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瑤宮內，大青樹下，小芝和申小甲說了許多話，比樹洞內那些火柴人還要多。

        直到五更鼓響，聞人不語和姬無群雙頰潮紅地從寢殿里走了出來，小芝才停止了猶如自言自語一般的講述，十分迅速地收斂起了眼中的憂愁，擠出一張笑臉道，「你該走了。」

        「是啊，我該走了……」申小甲緩緩起身，有些心疼地看了小芝腳上的那雙繡花鞋一眼，又補充了一句，「但我不會走掉，永遠都是你的朋友，永遠是那個需要你拉一把的廢柴。」

        「你最近吃得太多，我哪里還能拉得動！」小芝似乎想起了月城外的那片小林子，想起了方家制墨坊外的那條小街，開心地拍了拍手，鼓著腮幫子道，「但是你要遇到麻煩，我這永遠還有一團結實的絲線。」

        申小甲心頭一暖，摸了摸小芝的腦袋，認真的說道，「老蜘蛛的事情，我記在心里了……天亮之后，我還會到宮里來，把案子了結了，然后盡快尋到四娘和老莊，不會等到中秋節才行動。」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我是想說，不能陪你看中秋花燈了，別慪氣。」

        「我又不是楚云橋，不喜歡看什么花燈。」

        「走之前……我想辦法帶老蜘蛛來和你見一面，只能做到這一步，沒法連你一起帶走，對不起。」

        小芝滿臉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沒有奢望過你能帶我離開，這世界很大，但我姓朱，所以能去的地方很少。」

        申小甲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么，扭頭看向姬無群，沉聲道，「護著她，不然這世上再無霜江劍。」

        姬無群翻了個白眼道，「她武功比我還高，你瞎操心什么……」

        聞人不語輕輕撞了一下姬無群的肩膀，擠眉弄眼道，「你還沒看出來嗎，人家這是在彰顯男人的魅力，不管再如何強大的女人，都喜歡被自己男人保護的感覺，哪怕不是男人親自護著，而是托付他人，也會覺得幸福滿滿。」

        姬無群面色古怪地點了點頭，嘖嘖兩聲，嘰里咕嚕地和聞人不語又說了些酸話。

        申小甲咬著牙，臉上青紅交加，憤然地躍上院墻，冷冷地對聞人不語說道，「還走不走？你要不想走，我這就吆喝一聲，讓你一輩子留在宮里，可以有說不完的后宮閑話。」

        聞人不語不以為然地癟了癟嘴，又和姬無群低笑著說了幾句，而后對小芝揮手道別一聲，快速翻過院墻，瀟灑地奔向宣武門。

        申小甲氣惱地啐了一口，回頭看了小芝一眼，并沒有說什么再見之類的客套話，隨即右腳一蹬，飛身而去。

        聞人不語側臉看了看追上來的申小甲，好奇道，「你要改變計劃了？」

        「等不得了，」申小甲陰沉著臉道，「剛才聽小芝說完，我才想明白張大海為什么能脫離老蜘蛛和老瞎子的監視，跑到勇信殿下面去，」

        「京都之內沒幾個能纏住他們的人。」

        「但是京都之外有很多……蛇神，伍六，伍七，還有天字殺手榜的其他人，總共十八位頂尖高手。」

        「不可能！這么大的動靜，我那八百藍衣不可能沒有提前收到消息，除非……」

        「除非你的藍衣收到更高一級的命令，刻意對你隱瞞了這件事。」

        聞人不語面色陡然一變，默然無語。

        申小甲斜眼看了聞人不語一眼，低聲道，「先前姬無群向我討要霜江劍和玲瓏雞，我就覺察出有些不對勁，所以故意找了個借口拖一拖……」

        「我記得你原本就打算將霜江劍還給曾八，為什么現在又要拖一拖？曾八已經武功盡失，現在又和姬姥姥有了孩子，不可能去找死。」

        「所以來京都的是姬無群……我猜

        想可能是小芝向八哥和姥姥求救，但書信被姬無群藏了起來……然后這家伙一個人跑來京都，發現自己幫不上什么忙，這才想著向我索要玲瓏雞和霜江劍，以此提升自己的武功，再去英勇赴死。」

        「我知道哪里還有一只玲瓏雞。」

        「你最好剛才沒有告訴他。」

        「不巧的是，我和他一見如故，剛才又喝了兩杯知己酒，已然坦誠相告。」

        申小甲身子一僵，黑著臉看了聞人不語一眼，「你們才接觸多長時間，這就喝知己酒了？」

        聞人不語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男人之間，有了共同吐槽的對象，很容易建立友情，就像女人之間談起胭脂水粉，便能很快成為姐妹。」

        申小甲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聞人不語說的吐槽對象是誰，憤憤地攥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松開拳頭，淡淡道，「罷了，他得到玲瓏雞也好，能多一分保障，只要沒有霜江劍，那些天字榜的高手就不會對他痛下殺手，多少會留點分寸。」

        「為什么？即便沒有霜江劍，但他還是姥姥的徒弟，有資格繼承天字榜第十的位子。」

        「老曲曾經和我說過，姥姥的人緣很不錯，很多天字榜的高手都曾暗戀過姥姥，所以姬無群若只是想繼承第十的位子，并不會遭到太強烈的反對……但如果他拿到了霜江劍，那就不一樣了……八哥是實打實一劍又一劍殺過來的，霜江劍的名頭僅次于寒月刀，誰拿著霜江劍，就必須要接受無盡的挑戰。」

