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螺螄粉
林子君踩著九厘米的高跟鞋,鏗鏘有力地篤篤篤走進天津路弄堂。一進派出所,撲面而來一股螺螄粉的臭味,林子君皺眉捂住了鼻子,瞄了一眼旁邊垃圾桶里明晃晃的殘余外賣物,深呼吸了幾口,上前向值班民警打聽趙副所長在哪里。
民警臉上的青春痘漲得通紅,指了指里面不肯開口,怕熏著美女,見林子君搖曳生姿地離開了,趕緊掏出口香糖,摳出三粒塞入嘴里。誰知道值夜班還能遇到大美女,以后再也不叫螺螄粉的外賣了。
唐方和方少樸趙士衡坐在一個煙味濃重的會議室里。面前放著一次性紙杯,黃綠色的茶葉在熱氣騰騰中擠得滿當當的,周邊一圈渾濁的茶沫沫慢慢地破滅,給膨脹的茶葉騰出空間。
趙所客客氣氣地拿進來幾根香蕉,香蕉上也擠滿了麻點,有種頹廢待謝的疲憊感:“小趙啊,你父親現在身體怎么樣?”
“謝謝,還可以。”趙士衡不自在地端起杯子,又被燙得放了回去。
“我看新聞,是去杭州療養了對吧?唉,不管怎么說,我們上海人都記著老領導的好。吶,吾就擺勒心里廂哦。吾爺娘南市區的老房子,年年被淹,喫飯臺子浮勒水面浪上。年年反映,有撒用場?只有你爸挽著褲腳管,淌著水,一家家走訪。半年還是一年?下水道系統全部搞好,房子漏水也修好了。只有阿拉上海寧當父母官,才會得為阿拉上海寧著想,對伐?工資儂看看,老早年年漲哦。后來你爸下去了,格十年哦,工資只漲了一眼眼!交關寧去靜坐了多少趟了,塞沒用哦。”趙所看他們不動手,親自剝開一根,遞給趙士衡,“勿好意思,阿拉沒撒拿得出手的好水果,將就一下。”
唐方知道趙士衡的身份不一般,曾經顯赫成那樣,如今卻淪落成這樣,被陳易生呼來喝去……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趙士衡明顯不想提起此事,勉為其難地接過香蕉,在吃和不吃之間徘徊:“我爸是在杭州。不好意思趙所,我朋友他怎么了?”
趙所也不隱瞞:“沒事體沒事體,在問話呢。靜安區M酒吧出了大事體,儂曉得伐?”
趙士衡茫然搖頭。
方少樸只聽懂M酒吧三個字,倒接了一句:“聽說是持械斗毆?”
趙所嘆口氣搖搖頭:“一幫混蛋吃飽了沒事干,找麻煩,我們警員受傷了三十幾個,還逃掉好幾個。”
方少樸皺起眉頭,外面消息一條也漏不出,但一口氣整頓了近百家酒吧,在業內總歸是瞞不住的。
唐方嚇了一跳:“這——是懷疑陳易生嗎?不可能的,他是設計師,也是賽車手。絕對不是社會人。”陳易生雖然不是好人,但怎么也不是混社會的人。
趙所拿出煙,顛了顛,遞給趙士衡。趙士衡搖手道謝。方少樸接了一根過來直截了當地問:“他——不會挨打吧?”
趙所挺了挺身子,掏出打火機:“方先生說笑話呢,我們人民警察怎么會做刑訊逼供的事。放心放心。我已經進去打過招呼說是你的朋友了,小趙你放心。”
方少樸轉頭舉了舉煙問唐方:“方便嗎?”
唐方不在意地點點頭,更擔憂了。
“唐方——唐方?”林子君的聲音在外頭走廊里回響。
唐方趕緊出去接她。
屋子里三個男人一見林子君,都愣了愣,站了起來。
林子君對這種驚艷的目光習以為常,客客氣氣掏出名片:“趙所你好,我是國際著名設計師陳易生的律師林子君,請問方便讓我見一下他嗎?”
大美女巧笑嫣然柔聲相請,趙所問了幾句陳易生的來歷。林子君笑嘻嘻看向趙士衡,趙士衡趕緊一一回答,猶豫了一下告訴趙所:“一定是有什么誤會,易生是正宗的上海人,和安徽不搭架的。”
看到唐方懷疑的眼神,趙士衡撓撓頭:“他家是北新涇的,就是從小跟著他爸媽去了西北,后來又去了國外,不大會說上海話。”
北新涇的,那也怪不得一口洋涇浜上海閑話了。誰讓都有個涇呢。
趙所爽快點頭:“看來是場誤會,我這就過去解釋一下。”
趙士衡追著畫蛇添足:“趙所,請一定一定不要通知他的家人。”
唐方和林子君互相看看,感覺回到了小學時代,呵呵。
林子君見趙所出了門,問清緣由,眉頭就皺了起來,瞇起眼看向方少樸:“你,富二代是吧?你是為了看起來高才帶著腦袋的嗎?”
方少樸長睫毛閃了閃……唐方的閨蜜,不應該表揚他才對嗎?
