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道遠沒看錯人。

        霍大哥確實不想弟弟替他出頭，他緩了緩，目光灼灼地看向霍大老爺，“父親，您說別亂說話，那怎么才叫別亂說話呢？”

        霍大老爺語塞。

        愛妻的打算他心如明鏡：他多少被愛妻說動，自家和顧家的這門親事最好能落在他們倆所生的兒子身上。雖然很對不起大兒子，但……誰讓大兒子身子骨不成呢。

        不過理是這個理，他終究沒無恥到迎著大兒子的目光，讓大兒子主動讓出跟顧家的婚約。

        于是他干脆閉口不言，只是悶頭喝茶。

        與此同時，霍府正院安和堂里，顧大姑娘顧瀟瀟正和霍大夫人虞氏說話。

        顧瀟瀟表面上跟虞氏相談甚歡，甚至好像因為聊得投機而忘了去探望霍大公子，其實她看殷勤小意逢迎她的虞氏，心中滿是憐憫……和不屑。

        霍家的事情她多少還記得一點。

        霍大老爺總共娶了三任妻子，他和前兩位夫人感情平平，但這兩位夫人各自生了個兒子，分別是霍大公子和霍五公子。

        虞氏就是霍大老爺的第三任妻子，同時也是最討霍大老爺喜歡的一個，虞氏嫁進來的前十年總共足足生了六胎，雖然只活下來二兒一女，但只看胎次，也知道虞氏是貨真價實的受寵。

        受寵的虞氏自然要為她的兒女打算。

        虞氏想要兒子出頭，要么毀掉，要么干脆除掉前面兩任夫人留下的霍大和霍五。

        上輩子，虞氏授意霍大院子里的下人們消極怠工，霍大公子病重時未能得到及時醫治第二天便咽了氣，而霍五公子則被虞氏扣了個“居心叵測見死不救”的罪名……

        虞氏這潑臟水的手段著實拙劣了些，當時信這話的沒幾個，就算霍大老爺都口口聲聲說五兒子不悌，大家純當個樂子聽。

        不過霍五還是因為這破名聲消沉了好幾年，直到虞氏嬌生慣養口無遮攔的六兒子得罪了太子。

        虞氏日夜啼哭，終于讓霍大老爺答應讓霍五去頂罪。

        不管太子在登基后多傷她的心多讓她失望，她也承認登基前的太子可謂英明果決。太子壓根不為霍大老爺使出的障眼法所惑，反而頗為欣賞被推出來的霍五。

        有太子撐腰，霍五很快為大哥報了仇，也幾乎和霍大老爺決裂。

        如果說當初霍大老爺只是為了心愛的小嬌妻，在私底下時不時說五兒子幾句壞話，那么父子近乎決裂后，霍大老爺就是不遺余力地敗壞和污蔑兒子……連五兒子覬覦繼母這種話都編得出來。

        旁人即使看得出霍大老爺自愛妻離世后言行都有些離譜，但難免懷疑霍老爺子口中“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的五公子是不是也有點毛病？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霍五名聲自此變得越發糟糕。

        如今回想起來，太子應是有意讓霍五成為忠君的孤臣。

        重活一世，她的好郎君做得，她自然也做得！今天她正是為霍五而來。

        理清了思路，再聽虞氏滔滔不絕地夸贊兒子，顧瀟瀟心中膩歪，面上敷衍：就虞氏這眼力勁兒，怎么把霍大老爺哄得神魂顛倒，予取予求的？轉念一想，霍大老爺可不就是個吃慣山珍海味，便拿清粥小菜當寶貝的糊涂人。

        而虞氏似乎覺著她耐心還好說話，一時間眉飛色舞，轉身吩咐丫頭“叫小六小七他們過來，讓他們見一見顧家姐姐”，再轉回來向她解釋說，“我那小閨女染了風寒，就不叫她來了，省得過了病氣”。

        顧瀟瀟本想拒絕，忽然想起來：和虞氏兩個兒子一起去探望，此舉必定能深深刺激霍大公子和霍五兄弟。

        霍大不死，她的婚約總是個麻煩事；霍五不跟霍家決裂，身上沒了讓人非議乃至是口誅筆伐的地方，又怎么肯做她的忠心孤臣？

        至多半盞茶的功夫，虞氏的兩個兒子便相攜而來。

        顧瀟瀟不禁莞爾：虞氏兩個兒子見到她，如出一轍地呆滯了片刻，旋即他倆那兩對四只死魚眼中居然先后綻放了點光彩出來。

        一見她便生出愛慕之心的臭男人她見得多了，這兩個……興許還真能幫上點忙。

        顧瀟瀟想到這里，當即站起身來，“虞夫人，我能去見霍大哥了嗎？”

        虞氏聞言就轉頭看自己兩個兒子：還木木呆呆地盯著顧大姑娘瞧呢！

        她只能在心里嘆息：她原想著霍大沒了，霍五背個害死哥哥的名聲，自家跟顧家的婚約可不就順理成章落在兒子身上？可她這倆傻兒子！這樣盯著人家，不怪人家不太高興。

        她又想起老爺這么會兒都沒回來，管事們也沒來稟報，估計……這次并無大礙……

        虞氏心里稍稍有些遺憾，不過還是笑著說，“那就一起過去瞧瞧。”

        當虞氏帶著好些人來到霍大院門處，略站了會兒，都沒人過來招呼……虞氏頓感不妙。

        可她也沒提前打發個丫頭過來瞧瞧，再加上顧大姑娘就這么瞧著她，如今騎虎難下只能接著往里走。

        虞氏刻意加重腳步，走到房門之前，可算聽到霍大老爺的聲音，“你怎么來了？”

