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家人來過,  店長發呆的時間變多了，似乎有什么困擾。”

        午后慵懶的陽光經過層層折射又穿過透明的玻璃，落在書桌上，圖書館靜悄悄的,  只有翻閱的聲音。但也有人像土撥鼠一樣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看坐在窗邊的人，光勾畫了一道金色的剪影。

        他已經在那里坐了很久,  也保持了這個姿勢很久。

        圖書館里飄散著淡淡墨香,  還有堅果被烘烤過的香味——據說圖書館的管理員會跟著時令的變幻更換香水,  已經有不少人因為她種草了這種冬日香。

        在發現香可以加速進入冥想狀態后，各種香料香水香包就成了星野人的新寵。

        “沒想到店長也會有煩惱。”壓低了聲音說話的少女流露出溫柔的期待,  幻想著自己能過去安慰一下,  甚至輕輕擁抱。

        但這些只是幻想,  她連抬頭對視都不敢,  說話都顫抖，所以店長也只好繼續坐在那里被人欣賞憂郁的神情。

        楚玉樓沒有憂郁,  他只是在回憶。

        明明也才六十多年，在他長遠的記憶中宛若昨日，但回憶起來卻異常模糊,  甚至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其中的關鍵。

        當時以弱小文明的神靈身份,  去挑戰一個已經在宇宙闖下赫赫盛名的存在，他心里根本沒有底。

        作為初代神之一，如果他不幸身死,  會有殘余能量以‘夢’的方式直接傳給其他初代神。楚玉樓留下了這些殘余能量,  本體一旦死亡,  ‘夢’就會開始。

        所以一開始他就是抱著‘不過一死’的犧牲心態。

        說起來還是黑暗游戲幫了他。

        黑暗游戲的主機本身并不強大,  它最強大的是‘規則制定者’的身份和擅長玩弄人心。但偏偏楚玉樓是適應了他的規則,  并且按著規則前進的。

        是黑暗游戲給了他反噬的底氣——第一個通關者可以選擇解放星球，或者孤注一擲，要求一次絕對公平的挑戰主機的機會。

        慣會玩弄人心的黑暗游戲通過一個個副本分析他，知道他是一個為了集體利益讓步的人。結果他選了后者，一次絕對公平的挑戰機會。

        就連黑暗游戲都沒料到，這根本不是這個星球的原住民，而是另一個文明的神明。他的確是個愿意為集體利益犧牲自己的人，所以他選了后者。

        楚玉樓在黑暗游戲經歷的三年比他之前三千年的經歷都豐富并且刻骨，它總是拿出最殘酷的選擇，逼著他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極限，逼他接受世界不完美，也無法變得完美的現實，讓他知道自己多么渺小脆弱。

        因為弱小，所以渴望強大。因為卑微，所以想要站起來。因為不完美，所以追逐著完美。

        所以黑暗游戲本體用無數苦恨幻覺欺騙他感官，企圖讓他自我崩潰的時候他死死守住了底線，也保有理智。

        為了他所屬的文明，為了那一線生機，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被一個個副本打磨著，變成最鋒利的刀，扎進黑暗游戲自己的心臟。

        讓哥哥姐姐們像他一樣走吞噬融合這條路顯然不現實，他能成功，是無數偶然和必然推動的結果，無法復制。

        宇宙中有太多類型的文明。那些至強者為了不消逝天地間，有些融入世界意識，也就是‘天道’，有些將自己化成虛空怪物，在另一個維度游走，有些將自己變成‘規則’，剝離掉人格。

