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朦朧，飛瀑瀉雪，松柏蒼翠欲滴；桃杏掩映，青草含露，茅檐草舍三間；小溪淙淙，鳥鳴啾啾，竹籬半掩良田；金銀花自屋檐垂下，清香襲人，野薔薇爬上籬笆，鮮艷明媚。

        鄧志鴻一入薈蔚山就沾上一身氤氳水汽，雨絲細密如牛毛，鳥雀檐下抖羽毛。他向小山雀招招手，雀兒卻傲嬌得根本不理他，直到鄧志鴻掏出枚靈果，才屈尊降貴的飛到他肩膀上。

        “希微上仙不在嗎？去哪里了？”自北冥昏迷，他就成了薈蔚山的常客，希微上仙四年前就醒了，而如今已是北冥昏迷的第七年。

        “啾啾，啾啾啾！”小山雀開心的在他肩上蹦跶。

        “你說希微上仙江上釣魚去了，今天有新鮮的魚吃？”

        鄧志鴻也不意外，四年前希微醒來后，查看了北冥的傷勢，確認無礙就放著不管了。她重新蓋了間茅舍，許是日子漫長，她慢慢打理起薈蔚山，不像仙界仙山，卻似凡間田園。

        鄧志鴻也曾好奇的在師父面前吐槽過，他以為像希微上仙這樣戰斗力驚人的，再如傳言那般自由散漫又能散漫到哪里去，該是勤于修煉術法，提升修為的。

        淮風上仙聞言諷刺一笑，差點又把他趕去萬卷閣。

        “世間萬事萬物，均有規律可循，各行其道，躬親應有所得。你覺得躬耕務桑是無用事，是因為你在其中無所收獲。修行不是一味鍛體，一味鉆研仙術道法，一味依靠前人留下的經驗傳承，途徑雖然重要但若是把修道局限于此，便是舍本逐末，被前人界定的修行之‘術’所桎梏，更不能只憑‘術’的高低去評判修為高低。”

        “那師父還天天趕我去萬卷閣看書？不給我機會實踐。”

        “呵呵，你連基本的知之都不知，還指望能在實踐中有所知，去試錯浪費時間嗎？”

        煙波浩渺，江上清風，游魚與云影相戲，一葦小舟在江中飄蕩。

        舟中人一粒，垂釣船頭，紅爐煮酒。少焉，線動，收桿現魚，甚肥，置于簍中。希微滿意一笑，調轉船頭。

        春播秋收，夏忙冬閑，雪落時又是一年，恍惚塵世間。

        雪紛紛，希微歪在榻上，翻看著《四時農書》，偶爾提筆勾畫

        不解處，或者補充一兩句自己的經驗，計劃著明年要做些什么。薈蔚山到底是仙山，有大量靈氣供給，不似人間，許多經驗結果都不可參照，可惜北冥暫時無法在太清境立足，不然她就去尋個人間村落，做一世農人。

        “啾啾”小山雀飛了進來，到了冬天它又胖了一圈兒，小胖球兒往希微面前一歪，啾啾得讓她揉揉肚子。

        “你又是吃撐了才回來。”希微無奈，有靈氣滋養，她種的果樹年年豐收，四季掛果，簡直成了鳥雀生靈的樂園，這兩年還有不少不知從哪兒遷徙過來的動物，小山雀與它們一起整日混跡山林，樂不思蜀。

        “吃果子倒是無妨，你可囑咐好它們，不要糟蹋我的田。”希微一邊給它揉肚子，一邊取笑它，“瞧你這肚子，越發圓滾了。”

        小山雀啾啾幾聲示意自己知道了，哼哼唧唧的讓她趕緊揉。

        是夜，希微被小山雀虛弱的叫聲吵醒，起初以為是雀兒貪食，才一直叫喚著肚子疼，希微以仙力入體，才發現并非如此。

        “啊啾……啾。”小山雀拿翅膀捂著肚子，翻來覆去就是那兩句，我再也不貪吃了，疼死鳥了，此時卻聽見希微笑了，雀兒瞪圓了眼，要不是疼得飛不起來，它都想呼她兩翅膀。

        希微取了粒藥，碾碎沖水，一把抓住還妄想逃脫的小山雀給它灌了下去。雀兒躲閃不及，只得吞下，嘔……苦死鳥了，希微點點它的小腦袋，雀兒頭往旁邊一偏，就是不理她，哼，哄不好了，給再多靈果都哄不好了。

        “這會兒沒剛才疼了吧。”希微失笑，見雀兒驚喜的小眼神，又道，“小山雀，你不是吃多了，是要化形了。”

        哦，沒吃多啊……什么！化形！雀兒炸毛，若不是方才疼得沒力氣了，差點跳起來，它終于要化形了！

        “消停會兒，等會兒有你疼的。”希微安撫道。

        果然，到后半夜，小山雀疼的在被子上打滾，啾都啾不出來了。希微看得心疼，但她無法插手，只能用仙力盡力幫它疏導體內紊亂的氣息，早一刻化形就少受一分痛楚。

        雀兒看出她憂心，虛弱的用腦袋上順滑漂亮的小羽毛蹭蹭她的手指，繼續煎熬……

        晨星寥寥，燭火燃盡，天將明。

        屋中榻上，跪坐著位齊劉海的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齊胸樣式的襦裙，梳著兩個小發髻，圓溜溜的眼睛，肉乎乎的臉，煞是可愛。

