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眾羞辱
楚懷瑜興起,多飲了幾杯酒,見朝中眾臣仍在猜疑,目光掃過堂中,道:“愛卿們,很是好奇?”
眾臣們紛紛低頭避開他的視線,似乎好奇的不是他旁側所跪之人,而是眼下杯中所剩之酒。
楚懷瑜轉回視線,再次側眸望向袁沃瑾,好意提醒道:“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小皇帝臉色泛著紅暈,似是微醉,神色也不如此前所見那幾次清醒,又或是,不清醒的是自己,袁沃瑾垂下眼眸,面無表情地想。
楚懷瑜見他仍是這般態度,有些生氣,端起案上一杯酒一飲而盡,而后當眾揭了他的面紗。
措不及防失去遮擋,袁沃瑾迅速偏過臉,朝著正殿內里,避開眾人投來的視線,不叫旁人瞧見自己的臉。
士可殺,不可辱,今日之恥,來日必要他百倍奉還!
楚懷瑜當著文武百官,外臣內戚的面,捏起他的下頜,迫使他轉過臉對上自己的視線,陰郁的眼中透著幾分笑:“姿色不錯,袁大將軍。”
眾臣面色一滯,皆驚于眼中所見。
袁大將軍?哪個袁大將軍?
這中原內外還能有幾個姓袁的大將軍,莫非他就是那偷盜仙草被俘入楚的鄭國大將軍,人稱殺神的袁將軍!
坐在角落里的尤溫綸淡瞥一眼王座之上,仍是獨自飲酒。
他本該慶幸尉遲睿能保他一命,以讓自己全身而退,此刻見那人人奉之為神祗的人安好無恙地坐在小皇帝身旁,心中卻不是滋味。
論年紀,他當要大出袁沃瑾一年半載,可論戰績,他卻遠不足一個小國將臣,縱是此刻堂中人有坐眼旁觀的,幸災樂禍的,事不關己的,各色各樣的奇異眼神,卻也終究都落在他一人身上,無人在意過,這不可一世的殺神是敗在他楚國尤少將尤溫綸的手里。
避不開楚懷瑜的手,袁沃瑾半仰著臉怒視著他,恨得咬牙切齒。
他歷經過戰場上腥風血雨的廝殺,熬得過楚國地牢慘無人道的酷刑,禁得住帝王所予至高無上的權力,卻不曾想有朝一日,能被人當眾輕踐至此。
如此奇恥大辱,若不親手刃之,誓不為人!
聽著堂中議論紛紛,楚懷瑜毫不在意,仍是一副唯我獨尊之態我行我素:“此等姿色,折了可惜,不若——納入后宮?”
眾朝臣:“……”
眾朝臣:“……?”
眾朝臣:“……!!!”
能在楚國賀歲朝堂見到聞名久遠的戰場殺神已是奇事,見到猶如鬼魅閻羅的殺神身著一身女裝更是驚奇,此時楚國小皇帝的話卻要更令人震驚。
且不說他能納得下敵國之臣,再不說他要以此方式納他為己用,這鄭國將軍,可是個男人啊!
楚國小皇帝年滿十八不納妃,藏貌美的端王于深宮之中,為端王納妃一事當堂賜出言調笑之人的罪,這種種跡象似乎都開始有跡可循……
眾人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
見宴中的氣氛朝著詭異的氣氛開始發展,尉遲睿立在一側,似乎并無要勸阻小皇帝意思。
楚懷瑜望向宴中:“眾愛卿意下如何?”
外臣:“……”
內臣:“…………”
無人吱聲。
若是往日,內臣們多少還會勸說幾句,但經過此前楊氏族主一事,他們紛紛雙手按膝,似是嘆息又是酒鼾,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地飲著酒,不作表態。
無人抗拒的聲令乏味而無趣,楚懷瑜失了興致一般,吩咐一旁的尉遲睿道:“送朕寢宮。”
退殿時,是從金殿側門而出,沒憑著這副樣貌再遭一遍眾人異樣的眼神,袁沃瑾逐漸平靜下一顆心。
既然故事已經開始,那他便奉陪到底。
尉遲睿回到宴中時,楚懷瑜已飲了一整壺酒,急得他忙奪過他手中另一壺酒,湊著他身前道:“陛下,您不能再飲了,外臣們都見著呢。”
楚懷瑜半醉半醒地朝著宴中望去,眾人畏懼和忌憚的神色,沒一個順眼的,他坐正姿態,理理自己衣袖,道:“眾愛卿在此慢用,朕要去拜見太后,便不賠各位愛卿了。”
見他起身,眾臣紛紛起身抬袖行禮:“臣等恭送陛下。”
小皇帝出殿后,眾人終是松了一口氣,出殿后,擺脫了宴中的一群大臣,楚懷瑜同樣呼了一口氣。
天色落幕,晚風裹著涼意襲面而來,他清醒了幾分,尉遲睿跟在他身后問道:“陛下要回宮么?”
他這么問,便是知道他不會真的去鳳梧宮討太后的臉色。
楚懷瑜正正衣襟:“去西宮。”
——
酉時末,西宮遙雪殿。
殿內窗前端坐一人,手執小楷素筆,已于案前默撰了整日的雅集,隔著薄簾,瞧不清他此刻的神色是喜或悲。
簾外一身玄色束衣的少年接著稟道:“陛下將那男子……納入了后宮。”
筆尖頓了頓,簾內的人似乎有些詫異,而后卻又若無其事地執筆落字:“陛下還是那般任性。”
言至曹操,曹操即至。
任性的小皇帝從殿外撲進來,撥開站在簾外的人,掀開簾子鉆進案前人的懷里,同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小皇帝簡直判若兩人。
玄衣少年默默退至一旁,不做干擾,而后便聽簾內傳來溫潤如玉的關切聲:“陛下這是怎么了?”
