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不敢邀請我跳舞嗎,特斯拉先生?◎
第一位贏得懸賞的學者,將會獲得邀請王妃殿下共舞一曲的特權。
“王妃殿下萬歲!”眾人又是一陣熱烈鼓掌,就連還拿著半塊面包的王太子都高高興興地加入了這陣掌聲。
唯有安塔妮亞心情微妙地看了院長一眼,若有所思的目光很快掠過了隱在人群中的普羅旺斯伯爵。
普羅旺斯伯爵前一刻還在專注地盯著她,卻在她看過去的一瞬間偏過了頭,在幾秒后悄悄瞥了角落一眼。
——杜巴利夫人正和幾位貴婦一起在那里打牌,不過此時也都笑瞇瞇地看著這邊在鼓掌。
安塔妮亞立刻了然。
法蘭西宮廷傳統?
那是蓬帕杜夫人的傳統——也就是路易十五國王的前任情婦。
王后去世后,獨占國王寵愛的蓬帕杜夫人在宮中地位儼然另一位王后。她喜愛藝術與科學,獲得懸賞的學者如若邀請她共舞,她從來不會拒絕,久而久之人們便把這當成了一種傳統。
可安塔妮亞不是情婦。她是奧地利公主,法蘭西王妃。
嚴格說起來,這是對她的羞辱。
可是,這件事又非常隱晦。如果她當場翻臉,會給在場幾百位貴族名流留下“沒教養、嚴厲刻薄”的印象不說,也是對在場的杜巴利夫人的羞辱——
眾所周知,杜巴利夫人睚眥必報,她通過國王的床榻掌握著此刻宮廷中無上的權力。
那位心思單純的科學院院長怕是被杜巴利夫人的哪一位密友給坑了,恐怕心機深沉的普羅旺斯伯爵在里面也有一腿。
法國宮廷里就是有很多這種不入流的小伎倆,就像蚊子的叮咬,并沒有什么實質的損害,卻很是惡心人。
上輩子的安塔妮亞對這些臟東西厭惡至極。身為公主、王妃、王后,她足夠傲慢,也有足夠傲慢的資本——但這改變不了她因此被貴族暗中排擠的結果。
當國王活在凡爾賽宮中,傳到巴黎再從巴黎傳到全國的消息都由出入凡爾賽的貴族把持,他們會把她描繪成怎樣的一個女人自然不難想象。
安塔妮亞在眾人熱烈的目光中微笑著點頭示意,仿佛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這個“傳統”。只要沒有人提出,不會有人發現有什么問題。
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瑪爾斯廳末端墻上的華美掛鐘。
八點一刻。
按照正常的慣例,現在“官方”部分已經全部結束,接下來便進入所有人自由自在地享受沙龍的部分。貴族們會一起打牌、跳舞,而對發布的新懸賞有興趣的學者則會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這個題目。
但在此時,通向西廳的側門忽然打開了。
一輛小推車被幾名男仆一起推了進來,上面放置著一個結構復雜的金屬龐然大物。
小推車最后面跟著一名高挑的少年。
他右眼戴著一枚單片眼鏡,垂下一條細細的銀鏈。
“……是他?!”馬上有人下意識地吸了口冷氣。
“是他!那個長著邪眼的家伙。”人們竊竊私語,“你看,他戴著那枚眼鏡,就是為了遮蓋自己的邪眼……這還是許多學者聯合要求,才迫使他戴上的。戴上眼鏡就不必害怕,但每當他拿下眼鏡,你就要小心了!他隨時有可能詛咒你……”
在這座無聊的宮廷里,八卦總是比正經消息穿得更快更廣。
在短短幾分鐘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氣質出眾的高挑少年,就是那個遭到許多院士聯名彈劾的“巫術師”,便都不由自主地悄悄將目光投了過去。
和其他穿著色澤鮮艷、袖口纏繞蕾絲的宮廷禮服的男士們不同,少年的衣服是簡單的純黑,僅從領口延伸到外套的對襟下擺處點綴著銀白刺繡。
外套里面是更加簡單的白色絲綢襯衣,配的馬甲也是黑色,沒有穿大紅色的長襪,也沒有穿高跟鞋——可他依然足夠高挑,走在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
這一身純黑的衣服若穿在別人身上,定會顯得寒酸又死板。
可哪怕那些最嫉恨他的人們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這身衣服穿他身上格外襯得身材修長、肩寬腰窄,竟然憑空生出一派古典主義的優雅風度。
凡爾賽宮里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各種小團體和陰謀,沒有人對那些排擠人的手段陌生。雖然大家都知道科學院有一位年輕學者遭到聯名彈劾的事,但對于科學院這種辛苦又不太有油水賺的地方,人們的關注度總會低很多。
于是,絕大多數人都是在此刻第一次意識到,這回遭到排擠的學者,竟是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
這樣年輕,又這樣英俊逼人。
瑪爾斯廳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
奏樂仍在繼續,一張張牌桌和賭桌上的游戲似乎絲毫未受干擾,人們依然在談笑風生——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變化。
仿佛一片空氣被什么無形的氣場推開來,那種令人心悸的靜默隨著少年輕盈的步伐一路劃開人群,直到他走上了科學院院長所在的大理石平臺。
在他踏上平臺的那一步,終于有人反應過來:“等等,他要干什么?”
