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賈璉說的這話，賈寶玉氣得不行。

        “什么叫怕使絆子了，難不成咱們還是那等眼皮底子淺，非要孝敬的人�！�

        賈璉正看著賬本，瞥了他一眼，“生什么氣，你沒得計較這些做什么。那應天府的知府走了咱們家路子，是金陵一府最大的官，底下的人就是不為別的，為了賣知府的面子，也會與咱們方便。左不過也就這一場，你不喜歡，我去信說一聲，接下來的府試不搞這些就是了。行了，明兒就是下場的日子了，你趕緊養(yǎng)精蓄銳，歇著去。”

        賈寶玉不忿，還想說什么，見賈璉已經(jīng)將注意力又放回賬本上，只好轉(zhuǎn)身回房生悶氣去了。

        因而到了下場這日，他那一張臉拉得老長。

        天色才蒙亮時，考場外，便聚集了學子們，皆結(jié)伴三五成群的站著低聲說著話。

        不一會兒，就有一隊衙役從街頭走來，穿過人群，打開了考場的大門。

        在衙役出現(xiàn)時，場上的學子們就靜下來了。

        與賈寶玉互結(jié)的四名學子本還想趁沒開場，上前在賈寶玉面前混個臉熟，卻看到他臉上明顯的不快，一時都有些躊躇。

        這么一耽擱，等四人鼓起勇氣要上前時，就已經(jīng)要開始進場了。

        待衙役們高聲喊到，按著順序排隊，依著互結(jié)五人為一組，念到名了上前。

        為了防止考場作弊，進場前的檢查便花費時間頗多。

        賈寶玉聽著喊到自己名字了，上前跟那四名與自己互結(jié)的學子見了，也不過是相□□了點頭，就算打招呼了。

        衙役問過話，又查了身份文書和考牌，確認無誤后，接回檢查完的書箱。

        再往里頭走，進了小房間，也不需衙役說，賈寶玉很自覺的就把衣服脫得只剩一件單衣。

        這是要檢查衣服里頭有沒有夾帶紙條，在衣服上抄書什么的。

        衙役檢查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讓賈寶玉把衣服穿上了。

        這就算是過了考前檢查的一關了，賈寶玉提著書箱站在場內(nèi)夾道中等著。

        只注意力還放在檢查的房中，提著心。

        他知道，家里幫忙找的學子不敢搞什么小動作。

        畢竟五人互結(jié)，如果一人出事是五人作罰的，可賈寶玉還是有些擔憂。

        直到剩余四人都出來了，他才松了口氣，也不再想著昨日賈璉那番話了，靜下心來等候考試。

        賈璉其實是對的，他們這樣的身世，底下人自然會想著巴結(jié)，而且家中上下向來收禮，若到了他們這不收，底下的人可不會覺得是他們清廉正直，只會覺得他們不懂人情世故。

        再接下來就是等所有考生都入場，由縣令，縣丞和教諭等官員帶著先給孔子像參拜上香后，讀了考場規(guī)矩，就開場了。

        賈寶玉拿著考牌，由衙役帶到了號房中。

        號房是一排過的小房子，賈寶玉運氣不錯，號房排在了這一排號房的中間。

        號房就兩張木板子，一張用來當椅子，一張當桌子。

        這考場雖是新建的，木板上塵灰也多，賈寶玉拿出帕子擦了兩下，就靜坐下，等發(fā)卷子了。

        不一會兒，考卷就發(fā)下來了，一共十張，五張是卷子，另外五張做草稿用。

        賈寶玉拿到考卷后，先大致瀏覽了一遍，后松了口氣。

        考卷是完好的，字跡清晰，運氣還算不錯。

        聽六房老太爺說，曾有學子遇到了考卷字跡模糊，偏考卷只一份，無法更換，只能自認倒霉。

        今天考的都是經(jīng)貼和墨義，這對賈寶玉來說并不難，只需要注意字跡工整，不要答出卷外即可。

        他不過一上午就把卷子答完，交卷出考場了。

        因著他下場考試，賈璉是打著主意這些天都待在家里候著的，見他這么早回來，十分驚訝。

        “你怎么這般早就回來了？”

        賈璉心中不由開始亂想，莫不是考題太難了，寶玉不會。

        如果是這樣，自己要不要安慰一下？

        就怕安慰了還起反效果，影響之后幾天。

        “答完了能提早交卷子，我就交卷子回來啦�！辟Z寶玉感覺賈璉的驚訝很沒來由，看著賈璉眼神不對，又問，“璉二哥有事？”

        賈璉：“……沒事。”

        是他的錯，寶玉跟自己的讀書水平不一樣，自己不該瞎操心的。

        待到第二、三、四日，賈寶玉還是早早回來，賈璉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甚至第五日，賈寶玉臨去考場前，還有心思問賈寶玉今兒中午想吃什么，直說今兒最后一日考完，該好好補補身子。