唐方忍著笑咳嗽了兩聲:“君君——”這句玄彬的臺詞是林子君拿來損人的口頭禪。
林子君又瞄向趙士衡:“還有儂?勿曉得外灘踩踏事故后警察有多緊張各種聚會出事體?”
她目光嚴厲口齒更凌厲:“又是酒,又是兩百來號人,多少警察老早就在旁邊看著了,還要沒事找事?沒打群架是我們糖糖英明拉住了你們。公共安全責任事件知道有多嚴重?混亂中發生踩踏了怎么辦?用酒瓶掄了就算持械斗毆懂嗎?你們幾歲了?到底想干嘛?”
方少樸和趙士衡垂眸乖乖挨訓,心里都在想,原來唐方竟然有個聽起來這么黏乎乎的昵稱。
林子君朝趙士衡揚揚下巴,警告的意味十足。
趙士衡嚇得手里光溜溜的香蕉斷了一半掉在桌上:“吾沒!吾是被打額寧。吾沒動手。”一句還比一句輕,眼皮直跳。
林子君又對著方少樸陰惻惻冷笑:“還有你,怕不夠張揚,惹的麻煩不夠大?”
看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開始認真反省了,林子君才又打量了方少樸好幾眼:“你,在追糖糖?”
方少樸有種否極泰來之感,松了口氣,堅定地點頭微笑:“我是認真的。”
林子君嘴角一撇:“認真有用?別以為你賣相好就有機會。臉大無腦,沒用。”
看到這位堪比白雪公主后媽的美艷女律師一記眼刀掃過來,趙士衡立刻澄清:“吾沒——”
“儂沒撒?”林子君冷笑,“最好沒撒,想也不要想,想也有罪。”至于后面那句經典的“山雞哪能配鳳凰”被唐方掐了一把,咽回了喉嚨里。
趙士衡默默低下頭。陳易生說得對,這世道哪來的女神,統統都是女神經。
林子君罵完訓完,站起身:“加班到現在,還沒吃飯,餓死了。我去讓值班的民警幫我叫個螺螄粉,糖糖陪我去。”
唐方趕緊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站了起來。林子君這是要私下訓她了。當面訓子,背后教閨蜜,是林子君一貫作風。她今夜的確不夠冷靜,當然全怪陳易生!
“姓名?”
“陳易生。”
“怎么寫?”
“耳東陳,容易的易,生命的生。”陳易生靠在椅背上,托著石膏板著臉,“我要投訴!”
“身份證號碼?”
“31011XXXXXXX,我剛才投訴了,你要記錄下來。”
“籍貫?”
“上海。我投——”
“上個月28號晚上你在哪里?手是怎么受傷的?”
陳易生瞇起眼:“什么意思?”
一個便衣指了指他石膏上的蝙蝠俠圖案:“你喜歡蝙蝠俠?”
“喜歡。”
“為什么?”
陳易生瞪大眼:“喜歡蝙蝠俠還需要理由,為什么?”
“回答問題!”
“為什么需要理由?需要理由嗎?”陳易生不干了,“你們這是什么態度,我被打了一拳頭,我是犯人嗎?有你們這樣做筆錄的嗎?”
兩便衣對視了一眼,口氣軟了一點:“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復仇者聯盟里的一員?”
陳易生上半身占了半張桌子,滿臉不齒:“你們搞錯沒有?復聯是漫威的,蝙蝠俠是DC的!”這幫偽漫畫迷!
一個便衣猛地拍了下桌子:“誰問你漫畫了?你的手是不是在M酒吧械斗受傷的?”
陳易生僵在半空中,不可思議地眨了好幾下眼:“我?你說我是什么狗屁安徽幫的?”他看起來像嗎?有他這么帥的安徽幫成員嗎?還有這什么安徽幫居然搞個復仇者聯盟做名字?但對面兩個人很嚴肅,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陳易生左看看右看看:“你們是刑偵隊的新人?”話音未落,被猛地一把推回了椅子上。
趙隊敲了敲門,笑嘻嘻地推門進來:“不好意思,誤會誤會。小王小朱,這位雖然手斷了,也有蝙蝠俠圖案,但其實是一位國際著名的設計師,他律師在外面等著。”他靠近兩個便衣低聲又說了說趙士衡的來歷。
兩個便衣面面相覷,看來線報有誤。
趙隊拍拍陳易生的肩膀:“來來來,阿拉上海寧是伐?到外頭來切杯茶,壓壓驚,好回去繼續切老酒白相了啊。”
陳易生脖子一擰:“讓伊拉向吾道歉。”
小隔間里靜了靜。
趙所笑哈哈:“陳先生,儂格朋友們塞勒外頭等儂,出去再港。”
陳易生指了指自己石膏上的蝙蝠俠:“我、不、走。”黑是黑,白是白,他受不了被冤枉,還受這么多委屈。他陳易生這輩子還沒吃過這種虧受過這種氣。
趙所腦子轉了轉,想起趙士衡叮囑不能通知陳易生的家人,搖搖頭嘆了口氣。看來又是個瞞著家里人跑出來瞎搞的小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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