“我在想……不會吧?”
“不可能!”
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少年摘下黑色禮帽,對院長優雅地一鞠躬:“院長先生,我很榮幸帶來了我改良的蒸汽機。”
院長的表情在一時間變得很難看。
“尼古拉。”他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對他說過什么?
“我明白了,先生。”尼古拉點點頭。
還未等院長撇下的嘴角收回來,少年已經十分自然地向臺下眾人點頭示意:“各位,請允許我為大家做一個簡單的展示說明。”
院長又驚又怒地瞪大了眼睛。若這里不是眾目睽睽的宮廷,而是盧浮宮的科學院,他一定會立刻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一個印象深刻的教訓——
但這里是凡爾賽宮,有著連他也不能破壞的禮儀規矩。
“現存的蒸汽機主要問題有兩個——熱效率太低,浪費燃料;結構設計不合理,活塞運動不暢。因此,蒸汽動力很難投入實用。”
少年面對眾人毫不怯場,侃侃而談。“針對這兩方面問題,我對蒸汽機的力學和傳導結構進行了重新設計。這一臺樣機里配置了行星式齒輪和平行運動連桿機構,將往復式的活塞結構改為回轉式的渦輪,并且將冷凝器與汽缸分離。”
“雖然我聽不懂,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拉瓦錫看了一眼拉普拉斯,“你不是也研究力學嗎?他說的對嗎?”
拉普拉斯使勁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葡萄酒,這才擦擦嘴:“拜托,我研究的是天體力學——天上的!不過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畢竟那玩意看起來確實很厲害。”
“……這樣改良之后,這臺便攜式的樣機已經可以實現超過人力的往復式運動——比如說紡織、泵水等等。”
“另外還有一臺更大的樣機,因為體積關系,不方便帶進宮來,就在我的研究室里。那種更適合用于交通工具的驅動,將會提供比十六匹馬更強大的動力。”
人群一時鴉雀無聲——都被鎮住了。
原本站在院長旁邊的諾阿耶伯爵卻往旁邊移了一步。
他感覺身邊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學者就像一座活火山,明明每時每刻都在爆發邊緣,卻硬生生被一層皮給攔了下去。給人感覺很危險。
“女士們,先生們,”少年微笑起來,“我想,我們或許可以展望一下即將到來的工業——”
“等等!”立刻有人打斷了他,“你說改良,就是改良了?”
“——時代。”少年不緊不慢地說完最后一個詞,沒有計較被打斷,只是點頭微笑了一下。
雖然他的年紀比發問的人年紀恐怕小了不下十幾歲,但這一笑卻讓人莫名覺得,就好像他對不懂禮貌的小孩寬容一笑。
意識到這一感覺的人背上忽然一涼——邪眼!一定是邪眼的可怕能力!
“謝謝您的配合。”少年說著,望了一眼掛鐘,“燃料已經預熱了一會兒,現在時間大概正好。”
就像是應和他的話一樣,那臺機器上像煙囪一樣的東西忽然冒出了一縷縷煙霧,隨后機器開始緩緩震動起來。
吭哧!吭哧吭哧!
“咦?它在動!你看它在動!”
“真的!是一種循環往復的運動——確實,我已經可以想象到這幾根橫桿帶動輪子或是紡錘了。真的可以代替人力和水力啊!”