        賈寶玉上馬車的步子一頓，苦著臉對賈璉說，“璉二哥今日午時不必等，今兒會晚些回來�！�

        第五日考的是他最不擅長的八股文啊。

        賈寶玉在號房一直待到答考結(jié)束，敲鐘前才將將把文章從草稿紙抄到考卷上。

        今年的題出的刁鉆，跟移花接木似的把一段話的中間掐了，留個開頭結(jié)尾湊著，要以此作一篇文章。

        賈寶玉甚至有些懷疑，自己那篇八股文有沒有寫跑題了。

        不過，不管怎樣，這縣試算是完了，接下來就等著十天后放榜了。

        這五天考試，賈寶玉雖說是胸有成竹，到底心里還是繃著一根線的。考完后，只覺得整個人一下子松快了許多。

        出了考場，看到家中馬車，他臉上展出笑，走到馬車旁，對車夫道，“你回去吧，我想走一走�！�

        車夫卻道：“寶二爺，璉二爺來了�！�

        車夫話音才落，賈璉已經(jīng)掀開車簾子，眼中帶笑道，“寶兄弟這么好興致，看來是考得不錯�！�

        “璉二哥，你怎么來了？”

        “你今兒最后一場，自然要來接你的�！�

        賈璉下了馬車，很順手的將他拿著的書箱接過來，又轉(zhuǎn)手給車夫，讓車夫拿回去。

        “走吧，哥陪你一塊走走�！�

        “好�！�

        兩人沒走兩步，卻又被人喊住了。

        喊住他們的是與賈寶玉互結(jié)的其中一名學子，上來先自報家門，是上王村的人，名叫王瀾。

        突然被人喊住，兩人本是想著隨便聽兩句，打個招呼就算了。

        畢竟想與他們結(jié)識的人多了去，沒什么重要的事，兩人可沒什么心思去認真聽。

        哪怕賈寶玉不在乎這些，做了伴讀后也經(jīng)常遇到想巴結(jié)自己或者通過自己得到什么好處的人，遇多了也會煩。

        要是前面幾日，賈寶玉肯定懶得搭理。不過今兒才考完，他心情還行，也愿意聽聽來人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你家與王家老太爺是一輩的旁支，你家里可好，這會兒是有什么事？”賈璉思索了片刻，想起了這人的來頭，臉上的笑也深了些。

        “家中都好�！蓖鯙懝傲斯笆�，“這會兒跟二位爺打招呼是為了當面謝二位爺?shù)摹！?

        謝什么？

        賈寶玉看了看賈璉，眼中有些茫然。

        賈璉倒是明白的，聽了話，笑容不變，伸手扶起王瀾，示意他跟著一塊走走。

        “說來，咱們也算是親戚，你應該也知道我娶了你王家的姑娘。不過是與你出個下場的錢，算不得什么�！辟Z璉說完，又道，“你今次下場，可有把握？”

        “不敢說十足把握，卻也有些底。學堂的先生本是讓我前年下場一試，只我家中生計屬實拘謹，不忍看家中父母和姐妹因為我而縮減衣食，這才拖到了今年�！�

        王瀾說著家中的困窘，眉眼間卻十分坦然。這一份氣度不由讓賈璉和賈寶玉對其多了些敬意。

        “若王兄能中，與我也是同期的緣分了�！�

        賈寶玉這話里帶出對自己的自信，王瀾心下不由得有些訝異。

        他前幾天每回考完出來，都會等上一會，卻沒等到賈寶玉，因而他本以為賈寶玉是因著不會，早早交卷的。

        今天考完出來看到賈寶玉，還有想過到底要不要上來搭話，生怕賈寶玉考不好，自己會觸霉頭。

        也怕賈家的人會看不上自己，不愿搭理他。

        只是想到出來前，家中長輩的交代，讓他必須要當面謝過，如果可以，考中后務必請人來吃席。

        請人吃席總得有交情，人家才能來呀。這么想著，他還是一咬牙，決定上前搭話了。

        不曾想賈璉和賈寶玉態(tài)度挺友好的。

        而且賈寶玉對自己還挺有自信，難不成前幾日的早交卷，是因為卷子太簡單了？

        他壓下自己心中的想法，笑著應下了賈寶玉的話。

        賈璉又問他如今在哪下住，是打算回家中還是等放榜后。

        王瀾一一答了，“如今住城西的云來客家，我是想等放榜后，看了榜的，只是囊中羞澀，還是先回家中吧。”

        知道他想等放榜，賈寶玉干脆邀請他到家中來住幾日。

        王瀾眼睛都亮了，卻很快按壓下激動，拒絕了賈寶玉的邀請。

        賈寶玉不解。

        明明就是想答應的，怎么還拒絕了呢，而且看樣子還不是拿喬作勢。

        聽賈寶玉的問，王瀾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如今正是下種的時候，我得回去幫家中干活�！�

        畢竟才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人，又是個讀書的斯文人，臉皮薄了些。

        能坦然面對家中困窘，但說多了心里難免還是有點不自在。

        尤其是跟自己聊這些的人，還是一位家世了得，恐怕連下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子哥，就越發(fā)感覺到自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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