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拋下很多事情來解決另一件事的時候，往往伴隨著很多風險。

        徐郁臻感覺自己眼睛還沒閉上多久，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不是默認的鈴聲，大概是什么特別的人。

        “我在浙江，我會回去的。”徐郁臻的語氣不是很好，“那你開了我吧，沒事我就掛了。”

        顧拾憶在旁邊聽著，大概知道是誰了：“爺爺叫你回去嗎？”

        “去徐知業的學校，帶著他一起回去。”徐郁臻睜開眼，拿出手機撥號，對面很快接電話。

        徐知業雖然還是學生，不過是科研類的博士，已經二十六歲了：“小叔叔，怎么了？”

        “你現在去請假吧，我去接你，回家。”徐郁臻是命令的語氣，“你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請假和收拾行李。”

        “啥？”電話很快掛斷了，徐郁臻都沒有聽到徐知業來自靈魂的懷疑。

        “那我……”顧拾憶其實有些忐忑，“也去嗎？”

        “你開車，一起回去，這樣他們的炮火會分散，會比較好應付。”徐郁臻難得笑笑，“你找我幫忙的時候就該想到了，麻煩事還在后面。”

        顧拾憶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他肯定會回去的，各種意義上的肯定。他想問的是，“回家”，真的是回家嗎，那個地方算家嗎？還是又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又讓徐郁臻妥協了在自己面前的言辭。

        顧拾憶大概是個人如其名的人，他十一歲進的徐家的門，認識了十七歲的徐郁臻。不過他失憶了，徐家為了區別養子和私生子，不讓他姓徐，選了個顧姓，名字是徐郁臻取得，說是有感而發，顯得有文化。

        后來他問過徐郁臻，他說希望他早日恢復記憶，回到自己家里去，不要在別人家了被榨干了血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像從認識他的時候就是這樣，總是似笑非笑的樣子，總是對一切都毫不在乎，偶爾眼神很堅定的時候，全是恨意。

        他原本是叫郁臻的，徐家把他帶回來，加了個姓。

        一邊作賤徐郁臻，一邊輕視顧拾憶。

        他們兩個都是外人，都是可以隨意拋棄的人。

        車停在一流學府的門口，徐郁臻拍了張照片發給徐知業，背著包的徐知業很快就跑出來了。他的頭發亂糟糟的，大概剛換了衣服，和車里西裝革履的兩個人好不一樣，大概更多的是年輕，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充滿著熱情。

        “大哥，叔叔，你們怎么都來了？”徐知業扒拉兩下頭發，“咱們三個是回去一切挨罵嗎？”

        “我會罵回去的，主要是罵你們兩個。”徐郁臻歪頭笑笑，“知業要加油啊，今天挺過去了，你的項目我可以給你投資。”

        “害。”徐知業長嘆一聲，“算了吧，這又不是我們家的項目，有需要我肯定會開口的。”

        大概是聊到了瓶頸，車里一下子就陷入的沉默，徐知業想想小時候，媽媽總是不然他和小叔叔親近，每次見面都如臨大敵，后來卻是也是這樣，大家就這樣疏遠了，慢慢地都看不出來是一家人了。

        他們都不想回去，蘇州的風水很好，徐家的宅院古色古香很漂亮，但是，不適合。

        山中的古樸大宅院，亭臺樓閣，花鳥水榭。

        大門莊重宏偉，即使天色暗下來也掩蓋不了氣勢。車停在門口，管家給他們開門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們都回來了，今天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個晚上。

        徐郁臻走在最前面，小輩們跟在后面，走到會客廳，正位上坐著徐家現在的家主徐嗣誠，一邊坐著徐源和唐琳夫婦，另一邊坐著唐家的兄妹兩個，唐琳哥哥的兩個孩子，唐薇媛和唐景杰。他們說說笑笑，看起來更像是一家人。

        徐郁臻帶著笑，昂著頭走進來的，打了招呼，坐在唐琳的右手邊，最外圍的位置，徐知業和顧拾憶則站在父母身后，儼然禮儀繁重的家族。

        唐思杰和唐薇媛也起身打招呼，徐郁臻是他們的長輩，應該的。

        “顧拾憶回來了，蘇家那邊怎么樣了？”徐嗣誠開口了，當然要先聽話。

        顧拾憶點頭，面向爺爺回話：“那邊已經交接了，大概最近幾天會有人事變動。”