在人們越發驚愕或激動的眼神中,這臺機器上許多相互連接的金屬軸開始運轉起來,速度逐漸加快,最后肉眼已無法捕捉金屬軸本身,只剩下令人眼花繚亂的兩條弧形運動軌跡。
在一片目瞪口呆的人群當中,不知是誰率先鼓起了掌。
雖然好幾個人面色鐵青,看向臺上的目光咬牙切齒,但氣氛是具有感染力的,何況是壓倒性的氣氛——宮廷沙龍之中,不懂科學的貴族才是大多數。
人群中很快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畢竟,邪眼的傳說到底有幾分真假,大多數人心里都有數。而眼前這從未見過的奇景,確實實打實的——太神奇了!
人們的情緒已經調動起來,尼古拉抬起手用指關節輕輕推了推單片眼鏡,看向蒸汽機的目光卻透出一絲嫌棄。
他可太嫌棄這臺機器了。
其實,如果不是考慮到現在技術實在太過落后,一步跨太大根本不切實際的話,他更愿意直接把發電機、電動機、變壓器和附帶自動控制裝置的交流電系統一起制造出來。
畢竟,是他親自完成了單相、雙相、多相交流電系統的設計,并且為每套系統制作了必要的發電機、電動機、變壓器及自動控制裝置的原型機。
——對他來說,制造這些東西比制造蒸汽機還要更簡單些。
但他專門請人去英國打聽過,并沒有找到哪位姓瓦特的先生改良過的蒸汽機。
這就令人頭疼了。
在他那些超前的想法實現之前,人類社會在工業革命后數個世紀的時間里其實一直都在利用蒸汽轉化能量——沒錯,哪怕是電能,絕大多數也是通過蒸汽產生,人類只不過從用木頭燒水改成用煤炭、石油、天然氣,甚至是核反應堆來燒水發電——那是他去世的幾年前人類剛剛開始研究的項目。
雖然對他來說,電能可以來自雷電甚至是大自然的靜電,但進行相關研究也需要大量能源。
所以,受限于現在的條件,他只能從更原始的能源入手。比如,使用燃料驅動的熱機。
熱機分為內燃機和外燃機,區分的主要標準是燃料的化學能轉化成熱能,再轉化成機械能的兩個過程在哪里完成。兩個過程在一個機械設備內部完成,就是內燃機,比如直接燃燒汽油的發動機;像蒸汽機這樣先由煤炭加熱水,再由水蒸氣推動機械做功的,就是外燃機。
內燃機雖然效率高,但結構極為復雜,對機械裝置的設計要求比蒸汽機高了不只一個檔次,就連他也還需要研究些年頭才能研究出來。
所以,他也只能先老老實實用蒸汽機提升生產力,然后才能考慮發電。有了電才會有質的飛躍,以此進一步進行他的研究。
抱歉了,瓦特先生,他可能要彎道超車一下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
就在尼古拉沉思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特斯拉先生,現在你可以邀請王妃殿下跳舞了!”
“嗯?”尼古拉愣了愣。
“這里可不是巴黎。”院長往他身邊走了一步,狠狠剜了他一眼,“你那些目中無人的作風最好在這里收一收,現在你該邀請王妃殿下跳舞了。”
……等等,跳舞?
這好像和說好的不一樣吧?
之前一直在巴黎埋頭研究,今天才第一次踏進凡爾賽的尼古拉根本不知道他來之前這座大廳發生了什么。他只是下意識地回過頭。
一身淡金色繡著銀色蕾絲與珍珠長裙的王妃就站在他身后不遠處。
安塔妮亞自始至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在撞上尼古拉的目光時無辜地眨了眨眼。
這不能怪她吧?
有人在這一瞬間的停滯之中產生了某種奇異的感覺,但也僅僅是一瞬間——
下一刻,英俊聰穎的少年已經恢復了正常,他就像其他所有的宮廷貴族一樣走到王妃身邊,低下頭對她伸出了手:“我能有這個榮幸,邀您共舞一曲么?”
安塔妮亞不得不仰起頭看他——幾年沒見,他居然長高了這么多!
說實話,尼古拉剛走進大廳時,如果不是他們已經約好了,她第一眼甚至沒認出尼古拉。
他離開維也納之前,她剛剛到他的臉頰。如今這么一比,她竟然比他的下巴還要矮了!