小皇帝聽得他問話,抱住他的腿一聲不吭,男人有些無措地撫著他腦后未束起的發,又追問:“陛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小皇帝不肯答話,只管抱著他,男人終是無奈,故作威脅:“陛下若是不說,臣可就逐客了。”
為人臣子,舉國上下也只有端王敢說這樣的話。
楚懷瑜從他腿間露出一張臉,一雙烏溜的眼煞有其事地晃動著幾滴眼淚,委屈地如同個三歲孩童:“朕替皇兄納了妃。”
昨日家宴,面對慕慈心的問話,楚懷安抬袖示禮道:“承蒙太后抬愛,臣不敢當。”
慕慈心冷覷他一眼:“怎么,看不上哀家選的人?”
他正欲開口,楚懷瑜截話道:“既然母后有心,兒臣便替皇兄領了母后這份禮。”
想到這里,楚懷安寬慰笑道:“臣不怪陛下。”
見慣了小皇帝同自己撒嬌耍賴的模樣,楚懷安不憂反笑,語中盡是溺寵之意:“臣還要謝陛下,替臣擇良妃。”
楚懷瑜鼓氣道:“朕不喜歡妃子管束著皇兄。”
楚懷安伸手撂了撩他耳邊的發絲,輕聲反問:“陛下怎知妃子會管束臣?”
“兒時父皇在世的時候,母妃不是處處管著父皇么,朕還聽聞母后對嫻嬪母……”說到這里,他頓住話語,“總之,朕不要如同父皇一樣,也不許皇兄如父皇那般,連自己歡喜之人,都護不住。”
最后一句,說得極是輕聲,似是嘀咕,可楚懷安仍是清晰地聽在耳中。
氣氛因他的話有一瞬的僵硬,楚懷安不露聲色地轉換話題:“所以陛下就將那敵國的將軍納入了后宮?”
說到那敵國將軍,楚懷瑜又來了精神:“朕納他為妃,是為了……”
“我聽聞那敵國戰將才勇過人,足智多謀,”楚懷安故意斷去他的話,“陛下該小心才是。”
楚懷瑜哼了一聲,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任性道:“就算朕不要這江山,也要皇兄安好無恙。”
“胡說!”楚懷安屈指輕扣他額際,責道,“陛下不可妄言。”
楚懷瑜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用臉蹭著他的手心乖乖道:“朕為皇兄守天下,皇兄快快好起來,陪朕看這萬里山河可好?”
指腹撫著他柔嫩的臉頰,楚懷安心情復雜地看著眼前的皇弟,許久,才答一字:“好。”
為了陪楚懷安過新春,楚懷瑜特意命尉遲睿在遙雪殿又置辦了一場小宴,不顧尉遲睿和楚懷安的勸阻,又飲了一整壺的酒,最后不勝酒力,尉遲睿不得命侍衛抬著龍攆避開大臣們的視線送他回宮。
楚懷安置下碗筷,喚隨身侍衛:“扶邱——”
名為扶邱的玄衣少年現于他身后,稟道:“陛下已安然回宮。”
楚懷安滾著輪椅退出席案,扶邱扶著椅背手柄推他回內室,見他有些落寞,問道:“王爺可是舍不得陛下走?”
楚懷安摸著方才小皇帝趴過的腿間蓋毯:“今夕何年?”
扶邱:“回王爺,現今是明瑜十三年。”
明瑜十三年……
楚懷安神思游離地看向窗外的雪夜,似是自言自語:“十三年了,陛下竟還記著當年的事。”
扶邱道:“王爺,陛下這些年一直在替您尋找治愈腿疾的方法,怎會忘記當年的事。”
聽扶邱的話,楚懷安自嘲地笑道:“是本王自欺欺人了。”
扶邱愧色道:“屬下并無此意。”
淡色之顏僅有一絲波動,不知是習以為常還是不以為意,楚懷安恢復往常之態,仔細叮囑道:“你多去盯著那位鄭國將俘,陛下心性尚未成熟,不知會做出什么魯莽的事來。”
扶邱深思道:“屬下聽陛下的意思,似是另有安排。”
楚懷安不愿猜想楚懷瑜所為,只是有些疑惑道:“這天下當真能有什么仙草?”
扶邱雖也不信什么仙草之說,但還是想問道:“王爺喝了那異國之臣的藥血,毫無作用?”
楚懷瑜撫過手邊案上的那枚空藥碗,舉棋不定道:“若說毫無作用,本王喝了這藥血后卻又覺出體內有股奇異的力量。”
王爺從不曾說謊,扶邱驚喜道:“王爺是說那仙草卻有其功效?”
楚懷安搖搖頭:“不知。”
扶邱捺住心中的歡喜,道:“若仙草當真能醫好王爺,陛下斷不會輕放了那異國臣。”
提及那異國將俘,楚懷安忽然問:“你先前說那人,是何名姓?”
扶邱有些不明答道:“姓袁,名瓊,字沃瑾。”
楚懷安凝眉,似是深思:“懷瑾——握瑜——”
發覺他神色凝重,扶邱掩不住關懷探問之意:“王爺可是想起了什么?”
楚懷安回過神,搖搖頭,隨即從案上取過一枚繡著明黃色長瓣九華的香袋:“陛下近日沒有佩戴香囊,這是新晾干的,給陛下送過去吧。”
扶邱接過他遞到面前的香囊,有些不解:“陛下三五日便要換一枚腰囊,絲織局又不缺人手,王爺何需次次都要親自縫制?”
聽出他話里責怨之意,楚懷安不在意地摩挲過指尖片片點點的針口傷痕,淡然應笑:“你是要你家王爺徹徹底底地當個廢人?”
扶邱垂首:“屬下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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