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令人抓狂的事情。

        賈政經的妻子吳仁迪，是市一中數學老師，高一開始，擔任錢濤濤和鄭陽陽的班主任。

        吳仁迪在家附近開了一家培訓班。班上很多學生都去補習班補習，一周三次，一次200。鄭陽陽學習很好，班級前三名，根本用不著補課。

        吳仁迪不高興了，逮著機會就給鄭陽陽甩臉子，使絆子。鄭陽陽是班干部、尖子生，受到如此不公對待，很納悶，就連同學們都莫名奇妙。鄭陽陽很委屈，回家跟爸媽說了。鄭智尚一聽，就知道是那貪財的吳仁迪在給自己施加壓力。

        為了兒子，他登門拜訪。賈政經很意外，這可是破天荒的事，鄭智尚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同事十多年，鄭智尚很少登他家的門。

        “我是來找夫人的。我兒子的事！”一見面，鄭智尚就沉著臉表明來意。

        正靠在沙發上磕瓜子看電視的吳仁迪，聞言看過來，瞪著鼓鼓的金魚眼掃了他兩個來回。

        “是老鄭啊！找我有事嗎？”

        賈政經看看妻子，吳仁迪坐著不動，神情倨傲。趕緊去接水，邊說，“老鄭，快請坐！難得到家里一趟，喝水嗎？”

        “賈副院長，不用麻煩，剛吃過飯。前后樓，就走了幾步路。”

        鄭智尚坐下，看著吳仁迪。

        “嫂子，陽陽在學校…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嗎？”

        吳仁迪自顧自嗑瓜子，眼睛盯著電視屏幕。

        “問你呢，陽陽怎么啦？你倒是說話呀？”賈政經對著妻子喊。

        吳仁迪這才吐了瓜子皮，擦擦手，瞥一眼賈政經，慢吞吞開口了。

        “你這老同事的兒子，主意大得很！帶著全班同學跟我作對！連我這個班主任都號召不了班上同學呢！”

        鄭智尚吃驚道，“嫂子，到底怎么回事兒？你把話說清楚！”

        吳仁迪這才把臉轉向他。

        “我不怕辛苦，開那個補習班，就是為了給孩子們開小灶，讓后進生趕上來，教給他們更多知識點，提高孩子們的競爭力！而你們家陽陽不但不帶頭報班，還鼓動同學！哼！專門跟我作對！”

        鄭智尚說，“我家陽陽成績很好，班級前三，不用報補習班吧？你說他鼓動別的同學也不報，不可能吧！”

        吳仁迪的金魚眼瞪得溜圓，聲音拔高了一個度。

        “怎么？鄭工！我還會紅口白牙誣陷你兒子不成？”

        一直沒出聲的賈政經笑瞇瞇開口了，“老婆你別生氣。有話咱們好好說。”又轉頭看著鄭智尚，“老鄭啊，陽陽初中時年年都在前三名，但現在畢竟上高中了啊，學習壓力大，課程多，不小心就會滑坡，不加把勁可不行！你說是不是啊？”

        鄭智尚心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這兩口子，真會演戲！簡直厚顏無恥到了極點！但為了兒子，不能鬧得太僵了！忍吧！

        他歪著臉，略低頭，“那倒是。”

        緊盯著他的賈政經笑了，和妻子對個眼神，又說，“所以，老鄭，為了班上的孩子，也為了你嫂子的事業，讓陽陽給同學帶個好頭吧？一舉兩得的事情，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呢？”

        吳仁迪沖賈政經莞爾一笑，“老公，真不愧是當領導的，分析得頭頭是道！”又轉向鄭智尚，笑道，“鄭工，我不是想要掙你家的錢，我是為了陽陽好，為班上的同學好！”

        鄭智尚沒回答。賈政經又給妻子使個眼色，拍拍鄭智尚的肩膀，開口了。“老鄭，實際上，你嫂子就要陽陽一個態度！畢竟陽陽是班干部啊，影響力和號召力沒得說。”轉頭看著吳仁迪，笑道，“吳老師，看我面子，就給我老同事給個優惠價唄？”

        “可是，陽陽說，他根本就不需要補習啊！”鄭智尚說。

        吳仁迪陰陽怪氣地說，“他不行動，好多同學也就不行動啊！”說完瞥一眼她老公，“老賈啊，你們這上下級關系太奇怪了吧？別處的上級有個大情小事，哪還用得著明說啊！下級都是打破頭擠破門巴巴往家里跑！你這倒好，話說到這份上了，還請不動人家？”

        鄭智尚心想，是啊，人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不報補習班，陽陽在班上的處境堪憂。勢必會影響陽陽的心情，進而影響學習成績。

        想到這里，鄭智尚勉強擠出一些笑意，看著吳仁迪說，“我回去再和梅蓮商量一下。做做陽陽的工作吧！”

        那兩口子又對個眼，展開大大的笑臉。吳仁迪說，“鄭工，這就對了嘛！咱們做父母的，這一輩子不就為了孩子好嗎？”