        作為舊日神明，他們想要成為‘系統’并不是沒有可行性。

        唯一的問題是，那些游走在各個宇宙的‘系統’們并不是在單打獨斗，它們往往擁有屬于自己的次元空間，那個空間里所有的規則都是它們設置的。

        就像是黑暗游戲，它的每一個副本都是不完整的小位面，而無數的小位面構成了它

        的次元空間。

        那些文明意識是絕對不允許別的外來‘系統’在自己地盤上作威作福，所以‘系統’只能偷渡少數人進入自己的次元空間，收集信仰之類的東西。

        除非‘系統’太強，碾壓本土文明。

        嗯，黑暗游戲就是走的一力降十會的碾壓文明意識路線。它根本不在乎那些文明意識是什么想法，說篩選就篩選，說滅世就滅世。

        但它也只敢對那些弱小的還沒進入星際文明的文明動手。

        高等文明的世界意識太過強大，所以即便現在楚玉樓已經吞噬黑暗游戲，他也沒法在神恩文明的世界意識監視下對神恩文明動手。連給它動手腳，都只能通過金·捷森這樣不被世界意識看在眼里的人類的手。

        “去哪兒弄些不完整的位面？”

        楚玉樓忽然想到建立混亂星際的那個虛空種族，它們正是制造小位面的專家，而他上次遇到的那個，屬于是這種虛空怪物中性格和善的——因為他們對視的那一眼。

        然而上次他還順了人家一顆小星球……楚玉樓莫名有些臉臊。不知道現在伸出友誼之手還來不來得及。

        “店長。”

        大管家美彩邁著快速但依舊優雅的步伐過來，她在圖書館大門前暫停了三秒，調整呼吸，理了理亂飛的碎發，出現在楚玉樓面前的就又是那個從來沉著冷靜的大管家。

        “什么事？”楚玉樓想了想，覺得在這里不合適，便站起來走出去，“我們邊走邊說。”

        “店長，云夢文明的代表來了星野城，想要作為使者拜訪您。”

        美彩聲音很低，但咬字清晰，他聽得清清楚楚。所以楚玉樓更奇怪了：“云夢文明？……哦。讓他們好好招待，我立刻就來。”

        他想到了，兇狐貍所在文明，那個從黑暗游戲中闖出來的二級文明。

        楚玉樓的腳步更快幾分，他朝著辦公大廳走。

        身高三米的兇狐貍少女已經在辦公大廳坐了一會兒，她的旁邊還有幾個同樣帶著明顯異獸特征的族人。

        “哦！很好吃，就是分量少了一點。”兇狐貍捏起一張小小的瓷盤，張大長滿尖牙的大嘴，把糕點直接倒進去。

        這是她一口的分量。

        星野人不知道他們喜歡什么，干脆把各種甜點都擺在桌面上——云夢文明和人類文明有著差不離的生活環境，所以食物也有相通之處。

        但他們似乎錯估了這些外星人的胃口，堆成小山的點心距離被消滅干凈也就是幾分鐘了。

        負責接待云夢文明的是秘書部的人，他們有過多次接待其他國家使者的經驗。還有很多人好奇，但沒有申請無法進入，只能在外徘徊，多次路過。

        “好高啊，壓迫力好強，和我們文明的動物有相似的地方，但感覺上完全不一樣。”

        “噓——別提動物，容易讓他們誤會我們是不尊重他們。”

        對于同樣被黑暗游戲選中，最后脫穎而出的云夢文明，他們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了解。最關心的是他們通關黑暗游戲的流程，有無可以借鑒的地方。

        其次就是他們過來的目的。因為兩邊文明的生存環境有許多相似的地方，甚至他們不需要帶呼吸罩就能在這里呼吸，這讓一些危機派心存疑慮，擔心這又是一個‘神恩文明’。

        “店長來了！”

        圍在外面的人聽到聲音，立刻散開回自己的辦公室。

        店長很好說話，但店長身邊的其他人可不好說話，被逮到他們玩忽職守，會被記大過，還要扣除福利。

        楚玉樓和美彩腳步匆匆到達辦公大樓，他走進內部小電梯。里面本來有兩個員工在說笑，看到他們立刻抬頭挺胸站直了，并且避讓到角落，讓出巨大的空間。

        楚玉樓對兩

        人笑了笑，便轉過身面對著電梯門站著，美彩按下樓層按鍵。

        整個電梯都進入安靜到無聲的狀態。

        終于，電梯到達要到的地下樓層，楚玉樓和美彩走出來。等到電梯門關閉，里面兩個員工齊齊吐出一口氣，他們相互看一眼，忍不住笑：“嚇死我了。”

