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冰為肌骨玉為容,時有天香散遠風。綠玉修長,金盞銀臺,臨窗的水仙花悄悄綻放,沒有驚動垂首讀書的青年。北冥一襲鴉青色圓領袍,頭發(fā)以銀簪束起,眼瞼輕垂,沉浸在書中世界。
希微手中還是那本《四時農(nóng)書》,她執(zhí)筆批注的地方比去歲冬天要多了許多,不知是否遇上難解之處,蹙著眉頭,時不時低頭沉思,青絲從肩頭垂落。
一室靜謐,歲月靜好。
到了冬日,安歌時常抱著被子睡懶覺,偶爾餓醒,填飽了肚子就繼續(xù)睡。農(nóng)閑,希微也露出本性,窩在屋里批注《農(nóng)書》,撰寫筆記。北冥更不用說,每日練劍、讀書、修煉,有不解之處再來找希微請教。后來希微嫌他每次敲門麻煩,索性定下授書解惑的時間,這才有了兩人相對而坐的場面。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北冥自行翻閱,一本書看完,希微聽聽他的見解,提出意見,或是他提出不解之處,希微與其解惑。
不知過了多久,希微終于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卻見北冥早就放下書,目光落在她密密麻麻的批注上,見他有興趣,希微也不藏私,直接遞給了他。
北冥接過,原本的農(nóng)書言簡意賅,只粗略講授了四時節(jié)氣與農(nóng)耕、農(nóng)具以及農(nóng)作物種植的相關內容,希微卻將務農(nóng)這幾年的經(jīng)驗方法意義批準,細到水稻秧苗怎樣插才能更好存活,種子的保存方法等等。
“師父折騰四五年,就為這些?”北冥不太能理解她為何要浪費時間在這些于修為提升毫無意義的事上。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希微飲了口茶,又拿了塊點心吃。
“但師父親歷親為得來的經(jīng)驗,于修行幾乎無用,只對凡間耕作的農(nóng)人有益,可這些東西又到不了凡人手里,歸根結底還是無用。”北冥冷言冷語的打擊著她。
“為何呢?”希微只笑問道。
北冥瞥了她一眼,雖不知她是否明知故問,還是答道:“人間有人間的規(guī)則,有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律,超出現(xiàn)有規(guī)律的產(chǎn)物,勢必會打破規(guī)則與平衡,故而有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泄露之說。”
“倘若時機到了,這些經(jīng)驗還是無用之物嗎?”
“那恐怕得許多年后,師父就沒想過屆時凡人已然探索總結出你寫的這些東西,或者旁人有更好的經(jīng)驗傳授,況且滄海桑田,時移事易,許多經(jīng)驗已不適用,終究還是無用。”
希微點點頭,坦然接受來自徒弟的批評,卻道:“凡間如果有更實用的經(jīng)驗,無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北冥說的恰當時機,多是指傳說中神仙有所感,或轉世、或托夢傳于世人,攢一身功德,立一世偉業(yè),受香火供奉,于修行亦有進益。他以為希微大費周章也是為此,但她并非鉆研此道,許多地方理解粗淺,只能在《四時農(nóng)書》基礎上進行細化完善而已,故而北冥才說無用,顯然希微志不在此。
“北冥,替我將此書還回萬卷閣,明年就做做你口中的有用之事吧。”北冥仍在沉思,希微卻將書與筆記都交予他,起身出門。
“你去哪?”北冥追問。
“天機不可泄露。”希微擺擺手,兀自走了。
希微去了杏林尋睿淵,她到回春閣時,看見睿淵負手站在鏡前,鏡中是人間之景,以為他又在看輪回境。
待上前卻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香火繚繞,熙熙攘攘都是跪拜的人,有年輕的醫(yī)者想要阻止人群聚集,反遭眾人毆打。
“近來瘟疫肆虐,祝禱聲驚得我日夜難安。”睿淵袖子輕拂過鏡面,鏡中景象突變,尸橫遍野,有因病致死的,也有為了阻斷傳播活生生將一村一寨燒死的。
“此身封神,卻不如在世行醫(yī)為人。”睿淵冷笑道。
希微靜默不語,撿起地上一張張撕毀的藥方,這些藥方在人間千金難得,在仙界卻是廢紙一張,比之她寥寥批注,睿淵研究所著的心血才價值連城,卻只能束之高閣,怎不叫人痛心。
“睿淵,慎言!”希微提醒道,天道無所不在。
凡人拜神仙,奉上犧牲香火,以為神仙神通廣大,心存慈悲。先天神坻地位尊崇,除此外呢,六界中有大德大能、有靈根有悟性、能掌握萬事萬物規(guī)律者都做了神仙,所以神仙仙界的統(tǒng)治地位不可撼動,輕視其他各界,有了維系統(tǒng)治的仙規(guī)神罰。
六界中人做了神仙,好似就與過去的身份劃清界限,天差地別。
北冥說,人間有人間的規(guī)則,有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律。但封神修仙,將六界之才全都歸為神仙,不入輪回,同時絕地通天,以天規(guī)神罰束縛思凡的神仙,難道不是在干預規(guī)律。
所謂打破平衡,是神仙們害怕打破自己的絕對統(tǒng)治,享受著世人的香火供奉,同時嘲笑著世人的愚昧無知。
睿淵眉間靈光一現(xiàn),神情有些矛盾痛苦。
希微等到光芒漸漸暗淡隱去,方才開口問道:“何事?”