        鄭智尚不語。賈政經忙說，“誰說不是呢！對吧老鄭？”又轉臉看著吳仁迪，調笑道，“吳老師，給我老朋友的兒子打個八折吧！”

        當晚，鄭智尚幾乎徹夜無眠。

        父子倆都受制于人，被人欺負！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呢？

        在兒子眼里，自己肯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窩囊廢！兒子一定從心底里瞧不起他這個做爸爸的！

        那天是周六。下午，梅蓮去看母親。鄭智尚和兒子在家。吃完午飯，兒子在看《柯南》。

        鄭智尚看著兒子的側臉，心里一陣難過。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給兒子轉學！或者自己調離省機械研究院。

        他受夠賈政經了！忍氣吞聲，裝聾作啞二十多年，被賈政經算計、壓制，搶走大好前程。本來想著再忍上幾年就退休。沒想到，現在，兒子又落在財迷心竅、寡廉鮮恥的吳仁迪手里！那兩口子，簡直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可憐兒子，小小年紀，就落到這樣的境地，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情可以堪！

        但是，他知道，調動工作太難、太難了！多少年來，他不止一次動過這個念頭，但最終都不了了之。他不善交際，沒有關系，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年近不惑，也就漸漸淡了那份心，得過且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上。而論文一次又一次被賈政經剝奪，成為他仕途上的加速器。他本來已經認命了，但現在，他的心理徹底失衡了。

        但是，調工作，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除非兒子能借此離開市一中。否則，終究逃不過吳仁迪的手掌心。

        唯一的辦法，是給兒子轉學。給兒子轉學，比給自己調工作要容易許多。那么，轉去那個學校呢？市一中是本省最好的中學，其次是師大附中。但是師大附中離家很遠，需要住校。對陽陽來說有些劃不來。能考上市一中，是很多孩子夢寐以求的，沒人愿意退而求其次。陽陽肯定不同意。即使陽陽同意，自己有能力辦到嗎？

        鄭智尚雜亂無章地想著。不自覺問出來，“兒子，如果你覺得在吳仁迪班主任的班上不順心，爸爸給你轉學吧？”

        兒子一怔，眼里全是問號，“轉學？轉去那個學校？”

        鄭智尚理理頭發，露出不肯定的神情，“師大附中…比市一中稍微差一點…陽陽，你看，愿意去嗎？”

        陽陽還是一副懷疑神態，“師大附中？爸，你是隨口一問，還是來真格的？”

        鄭智尚猶豫了，看看兒子又看向別處，像自言自語，“哎呀，這個…還是要跟你媽媽商量一下，聽聽她的意見。你也考慮一下？”

        鄭陽陽輕蔑地“哼”一聲，起身進了自己臥室。

        鄭智尚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失落。作為一個男人，不能保護自己的兒子，呵護他，為他提供一個安全舒心的成長環境，能稱之為稱職的爸爸嗎？真是太無能了！委屈自己不說，還連累孩子，跟著自己受委屈！

        這個世界，怎會如此骯臟。就連學校那個原本是世外桃源的地方，也是那樣齷齪。全都是因為有賈政經、吳仁迪那樣的害群之馬，才把我們這個社會搞得烏煙瘴氣！

        鄭智尚呆坐沙發上一動不動，大腦卻在高速運轉。一會兒情緒高漲，義憤填膺，一會兒又垂頭喪氣，情緒低落。前思后想，左右為難。搞得自己頭昏腦脹，精疲力竭，也沒想出個好辦法來。

        晚上十點多鐘，梅蓮回來了。鄭智尚跟她說了給陽陽轉學的思路。梅蓮很意外。

        “如果報了那吳班主任的補習班，就不用轉學了吧？”

        鄭智尚沉默片刻，慢騰騰地說，“其實，陽陽根本就不用上那個補習班的！那個吳仁迪太寡廉鮮恥了！跟明目張膽搶錢有啥區別？”

        梅蓮恥笑一聲，“有什么辦法！人家老公是你的領導，人家又是你兒子的班主任！不順從，人家就給你臉色看，給你小鞋穿！咱一個平頭老百姓，胳膊能擰得過大腿嗎？再說了，現在，很多老師都在外面開補習班！哼！在課堂上不好好教，課外讓學生花錢去學！坑的還不是咱們普通老百姓！你跟誰講道理去？”

        “惹不起，咱們躲唄！轉學總可以吧？吳仁迪那樣的人，絕對帶不好學生，誤人子弟！待在她的班里，憋屈！兒子也不會有什么好心情！”

        梅蓮說，“話是這么說，轉學哪有那么容易！兒子好不容易考到市一中，重點中學啊！多少學生打破頭都擠不進去！誰會輕易轉出去？”

        鄭智尚沒說話。

        梅蓮接著說，“是兒子提出要轉學的嗎？”

        鄭智尚搖頭。

        “兒子同意嗎？”