        “你跟著蘇世文有十年了吧。”

        “差不多了。”顧拾憶回答，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那就回來吧，下個月開始在徐家入職。”徐嗣誠也是命令的語氣，容不得商量。

        一直都是這樣，強勢，不容置疑。

        “那我走？”徐郁臻撐頭斜眼看著人群，“徐氏又不缺人，正好我可以去干點別的，正好葉家有新業務，我可以去試試。”

        這話不算是威脅，帶著玩笑的語氣。沉默和尷尬總是會蔓延的，唐琳笑著打圓場，“拾憶的工作已經穩定了，不然讓知業回來吧，他可以勝任的。”

        徐嗣誠復雜的眼神從小兒子身上移開，看著徐知業，寵溺笑笑：“工作太苦了，年輕就做點喜歡的事吧。”

        “爺爺說的有道理。”徐知業悄悄豎起大拇指，“我干不來這些事情，家里有爸爸和叔叔呢，用不著我。”

        唐景杰看了一眼手表：“徐爺爺，現在不早了，我們得回家了。”

        “天黑了，確實不早了，本來還想留你們兩個小孩子多聊幾句的。”徐嗣誠客套一下，倒是并沒有留下的意思。

        雙方客套了幾個來回，唐景杰就帶著唐薇媛離開了，徐家就只剩下徐家人了，管家來說房間收拾好了，他們都吃過了，另外準備的餐食也準備好了。

        徐郁臻和起身和顧拾憶一起送唐家的兄妹，唐景杰和徐郁臻沒什么聊的，四個人安靜又沉默。

        走到門口，唐景杰和徐郁臻握了手，眼神越過他看了一樣顧拾憶：“顧大哥，現在還是單身嗎？”

        顧拾憶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唐景杰微笑，唐薇媛也是微笑點頭，禮貌。

        車動了，徐郁臻的笑容也收斂了：“別看了，唐琳想讓你娶唐薇媛，不過小姑娘有自己的主見，她看上了別家的。”

        “誰家？”

        “葉家。”徐郁臻已經開始往回走了，“不過，沒那么簡單就是了。”

        房間在后院，管家吧餐食端到各位的小院子，大家隔得不近也不遠，后院門口就已經能聽到唐琳和徐知業的吵架聲音了。

        “我不是做生意那塊料，科研我有把握十年不會被淘汰，做生意不到十天我就會被淘汰，適者生存，優勝劣汰您不懂嗎？您要是信不過大哥，當時干嘛要答應收養呢？你要是對小叔叔不滿意，你一開始就勸爺爺別讓他姓徐啊，我沒本事是我的問題，您要是有本事您就做徐家的主啊。”

        大概已經吵了一段時間了，不過每次吵架也就是那些話，徐知業的總結總是一針見血的，顧拾憶是外人，可是是有能力的外人，不然唐琳也不會勸唐家吸納他了。

        每次都是這樣，鬧得人仰馬翻。

        唐琳的話也就那一句：“徐源，看看你養的好兒子。”

        徐郁臻沒進后院，扭頭走進了花園，顧拾憶跟在他后面：“你……”

        “看看這個家，像什么樣子啊。”徐郁臻站在水邊，感覺下一秒就會跳下去，“以后要是在浙江那邊做得還行，就別回來了，回來也是糟心。”

        “你每天都住在這里嗎？”顧拾憶在這里待得不開心，他知道，面前這個人比他的不開心要多千倍百倍。

        “不是啊，大部分時候都在公司附近住，偶爾出差還去外地。”徐郁臻動手摘了一片樹葉，丟在池塘里，水里的月亮被擊碎，換了一片一片的漣漪。

        徐郁臻其實能說更難聽的話，只是沒必要，所以就不說了。

        其實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早就在十四歲隨著母親去世的時候一并消散了。

        “突然好想吃餛飩啊，你會包嗎？”徐郁臻的話題轉換很快。

        顧拾憶知道，他是不下廚的：“可以試試。”