        聞人不語擰著眉毛道，「可你過得卻很太平。」

        「我不一樣，」申小甲表情苦澀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大閔遺孤，早晚必死，即便讓我暫時坐上了老曲或者曾八的位子，很快也會再空出來……你遲遲沒有將我放在榜上，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聞人不語沉默了一小會，忽然問道，「你將霜江劍放在何處？」

        申小甲吸吸鼻子道，「撐船竿當然要放在船上……你不用擔心，寶物都有怪物守著，像霜江劍這種神兵利器，看守的怪物更加高級，是一只三條腿大蛤蟆，渾身是毒！」

        「我現在終于知道那些殺手榜的高手會突然齊聚京都了，」聞人不語像看白癡一樣盯著申小甲，冷笑道，「三條腿的蛤蟆本就是珍寶，更何況旁邊還有一把霜江劍……宰了蛤蟆，功力大漲，取得霜江劍，習成神功，這是多少武林人士夢想的奇遇！即便自己不敢親身前往，花些銀子請幾個殺手跑一趟也是可以的，那些殺手來了京都，發現退隱江湖的老蜘蛛和早該死了的老瞎子也在，于是愈加瘋狂……」

        申小甲雙眼一突，額頭不禁滲出幾顆冷汗，但臉上卻是依舊保持鎮定，擺擺手道，「肯定不是這個原因，我今天剛和大蛤蟆見過面，它很健康。」

        聞人不語挑了挑眉毛道，「那就更糟糕了……你不會不知道很多人都對你恨得牙癢癢吧？」

        正當申小甲內心惴惴不安地想要再說些什么的時候，一陣清風從兩人身旁輕拂而過。

        御風而行的陌春風懶懶地看了兩人一眼，驚奇道，「嘿，好巧啊！你們也往東華門走嗎？」

        聞人不語怔了怔，望了望不遠處的宣武門，扯動嘴角道，「我如果沒看錯的話，那道門上方寫著的應該是宣武二字。」

        陌春風定睛一看，微微一愣，拍了拍額頭道，「又走錯了……這皇宮也忒大了些！」

        申小甲臉色變得比吃了死蒼蠅還難看，聲音低沉道，「我還以為你已經按計劃從東華門離開了……陌春風，你不是說自己分得清東西嗎？」

        「你當時問我的那會兒是白天，」陌春風撅著嘴道，「現在可是凌晨，太陽還沒升起來呢，這叫我如何辨認。」

        申小甲一時竟無法

        反駁，因為陌春風以前確實說過他回老家時，大多每日是午時后追著太陽跑，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道，「算逑，你也別再找什么東華門，跟我們一起出去吧，也算是有始有終，共同進退……」

        陌春風也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忽地想到什么，輕聲道，「對了，我先前在御書房看見了那個什么慶帝，雖然只是個背影，但確實很像咱們的三弟，待會回去我要好好問問他，是不是還有個同胞兄弟……今晚咱們都不在，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聞人不語緊皺眉頭，忽地插話道，「三弟？你們何時多了一個弟弟？」

        陌春風一邊向著宣武門飄去，一邊悠然答道，「其實你也認識，就是那個老叫花子，你和道癡離開那一晚，我們仨在祠堂里拜了把子，還燒了黃紙，非常正式。」

        聞人不語驚了一下，「你剛才說……這幾日他是和你們住在一起的？」

        「準確地說，是和我住在一起，」陌春風指了指申小甲道，「這家伙跟著一大幫子人擠在什么書局里，每天只顧著自己胡吃海喝的，也不管我和三弟的伙食……還說什么有福同享，呸！」

        「欸！你別睜著眼說瞎話啊，」申小甲歪著脖子道，「我那天跟別人吃火鍋，都是給你們打包回來的！」

        聞人不語想到先前在寧樂宮偶然瞧見的大貓膩，立時茅塞頓開，咽了咽口水道，「能不能……立刻帶我去見見你們的三弟？」

        「沒問題，」申小甲呵呵笑道，「順便我再給你介紹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說不定能促成一段良緣哦。」

        陌春風眉尖一皺，不滿道，「你又送過去了一個人？還真拿我當你院子里的管家啊！」

        「都是自己人，別說得那么生分，」申小甲干咳兩聲道，「你照顧一下你姐姐，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陌春風身形一滯，回頭望向申小甲道，「我姐姐？」

        「對啊，你姐姐陌春雨嘛，」申小甲撇了撇嘴道，「今天在大鳴湖遇到的，她當時被人追殺，千鈞一發，幸好我湊巧路過，大展神威……」

        陌春風表情怪異地看著申小甲，「你的意思是她如今和三弟都在那座宅子里？」

        申小甲眨了眨眼睛道，「是啊，有問題嗎？」

        陌春風面皮抖動兩下，「你猜猜季步他們最初雇傭綁架那什么郡主的高手是誰？」

        申小甲心中咯噔一下，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一句，「總該不會是你姐姐吧？」

        便在此時，原本想詢問幾句的聞人不語右耳微微一動，神情陡然一肅，正正地盯著陌春風道，「你身后還跟著尾巴？」

        未及陌春風開口回答，一聲清鳴自深宮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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