        聞言她快步往里走，邊走邊說，“老爺，瞧瞧誰來了？”只沖著霍大老爺甜甜一笑，壓根不肯給霍大霍五半點眼神。

        她頗有底氣：她都把顧家姑娘帶了過來，老爺只能盡量粉飾太平……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老爺不管怎么樣都會護著她的。

        霍大老爺看著她欲言又止：小媳婦又跟他撒嬌……可正是媳婦沖他這么一笑，他都能忘了兩個白眼狼帶給他的不快。

        容道遠就看這夫妻倆眉來眼去，以及坦然面對女主顧瀟瀟時不時意味不明的“余光”。

        有一說一，原主他爹霍大老爺快五十歲的人，仍能讓不少年輕姑娘只看他的臉就說出“老娘愿意”。

        原主大哥長得跟霍大老爺有七八成相似，虞氏生的兒子外表都更像親娘，原主的顏值則是公認的青出于藍。

        顧瀟瀟雖然沒有目不轉睛，但在場眾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覺得出來，顧瀟瀟的目光只在霍大和他身上轉換。

        虞氏生的兩個孩子恨不得撲過去奉承顧瀟瀟，可……明顯有賊心沒賊膽，他們不敢也不能去挑顧瀟瀟的毛病，便轉而對霍大和他這個五哥怒目而視。

        這倆孩子毫無城府可言，就是沉浸在你儂我儂之中的霍大老爺和虞氏都忽視不了他倆眼中的敵意。

        霍大老爺臉色微變，虞氏則挽住霍大老爺的手臂，身子稍微往后挪了挪，又低下了頭。

        霍大老爺見狀，若非顧瀟瀟在場，只怕就要喝罵出口。

        容道遠再次看顧瀟瀟，就能清楚地感受到女主散發的得意勁兒。

        不過顧瀟瀟這次過來多為試探，看了場戲又假惺惺關心一下未婚夫，再說了幾句場面話，便……主動提出告辭。

        虞氏這會兒也不再躲在霍大老爺身后，趕緊囑咐兩個兒子起身相送。

        顧瀟瀟也沒有拒絕，凝望著霍大來了句依依不舍的“保重身體，我再來看你”，就跟著喜出望外的霍六郎和霍七郎走了。

        顧瀟瀟她們前腳剛走，虞氏便緊緊握住霍大老爺的手，“老爺，我跟您有話說！”

        霍大老爺立時起身，“回去說。”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帶著虞氏走人了。

        霍大哥的院子很快恢復清凈。

        容道遠看向正若有所思的便宜大哥，“看出來了？”

        霍大哥緩緩轉過頭，說話沒什么力氣，但邏輯清晰極了，“那小半塊點心真是意外……但我身邊的丫頭就是眼睜睜看著我話說不出，氣喘不出，不肯找管家喊大夫，偏偏舍近求遠去找你……原本我只以為她看我不順眼，想要害我……萬萬沒想到她打算一石二鳥……是哥哥對不起你。”頓了頓他眼圈兒微紅，“我真沒想到……會牽連你。”

        容道遠笑了下，“我可也是嫡子。咱們的好繼母不過是六品小官家的姑娘，如何嫁入咱家就讓家中管事下人乖乖聽話。”

        原主在這個年紀的人設就是心直口快，不管便宜大哥有沒有真正動搖，他都要火上澆油，“沒咱爹默許，就說你屋里伺候你的，有幾個肯聽她的話？又怎么買通我跟前的小丫頭？”

        屋里大丫頭們十分應景地齊齊跪在地上求饒，“求大爺饒命！饒過我們這一回！”

        自打大哥安然無恙后幾個大丫頭就明顯惴惴不安，虞氏也完全沒有照應她們的意思，再讓容道遠拿話一激，她們可不徹底慌了神兒。

        霍大哥神情有些微妙。

        容道遠趁熱打鐵，“伺候你伺候得好好的，為什么非得奉承虞夫人？還不是你前程不好，她們覺得你活不長，這才急著另謀出路。見死不救和把我引來，大概就是她們的投名狀了。沒準兒，已經有人從了六公子。”

        這話他可沒瞎說，劇情里寫得明明白白，霍大哥死后，伺候霍大哥的丫頭搖身一變，成了霍六郎的通房。

        霍大哥一言不發。

        丫頭們嚇得瑟瑟發抖，更接連磕起頭來。

        霍大哥冷眼瞧了一會兒，終于開口，“五弟，是大哥錯了，我本想著虎毒不食子……”

        容道遠毫不客氣地打斷便宜大哥，“大哥啊，你可還記得我娘沒了才三個月，咱爹就把虞夫人迎娶進門，他們婚后八個月老六出生。虞夫人一直口口聲聲說是老六早產，就該多偏疼些，可老六這個早產的主兒身子骨比足月的你康健太多了。”

        霍大哥再次陷入沉默，半柱香的功夫過去他才微微搖頭，“我沒你看得透。”說完，他有些頹然往椅背上一靠，看向站在門邊的小廝，“拿上我的帖子，去請大舅舅來。”

        霍大哥的大舅同時也是太子的舅舅，官居一品禮部尚書。

        在大周，想入閣，禮部尚書一樣也是必經之路。

        可以肯定的是大哥他舅一來，霍大老爺只能低頭，虞氏也要低調好些時日。

        女主顧瀟瀟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未婚夫霍大哥的死訊，容道遠很好奇女主接下來該怎么出招。

        講道理，只看剛剛顧瀟瀟的反應，容道遠能猜到顧瀟瀟八成是忘掉霍大哥上輩子的死期了。

        不然看見本該咽氣的人活得好好的，些許驚疑總是會有的。

        另外，能忘掉未婚夫死期，顧瀟瀟人品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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