“神諭,要我救人。”睿淵望著人間景,繚繞的香煙,虔誠跪拜的百姓,還有苦口婆心、無奈之極的大夫。
“救嗎?”希微知曉他因何矛盾,卻也無法為其解憂。
“不救。”睿淵冷道,“人間已有方,只是無人信。”
他若出手,往后再有疫病,人們還是只會去廟中祭祀燒香,不信醫(yī)者信鬼神,可笑。
“怪不得。”醫(yī)者父母心,希微望著那些無奈的大夫,忽而又道,“你想清楚了,長此以往……”
睿淵是活人無數(shù),功德加身,死后受人間香火封的神。神位是應凡人所求得來的,所以成神后也需要回應凡人的請求,如若久不應,只會香火凋零,直至被世人遺忘,睿淵也會就此消亡。
“我知,不悔。”睿淵答道。
他行醫(yī)救人,從未想過封神,若早知今日,睿淵寧愿六道輪回,留在人間。見他心意已決,希微不再多言。
“你尋我何事?”睿淵收鏡,轉身問道。
“想問問你有沒有渡劫丹的丹方,順帶借個藥爐。”希微也不客氣,直接說明來意。
“渡劫丹?你要幾品?若不是天階以上,我取與你便是。何必這么麻煩。”睿淵疑惑道,以為她是不好開口。凡間修士視若珍寶的渡劫丹在仙人看來并不稀罕,天階以上方能入眼。
“是為北冥渡劫所備,渡劫丹也不難,我想著順便教他一些丹藥入門。”希微答道。
“你教徒弟倒是上心,丹方在此。”睿淵閉目探尋,隔空取了丹方交給希微,又思索了下,“藥爐……燕綏閉關前送了我個新的,你看下合不合適拿走吧。”
“不必暴殄天物。”希微趕忙拒絕,只道,“你幫我找個不用了的、舊的就好,炸了也不心疼的,不然真炸了我就不好意思再來找你要了。”
聽她這么說,睿淵便尋來他煉藥入門時的一樽爐鼎。
“燕綏怎么又閉關了?”希微問道,“他劍道又有突破?”
“并非,有你取回的璇草,清心丹一年前就成丹了,燕綏服了藥,閉關為徹底清除魔氣,一舉除掉心魔。”睿淵不免憂心,他看燕綏那模樣,怕是難。
北冥拿著憑證去萬卷閣還書,穆清一一登記,待到那本《四時農(nóng)書》,卻沒有出借記錄。
“這本不是我的,是師父讓我代還的。”北冥解釋道。
穆清翻了翻,見書中批注眾多,還有數(shù)篇筆記,不禁嘆道:“希微上仙大善,修此道讀此書者有福了。”
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北冥嗤之以鼻,如他這般自私又霸道的人,斷然不會像那個傻子一樣。
窮鄉(xiāng)僻壤,日暮不見炊煙,衣衫破爛的孩童啼哭不止,疫病橫行,年邁體弱的老人成批死去,大火燃了幾日。一個小小的廟裝滿人間祈禱,人們神情麻木的忍受著疫病折磨,忍饑挨餓,將家中牲畜供奉給神仙,祈求神明垂憐。
然而半個月了,人們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限。
“寶兒!”一聲凄厲的嚎啕劃破了寂靜,是母親為自己死去的孩子哀嚎,“你睜開眼睛看看娘,你帶娘一起走吧。”
這一聲似是喚醒了麻木的眾人,不是是誰起的頭,一聲巨響有人砸了供案,饑腸轆轆的眾人將供品洗劫一空。他們憤怒于自身的弱小,也憤怒于強大的神明享受了祭祀,卻沒有為他們驅災避禍。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神幡被扯下,神像被推倒砸碎,仿佛當初不是他們畢恭畢敬的請來神像,修筑金身。
人群中忽然沖出一個女人,挨了很多拳腳,卻依然死死的抱住神頭,不讓眾人砸碎泄憤,“啊啊”的比劃著,是個啞女。
“滾開!”拳打腳踢落在啞女身上,她依然半步不退,裹臉的布巾掉落,露出半邊臉上的可怕胎記,也是因此,她十五歲就被村里推做守廟人,終身不婚,供奉神明。
眾人連聲說著“晦氣”,啐了她幾口,眼中流露出惡意……
夜里,廟里起了大火,火光沖天,人們也就看不見,啞女被綁在柱子上,一起燒死在廟里。在生命的最后,她望向睿淵的神像,眼中只有不解,他為什么不救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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