        “店長還好，被美彩小姐看到我們在這里嘻嘻哈哈……雖然她不會說什么，但會很有負罪感，好像做錯了事情。”

        “說起來今天店長也很嚴肅呢，因為什么？”

        “店長！”

        “店長。”

        “店長好。”

        楚玉樓和一路打招呼的人點頭微笑，噠噠腳步聲一直延伸到最大的會客廳前面，大門自動打開，美彩后退兩步，等到楚玉樓進來，才跟隨進入。

        里面的兇狐貍一邊嚼著點心，一邊對他招招手：“又一次見面了，人類。”

        楚玉樓在主位上坐下，秘書部的人送上溫熱的水。

        “謝謝。”他和年輕秘書道謝，等到美彩也坐下，才微笑著看向見過的年輕的兇狐貍，“你作為你們文明的代表過來？”

        “這個嘛，”兇狐貍想了想，“算是吧。但不是正式的見面，只是作為朋友來看看，再幫我的阿姨帶兩句話。”

        “第一句是，‘你好’。”

        “你好？”楚玉樓攤攤手，“我很好，希望你和你的阿姨一切都好。”

        兇狐貍瞇起眼，不知道她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毛茸茸的臉實在看不出那些微妙表情變化。好在她又張嘴倒了兩盤點心，所以應該還是……高興的吧？

        “第二句是，‘這段時間我親愛侄女的生活就拜托你了，作為回報，你在云夢文明的安全我會負責的。’。”她攤攤手，“就是這樣。所以這段時間我和我的伙伴就要暫時麻煩你了。”

        “這是當然。”楚玉樓沒怎么猶豫就應下了這件事。

        剛剛那句話并不只是拜托他照顧晚輩，更是一種試探，成為朋友的試探。

        如果一切順利，他還可以帶著使團去云夢文明拜訪。文明之間的友誼就在這樣良好的相互認識中結成。

        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這在文明之間也適用，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爭取云夢文明的‘友誼’。

        “人類里已經出現精神力訓練法的事情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帶著綠色鱗片的尖銳爪子掐住金的脖子，“你背叛了我？”

        “不，我沒有。”金艱難的呼吸著，“關于此事，我還在調查，需要確定這個消息是真實的，才能通報給您。”

        這個神恩文明的人看向他身后的機器人，機器人亮起綠色的燈，代表金這句話的真實。

        “您知道我和星野城城主的矛盾，任務失敗之后，我所有進入里面的力量都被摧毀了，所以調查這件事需要一些時間。”

        人類沒有信息素，無從判斷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機器人有著極其出色的測謊設置，它再一次亮起綠燈，表示這句話也是真實的。

        于是他松開了手：“謹慎是好事，但也容易失卻時機。”

        “咳咳……是。”金摸著脖子，慢慢站起來，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我會盡快為您安排安靜的地方，以及可用的人。請放心，都是可以相信的人。”

        神恩文明的代表嗤笑一聲：“你還是一樣無趣，難怪總是單獨一個人。”

        他拍拍手，一個神恩文明的女性慢慢走過來，她全身罩在流動的水一般的袍子里，曼妙曲線若隱若現——是一個極其符合人類審美的外星人。

        “她是我的侄女，也是我為你挑選的妻子。”

        美麗的神恩文明女性對著他微微一笑。金·捷森的瞳孔縮小了，又死死憋住。

        “為了

        獎勵你的忠誠。”這個神恩文明的人繼續說，“等到你完成自己的任務，我會給你神恩文明居民的身份，還有房子和工作。”

        在神恩文明，將血脈珍貴的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上層人給地位較差的下層人做伴侶，是一種‘賞賜’和‘從此就是自己人’的意思。

        更別說還有居民身份和房子。

        這是一種‘施恩’。

        這些金全都知道，但這一刻，被死死壓制在地下的情緒卻不是興奮，不是愉快，而是……

        憤怒。

        只有奴隸，才會被奴隸主賞賜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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