安塔妮亞心里頓時有些不平衡。
她輕哼一聲,“先生,您戴著眼鏡可不方便跳舞。”
“哦,這個,”尼古拉優雅地推了推眼鏡,輕輕一笑:“我這是為了您的福祉——我是有邪眼的人,若是摘下眼鏡,會給您帶來不幸的。”
安塔妮亞:“……”
這家伙可真有天賦,沒當戲劇演員可惜了。
下一首舞曲已經開始演奏,讓樂隊和人群等候是一件不禮貌的行為。
很快,年輕的學者已經牽起王妃的手走進舞池,其他的一對對舞伴也按舞蹈的隊形依次走了進去。
“對了,我得告訴您一個秘密。”在所有的舞伴向彼此靠近的第一個舞步,尼古拉忽然壓低聲音說。
安塔妮亞看了他一眼。
還沒等來尼古拉的回答,她腳上一痛——她居然被他踩了一腳!
安塔妮亞險些跳起來。
“對不起!”尼古拉立馬后退一步,而這一步也讓他與其他的男士舞步出現了明顯的不和諧。
安塔妮亞遏制住瞪大眼睛的沖動,剜了他一眼:你不會跳舞?!
我會的,尼古拉對她做口型,只是不會這一種。
他無辜地眨了眨眼。
這不能怪他吧?
安塔妮亞:“……”
她想要掩面嘆息——怎么忘了這件事!
此時法國宮廷跳的是小步舞,和兩個多世紀以后的人們所跳的舞截然不同——從那個時代來的人當然不會跳這種舞。
“集中精力,看旁邊的人,看我。”她在又一次舞伴接近時低聲說。
雖然她看出尼古拉在努力跟著旁人做動作了,反應也很敏捷,但能熟練跳這種宮廷舞蹈的人與第一次跳舞的生手之間,區別還是非常明顯。
人群中已經開始紛紛議論了。
“我沒看錯吧?他……不會跳舞哎!”
“嘖,果然是來自東歐的野蠻人。連小步舞都不會!”
“我還以為他是個品味不錯的人呢。就算不是貴族出身,在來凡爾賽宮之前總該學一學這里的禮儀吧?太可笑了。”
“夫人,你看,那個孩子又踩了王妃一腳!”一位穿著深紫色長裙的貴婦用扇子遮住臉上的笑意,對杜巴利夫人說。
杜巴利夫人笑得不能自已:“哎呀呀,我看安托瓦內特臉都黑了呢。”
“那個奧地利女人這樣丟臉的樣子,可真該讓太子好好看看——咦,太子呢?”
牌桌上幾個女人都開始左顧右盼地尋找太子路易。
“不用找了。”杜巴利夫人輕蔑地笑了一聲,“他對這些東西從來不感興趣,每次胡吃海塞一通后就會找地方——哦,你們看,他窗臺邊的沙發上張著嘴睡著了。”
幾個女人頓時笑成了一團。
等到這災難的一曲終于結束,逐漸減弱的音樂幾乎遮不住人們無意掩飾的嘲笑聲了。
“我很抱歉——我是真心的。”舞伴互相鞠躬時,尼古拉十分歉意地說。
安塔妮亞挑起眉看向他,沒說話。
等到一對對男女準備更換舞伴或離開舞池時,她旁若無人地徑直走到了宮廷樂隊的指揮身邊。
“德特先生,麻煩您換一首圓舞曲,”她對指揮說道,“就是那種三拍子的舞曲。”
“三拍子?”指揮愣了愣,“您是要……跳舞嗎?”
三拍子的舞曲并不常見,舞步也極為有限。雖然樂隊排練時會練習,但很少在舞會上采用。
“是的。”安塔妮亞簡潔地回答道,“麻煩節奏快一點,十分感謝。”
“這……好吧。”指揮雖然面露難色,但還是很快帶著樂隊換了一首五號圓舞曲。
“煩請再快一點。”安塔妮亞搖搖頭。
德特先生摸不著頭腦——宮廷舞蹈都典雅悠然、動作舒展,節奏快起來的話,誰還能跳呢?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過于年輕的小王妃是在任性胡鬧。
但在王妃的親自督促下,他幾乎是有些賭氣地加快了節奏。
你要跳舞嗎?跳啊!倒是讓我們看看你能跳成什么樣。
“這樣很好。”安塔妮亞終于滿意了。
她干脆利落地轉身,幾步便走到了探究地看著她的尼古拉面前。
尼古拉:“……”
他低頭看著她,目光里有一絲揶揄。
雖然比他矮了一個頭,但安塔妮亞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直視他的眼睛。
“怎么?”少女的微笑里有一絲挑釁。
“不敢邀請我跳舞嗎,特斯拉先生?”
作者有話說:
關于熱機的說明參考本科教材《船舶柴油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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