然讓您掛帥呢?”
提及此,李靖手中力道不由得一緊,將圣旨抓變了形,眸子一沉,道:“你們可知……周軍的左翼先鋒官是誰?”
對面二人面露茫然,只見他嘆了口氣,才極不情愿地擠出了兩個字:“哪吒!”
“三弟?”李木吒甚是訝然,“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他們兄弟二人,大哥金吒師從玉虛宮十二金仙之一的文殊廣法天尊,二弟木吒師從同樣為十二金仙的普賢真人。
因著自幼離家,金吒木吒對這傳說中的三弟,可謂是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
只聽聞他小小年紀便膽大包天,殘忍殺害東海龍王三太子與巡海夜叉;還調皮搗蛋,用無人能拉開的陳塘關鎮關之寶乾坤弓,射死了先帝珍愛的兩只仙鶴,差點兒讓李靖丟了那頂官帽;以及自恃勇武,三天兩頭打架滋事……
當然,最聳人聽聞的,莫過于“削骨還父,剔肉還母”。
總之,“哪吒”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僅是一個久遠且陌生的符號。
李靖面無表情道:“也真是沒想到,這逆子肉身盡毀,太乙真人竟然還有辦法救他?”
想來他與這第三子之間的恩怨,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了,李靖不禁哀嘆,這小子投生于他李家,多半是來尋仇的。
既然大王已經知道他們李家有一個兒子成了周將,那么此次特派李靖出戰,多少也是別有用心的吧?
李金吒思及此,問:“父親,不知大王有何安排?”
“大王想要為父招降哪吒,而后,咱們父子四人一齊滅了西岐。”話雖這樣說著,但他李靖是當真再也不想見到這個混世魔王了。
而且他當年打壞了那小子的金身,想要置其于死地,又怎么可能成功招降對方?
也不知是誰發現李哪吒是他李靖的兒子這事兒的,他為官近三十載了,官場里的那些歪門邪道,他怎會不清楚?
此人向大王舉薦他李靖,難保沒懷有想看他李家自相殘殺的齷齪之心。
隔著寬大的山水畫屏風,李靖的夫人殷氏正站在大堂后方,側耳聽著他們的對話,她本是來送茶點的,不承想,竟然得知了這樣的消息。
殷氏將手中的秀帕攥緊,看向虛里的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哀愁隱約浮現。
雖說這個小兒子不甚乖巧,但再怎么也是她懷胎三年有余生下來的,若是當年沒了也就算了,可如今竟然又復生了?
她到底是母親,心腸沒有李靖那般硬,孩子再怎么混賬,那也是自個兒的孩子啊!
遙想當年,哪吒向她托夢,求她造行宮收香火替他還陽,她還拒絕了他,后來,李靖又打壞了他重生所需的金身。
想必這孩子對他們李家早就是恨之入骨了。
殷氏不禁悲嘆,父子兄弟于戰場相見,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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