        希微也被萌的不行，變了個等身的大鏡子，雀兒一瞧，光著腳噠噠噠的跑下床，蹦蹦跳跳的在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連轉了好幾個圈圈。她一笑，鏡子里的小姑娘也笑，兩個小酒窩眉眼彎彎，她一撅嘴，里面的小姑娘也是杏眼一瞪，嬌憨可愛。

        可看著看著，雀兒就不高興了，上前一把抓著希微就往外走，希微莫名其妙的讓她拉著，她竟是往北冥的房間走。

        進了屋，雀兒一把甩開希微的手，指著沒有意識的北冥，滿臉委屈控訴：“我為什么沒有他好看啾！”

        希微一愣，之前北冥笑話它一直沒化形，它鬧個不停，希微就哄她別著急，美人總是要等的。不想這貪吃懶惰的小雀兒竟記到心里了，可見小姑娘沒有不愛美的。

        “我也以為我家雀兒化形，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你自己吃這么圓，怪不得我吧。”希微故意逗它。

        “啾，希微壞，不理你了啾！”雀兒氣惱，不過雖然沒有北冥好看，這副模樣她自己還是滿意的，雀兒哼了一聲，唱著歌蹦蹦跳跳的出門去找她那些好朋友炫耀了。

        陽光漸漸從窗欞照進來，希微重新加固了法陣，天地靈氣不斷向這里涌來，一點點修復北冥的傷，他應該快醒了吧。

        識海里，一條黑色的蛟龍在雷池穿梭，驚雷閃電一下下劈在他身上，雷霆之力沿著他的筋脈流竄，千萬次震斷，又千萬次修復，在痛不欲生中，狹窄的筋脈一次次擴張，吸納更多的靈氣。

        北冥并不似表面那般毫無意識，他識海昏沉不知晝夜，卻總不能安心沉眠，依稀聽見人說希微醒了，才放任自己沉睡。他仿佛回到未化形的小時候，沉入越來越深、越來越冰冷的黑色海水中，只有如此，雷霆之力在真身流竄的痛苦才能緩解。

        再一次有意識，是雷霆之力肆虐，他痛不欲生，恍惚間聽見希微與睿淵起了爭執。

        “北冥恢復的比我預料中慢，進入他真身的雷霆之力并未消亡，可能是因為龍神天生的血脈壓制，為了穩妥起見，還是你我合力引出。”

        “那你還不如現在動手殺了他，若將雷霆之力強行引出，他筋脈盡毀，沒個百年無法恢復，要么死在元嬰天劫之下，要么等不到天劫就壽數已盡。”

        原來，她也知道自己只剩百年了，北冥竟還有些欣慰。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睿淵道。

        “雷霆之力已然入體，既然出不來，那剛好借它鍛體，煉化了它。”希微提議道。

        “太過兇險，他若經受不住，一念之差就是死。”

        “橫豎都是死，總得搏一把。”希微望向北冥，她會為他作萬全準備，剩下的就全靠他自己了，只是不知他是否會怪自己替他作了選擇。

        識海中入定的北冥忍住劇痛努力喚起自己的意識，從那片黑色的海水中浮出來，他愿意拼死一搏，請師父盡管去做。

        希微被他握住了手，他明明還在昏睡，睿淵見此只能支持希微的決定。

        希微在屋中布下法陣，一刻不休的運轉天地靈氣。流竄在體內千絲萬縷的雷霆之力被希微匯聚，似一條條小金龍被驅趕到筋脈，一下下沖擊著脆弱不堪的筋脈。識海中也多了一方雷池，北冥再無藏身之地，黑蛟日夜不停受雷池攻擊。

        第一次筋脈俱斷來得如此之快，北冥身體抽搐著，嘴角滲出血來，睿淵迅速將藥給他灌下去，希微一直在旁護持。

        第二次，第三次……他只能感受到身體里的筋脈剛剛接上就馬上斷掉，到最后，痛到麻木，藥與血混在一起，又苦又腥。

        這樣的日子不知熬過了多少天，終于有一天，他的筋脈在雷霆之力的沖擊下沒有毀掉，沒有吐血了。他感覺到筋脈里靈氣涌動，不似從前娟娟細流，充盈豐沛。

        擁有力量的感覺讓他欣喜，之后北冥將目光鎖定識海中的雷池，如果說身體中雷霆之力可以鍛體，那識海中的雷池對他的神魂是否有同樣的作用呢。一念動，雷池中黑色蛟龍不再閃避，尾巴一甩主動迎上空中的閃電驚雷……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蛟龍越戰越勇。

        一次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又不知多少個日夜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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