        鄭智尚再搖頭。

        梅蓮急了，“你搖頭是幾個意思啊？你倒是說話啊！”

        鄭智尚搓著手說，“那個吳仁迪！簡直太讓人惡心了！學校怎么會讓那種人當班主任，能帶好學生嗎？我怕她以后還會出什么招，隔三差五的找兒子的麻煩，影響兒子的學習！”

        “掏錢報她的補習班了，應該不會再找事兒了吧？”

        梅蓮說完，坐在他身邊，“再說，那賈政經欠你多少啊！他不清楚嗎？這輩子都還不完！他老婆怎么都會給你點薄面，給個優惠價吧？”

        “那兩口子，簡直就是一丘之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我真不忍心！兒子小小年齡，就在那樣一個沒有職業道德，沒有是非觀念的人眼皮子底下，承受那樣的屈辱！”

        梅蓮嘆口氣，臉上浮起愁容，“你說怎么辦？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頭！誰讓咱們正好落在人家手掌心里？”

        梅蓮賭氣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自顧自看電視去了。

        鄭智尚發了一會呆，進臥室看書去了。

        權衡再三，鄭智尚還是決定，掏錢給陽陽報吳仁迪的補習班。賈政經答應的優惠價，鄭智尚沒打算接受。

        第二天，鄭智尚帶陽陽去吳仁迪的補習班報名。吳仁迪一見他們，立刻笑成一朵大喇叭花，鼓鼓的金魚眼擠成一條。

        “鄭工，陽陽，來啦？”

        鄭智尚和兒子對視一眼，嘴角一例，表示微笑。鄭陽陽低著頭沒出聲。

        “吳老師，我們來了！”

        鄭智尚拉拉兒子的胳膊。鄭陽陽說面無表情地說，“吳老師好！”

        “陽陽真乖！”吳仁迪伸手拍拍鄭陽陽腦袋。鄭陽陽偏了一下腦袋。

        吳仁迪“嘿嘿”一笑，表示不在乎。看著路過的學生，大聲對鄭智尚說，“鄭工，來給陽陽報名啊！”

        “是啊！希望陽陽在吳老師的栽培下，取得班級第一名的好成績！”

        鄭智尚心里一動，心想，怎么會說出這句話。看看兒子，陽陽無動于衷。

        吳仁迪的笑容一僵，旋即恢復如初，“那是當然！咱們陽陽本來就學習好，再加一把力，第一名沒問題的！”

        “好啊！吳老師，拜托您多多關照陽陽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鄭智尚給兒子報了補習班，但沒要賈政經說好的八折優惠，按原價付了款。吳仁迪看看他，沒堅持。臉上溢出笑紋。

        報了名，父子倆去新華書店，給陽陽買了幾本參考書，在肯德基吃了晚飯才回家。兩人沒精打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都有些心不在焉。

        鄭智尚沒話找話。“陽陽，既然報了名，你就好好學習，爭取拿到班級第一名！”

        這話在吳仁迪那里說過一回。鄭智尚覺得，這個思路很清晰，很正確。既然花了錢，就要要個結果，有所收獲，不能白花錢。兒子通常都是班級前三名，也就是在前三名之間上下徘徊。現在，就要努力爭取第一名了。

        陽陽一臉沉思，默默點頭。

        第二天晚飯時，陽陽滿面笑容，以譏笑的口吻說，“爸媽，你們能想象得到嗎？吳班主任的臉色由陰轉晴，態度直接180度大轉彎！一個勁兒眉飛色舞地在班上表揚我呢。”

        梅蓮停下筷子，揚著眉毛問，“哦？她怎么說？”

        “大家看看，鄭陽陽是班級前三名的好學生呢！他都報了補習班，大家還有什么可猶豫的？鄭陽陽高要求、高標準，精益求精！這樣的人，才會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陽陽學著吳仁迪的樣子說話，冷笑著，滿眼嘲諷。

        鄭智尚訕訕搖頭，無言以對

        一轉眼，小兩年過去了。

        令鄭智尚寬慰的是，兒子學習成績穩步上升，成績位居班級第一名。

        有時候，一家三口也會在飯桌上談起這事。

        梅蓮高興地說，“看看，那補習班報對了吧？兒子每年都是全班第一名！那吳仁迪還是有些能耐呢！”

        鄭智尚看看兒子，猶豫一會兒，笑說，“花了錢報了名，好好學習，總是會有收獲的！咱兒子是誰啊！”

        鄭陽陽默默吃飯。最后說，“我明白爸媽的意思。我會好好學習的。爸媽的錢不能白花，我的時間也不能浪費！”

        鄭智尚的心情，因兒子的學習成績大有改善。有種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感覺。也拿那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安慰自己。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兒子剛上高三，妻子梅蓮出了狀況。

        兒子陽陽打錢濤濤事件后，夫妻倆才正式就那事做了交流。梅蓮表示，事情已經過去。鄭智尚猜測，那個男的，或許就是鄰居錢嚴理。

        他一次次說服自己，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但，終究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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