        徐郁臻還是背在光，看不清臉色：“你平時給蘇世文當助理的時候也是這樣嗎？有求必應，萬事皆可？”

        “我和他只是工作關系，做飯不在我的工作范圍內。”

        “哦。”徐郁臻抬頭看了下月亮，又低頭看了一眼池塘，“我不想吃了，你明天就回去吧，帶著徐知業。”

        “好。”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徐郁臻下了逐客令，顧拾憶猶豫了片刻，才離開，后院吵架的聲音已經結束了，徐知業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一臉的不情愿。

        孩子和父母吵架總是這樣，以不吃飯的方式表達不滿。

        徐郁臻還在池塘邊站著，一個人安靜地待著，他有更多的時間來反思自己今天拋下工作去干一件不重要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么。

        那內在的驅動情緒，逐漸明了之后，又能怎么樣呢。

        秘密就是秘密，以永遠不開口作為前提。

        明明知道另一個人沒有這樣的想法，還是會想要試探，想要得到更多的線索來證明或者說說服自己，我在另一個人心里是不一樣的。

        太可笑了。

        這個家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唐家兄妹還在路上，走遠了，唐景杰才開口：“沒想到今天他們都在家。”

        “都在家不也挺好嗎？正好看看，反正我不喜歡顧拾憶，他對我肯定也沒這個想法，實在是沒必要互相勉強。”唐薇媛看得開，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可以也是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既然如此，不如選最好的，至少，顧拾憶肯定不是那個最好的。

        “他們家還可以的，都挺潔身自好的。”唐景杰看問題的角度和妹妹不太一樣，“徐家小叔叔雖然瘋，這些年也沒出過什么花邊消息，可見徐家的家教還是嚴的。”

        “哥，你真的覺得我們的婚姻會碰到什么好人嗎？”唐薇媛覺得自己的哥哥簡直是理想主義，“哪有那么多愛情？姑姑年輕的時候難道不是喜歡姑父才結婚的嗎，這些年不也就維持表面夫妻嘛，你精挑細選的大嫂，婚前不也和葉家有一段嗎。可見最后維持婚姻的還是利益，感情在我們這樣的家族里面，早就退居到不知道第幾位了。”

        “你既然知道葉家和我們很尷尬，干嘛還選葉家？”唐景杰不否認任何意義上的事實，他們家也確實亂七八糟的。

        唐薇媛笑得狡猾：“當然了因為葉家有錢又名啊，要是和我們唐家結親了，大嫂的那些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那我還謝謝你嘍。”

        “不客氣不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唐景杰還是開玩笑的語氣，只不過眉頭已經皺起來了，很多事情其實真的沒那么簡單，不是一個小姑娘就可以試圖掌握主動權的。

        葉家沒有太多人，幾乎是一脈相承，到了最新的一代是雙胞胎兄弟兩個，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老大葉允承幾乎完全取代了他父親葉耀忠，繼承家業不過幾年，開疆擴土，聲勢浩大，名利雙收。

        確實是優秀的人才，只是大概眼睛也長在頭頂，只會網上看。

        此時只會拿鼻孔看人的葉允承也在家，他對面坐在弟弟葉明澤，父母坐在一左一右，他打了個噴嚏，碰到了面前的一顆麻將。

        “你出五條是吧，我胡了，給錢。”母親鐘婉抓住時機倒牌，這是她今天胡的不知道多少局了。

        葉允承還沒反應過來，鐘婉已經把手伸出來了，葉明澤笑：“媽，你老是這樣，下次我們就不回來玩了。”

        “欸，別胡說，要不是媽媽生了你們兩個，我們怎么能在家里打麻將呢！”葉耀忠試圖繼續開玩笑，畢竟提前退休的生活太快樂了，可不能讓兩個兒子回來陪老婆斗地主，他去上班。

        “是是是，要是只有一個兒子，現在肯定忙的焦頭爛額，逢年過節只能打牌。”葉明澤按動麻將桌，開啟了下一輪。

        葉允承老老實實給錢，畢竟也不差這一點。

        回家真好啊，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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