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北地之行隊伍從敞開的皇宮大門一路緩緩朝著京城的第一長街朱雀大街移動，沈燦燦坐在專屬于天子的車架里，舒適的伸展著兩條腿，偶爾興致所起，探出頭去看向外面的景色。

        瞅著曾經(jīng)最熟悉的長街景色，感慨之情自然是濃烈的撲面而來，猶記得當(dāng)年鮮衣怒馬，馳騁街道，幾乎閉著眼睛都能將整座京城游蕩個遍；那時的她當(dāng)真是無憂無慮啊。現(xiàn)在想起過去的時光，雖有追憶，但更多的是一抹苦澀悶悶的蒙在她的心頭。

        當(dāng)年不知愁滋味，總是覺得那快活的日子會永遠陪伴在她的左右，所以無論家中如何教導(dǎo)于她，她都充耳不聞，全然只顧著自己吃喝玩樂。直到有一天，兄長渾身是血的尸體被人從外面抬了回來，母親哭暈在父親的懷中，父親一夜之間斑白了兩鬢的發(fā)，那時候她才知道，沈家的天快要塌了。

        猶記得那段歲月是絕對的灰色，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因為恐懼而抱著枕頭縮坐在房中的角落中看著豆大的燈火到天明，后來，她在有一天被父親帶去了家中的宗祠，看著沈家那一代又一代的英靈牌位，她才終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才明白身為沈家的子女，父親的孩子，她肩上扛起的是什么。

        兄長活著的是沈家眾人的天地，憑一己之力保護著所有人的安穩(wěn)生活，護佑著她擁有了一段最美好無憂的快活歲月；此情此情大過于天，她雖不知該如何報答，但她知道，她要護著兄長生前最愛的人，護住兄長留下的最后血脈，護住兄長最在乎的家與整個沈家的榮耀。

        可是她呢？終究是高估了自己，比不上兄長萬分之一的睿智，還是將整個沈家拖進了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沈燦燦閉上了眼睛，整個人都靠在身后的車壁上，好像這世間所有的喧鬧與溫情都在這一刻跟她無關(guān)，而她的思緒，再度沉浸在三年前收到家書的那一刻。

        那是一封沾滿血跡的家書，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沈家長房一行人半路遇到土匪截殺，雖有沈家軍拼死相護，但卻還是難逃盡數(shù)被殺的結(jié)果。

        沈家長房從云州回京城的消息她只書信寫給遠在京城的趙儀一人知曉過，包括回去的路線與路途中可能耽誤的時辰，她都只相告過給趙儀；所求也不過是想要他在京城見到沈家人的時候庇護一二，可是，終究是這份天真害死了全家人。

        她早就聽聞趙儀的身邊有一支只忠誠于他的死士，這批死士擅長偽裝，戰(zhàn)斗力更是強悍，不然又怎會在他奪嫡爭寵的過程中，一次次的拯救他與危難之間；這樣一批執(zhí)行能力極強的死士，若是要他們假扮成悍匪去截殺一家老弱病殘，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想到自己一家人如牲畜一般慘死在那些冷血無情的兵刃之下，偏偏還是她通風(fēng)報信的，沈燦燦渾身的血液幾乎逆流；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帶著十萬鐵騎殺回京城，親自手刃了那欺她、瞞她，誆騙她，讓她成為全家罪人的罪魁禍?zhǔn)住?

        可那時云州戰(zhàn)場戰(zhàn)事吃緊，若她真這么做了，北魏的鐵騎彎刀就會直搗大周疆土，殺害大周無辜百姓，屆時戰(zhàn)火連天，無數(shù)人將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國不成國，家不成家，到時候她該如何給天下萬民以交代？

        若因她之念，禍害了蒼生百姓，怕是到了地府，她也是無顏面對沈家的列祖列宗；太祖賜給沈家的十萬沈家軍，是整個沈家的榮耀，也是整個沈家子孫肩負的責(zé)任，她不能讓自己在成為沈家的罪人后，又成為整個大周的罪人。因為她曾跪在兄長的墳前，親口答應(yīng)過他，一定會代替他扛起整個沈家，扛起整個沈家軍。

        她是沈家軍的少帥，身體里流著對大周百姓忠誠的骨血，就算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也不能做出對不起大周百姓的事；所以，在接下來的半月，她發(fā)了瘋一般的在云州戰(zhàn)場上廝殺，哪怕是身中數(shù)刀、體力不支，也依然沖在最前面，倔強的不肯退縮一步。

        她的殺名傳遍整個北魏軍隊，但凡是她親自坐鎮(zhèn)的戰(zhàn)場，皆無往不利，到最后，那號稱北魏第一雄獅的北魏大軍光是聽到她的名字都會瑟瑟發(fā)抖、躊躇猶豫；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最后一次上戰(zhàn)場，是以兩萬伏兵盡數(shù)擊殺了五萬北魏大軍與居庸關(guān)。看著死傷殆盡的北魏將領(lǐng)，看著終于被她護下來的云州戰(zhàn)場，她知道，自己的使命終于完結(jié)了，她知道，她終于可以解脫了。

        在舉劍自刎的那一刻她沒有片刻的猶豫，因為她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蠢笨愚昧，連給自己親人報仇的機會都沒有抓住；這樣的她，除了去地府向至親之人賠罪之外，她想不出自己還有第二條出路。

        ……回憶停在這里！

        沈燦燦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整個人都帶著疲憊與滄桑，雙眸迷惘的看向車輦中的奢華，耳邊充實著宮廷的禮樂；這嘈雜的人世，熱鬧的盛景，是她現(xiàn)在生存的地方。這里沒有云州戰(zhàn)場的寒冷，也沒有那空氣中浮動的血腥，更沒有當(dāng)年那個被逼到絕境，只能以死謝罪的沈家嫡女。

        趙儀一直都在注意著身邊的沈燦燦，看著她閉上眼睛，看著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額頭上浮著細碎的汗珠，看著她又睜開了眼睛，像個無措無知的孩子，雙眸雖清亮但卻如迷路了一般怔怔的看著前方，不知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皇后？……”趙儀終究是忍不住伸出了手，輕輕地將沈燦燦攬入懷中，一雙大手輕拍著她的脊背，低聲呼喚著她，“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嗎？別怕，以后有朕在你身邊，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到你。”

        趙儀低沉的聲音很快就將沈燦燦從晃神中叫醒，她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再一次感慨這混蛋著實生的人模狗樣，喃喃自語：“都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古人誠不欺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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