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江湖行(三)
計金玉心頭一跳,暗想:這馬叔叔承認尋有消息,想必是找到了秦初官,他又打聽外公行蹤,卻似有不愿將消息告與我的意思,我當誆他一番…便道,“我外公從北地歸來后,便南下尋去,終是打聽岀了兇手來歷,此人是安南王宮禁衛統領,名喚秦初官,可惜安南王朝四亂,這秦賊逃去別處,一時尋他不得,我外公便回了莊中,將兇手來歷告與我知曉后,于半個月前,又離莊外尋,至于行蹤,我一時也是不知,不過我外公說過,一旦尋到兇手,便會回來,帶我前去手刃兇手…”
馬旭東點了點頭,言道,“如此聽來,那人應就是秦初官無疑了…”
“哦?!”計金玉心頭狂震。
馬旭東言道,“當日我去遼東四下打探,費了近月時日,卻是打聽不到有人習有‘千軍斬’刀法,無奈之下,只得回到宅中,想著向先生辭別時曾是言過,不日還會北上,便在宅中等候。
直至上月底,猶不見向先生到來,我心中作想,或是向先生已是尋到了兇手,但想我有十年未南下拜訪向先生,而也應來拜祭你父母亡靈,就決定六月初三南下前來。
那日將要起程,不意在南院護衛府當值的小徒崔志前來探望,只得耽擱留下招待,閑聊之中,隨口詢問他是否聽聞過,有人會‘千軍斬’刀法?不意,小徒言起一事,說是在本月朔日,護衛府新來了兩位供奉,其中一位供奉,聽聞使得就是‘千軍斬’刀法…”
計金玉眉頭一皺,“聽聞?令徒是聽何人傳言?”
馬旭東言道,“小徒微末之技,在護衛府只是擔任尋常的站值、巡邏之務,本是無法知道護衛府的大事。但護衛府有一慣例,若是有新來的供奉,按例都要與首席供奉切磋過招,讓眾人知曉他的本領。
護衛府眼下首席供奉名喚周童,是上京‘興龍寺’主持木智大師的俗家師弟,修為是明竅山巔之境。那兩名新來的供奉,就按例與周童在護衛府演武臺切磋過招,那時有諸多兵衛圍觀。
而那日小徒是當值戍夜,白天并未在場,事后方從他人口中聽得,那兩名供奉與周童切磋的情景,聽聞那使刀的供奉,姓秦,其刀法名稱就是‘千軍斬’…”
馬旭東嘿嘿一笑,又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恰好小徒輪休,來到新州探望于我,卻是讓我得知了這秦姓供奉,會‘千軍斬’刀法。
當時我便帶著小徒趕去幽州,讓小徒留意這兩名供奉的住處,可惜小徒職位低下,花了兩日工夫,只打聽到其中一位介姓之人,是落腳在護衛府,而秦姓之人卻不知居住何處…我心想還是先將此消息告與向先生知曉才對,便轉來了山莊…”
向嘯天當日從遼地趕去靈秀山莊赴約,本打算與洛寒水商議后,會再為北上遼地,自也未吩咐馬旭東若探出消息,不得告訴計金玉。當得知兇手應在安南之地,心急尋去之下,又道馬旭東定然是尋找無果,也就未在意防范。更未料秦初官會投靠遼國南院護衛府,又被馬旭東得知了。
而馬旭東聽得計金玉言稱,向嘯天曾帶他出去尋找仇人,且道岀秦初官的來歷,便相信計金玉所言不虛,就將所知實言與告。
此下知曉了秦初官所在,計金玉驚喜之下,對趕來告知消息的馬旭東,自是感激萬分,便作揖相謝,“馬叔叔援手之恩,金玉沒齒難忘…”
馬旭東忙托住計金玉臂肘,言道,“計公子莫折煞我了,當年幸得向先生指點,才使我今時有抱丹小成之力,不若我此下想是已走火入魔了,此等大恩,我舍命相報也不為過…”
馬旭東當年四處尋覓高手切磋武藝,力求武學招數毫無破綻,卻不知天下間沒有毫無破綻的功法,反而使自身招數破綻愈來愈多,以是心境紛亂,若非向嘯天及時指點,悟得了‘唯快不破’的真諦,是會有走火入魔之虞。
“馬叔叔言重了,請入莊坐下再敘…”
此時已是行至莊院。
“向先生不在莊中,我就不為再打擾了…”馬旭東搖了搖頭,言語一頓,又道,“那秦初官未遁去偏僻山野藏身,而投靠南院護衛府,看來是權欲熏心之輩,定是會久居幽州,我此番歸去,讓小徒再暗中留意他的宅院所在,好與向先生日后尋去省下麻煩。”
“不可,秦賊應是會有所防備,若使不慎,被他察覺了,屆時反而危及令徒身家性命,且待我外公日后前去打探不遲。”
馬旭東略一遲疑,點了點頭,“如此也好,來日若是需我助力,盡管吩咐便是,那就先告辭了…”
計金玉卻也未作挽留,與馬旭東作禮辭別后,便行到莊中‘碧玉堂’,思索起來:此下若將秦賊在護衛府的消息,告與洛伯父與沈師伯,他們在關心我安危之下,定然不會同意我參與誅殺秦賊一事,若不能手刃秦賊,卻是會抱憾終生。
即使告知洛伯父,待通知外公趕回,也需一段時日,不若先去幽州,探出秦賊的落腳所在,省得外公屆時再費神打探,而我身在幽州,想必外公不得不同意我參與誅殺秦賊。
念頭一轉:若是如此,我當學那秦賊,投靠護衛府,只要混入府中,便可容易探出秦賊確切落身所在,那秦賊與我素不相識,倒不怕他認岀,唯一破綻之處,就是我修有‘太始心經’的功法,屆時當用‘太初心經’功法氣機掩蓋…
但覺此計可行,不禁一喜,當目光看到橫放在劍托上李煜所賜的‘工布劍’,心頭卻是一沉,又想:當日我能進入大內供職,是因為國主知我來歷,偌尚南院護衛府詢我來歷,我當如何應對?若說家世,可謊稱是孤兒,但師門岀處呢?中原與遼朝敵對,自不能言稱師出‘太白書院’,若不說‘太白書院’,那師門岀處又安在何處?
計金玉自非莽夫,心知自己只是神念小成,要想跟蹤抱丹大成之境的秦初官,是絕難做到不被發覺,何況與秦初官又是素不相識,要想窺岀秦初官的面貌,探出他的宅院所在,混入護衛府,是為上上之策,但無有讓人有根可查的來歷,卻是難以混入護衛府。
一時間,心境由喜入憂,絞盡腦汁,也捏造不出適宜的來歷,愁緒頓然滿懷充斥,愁苦的心思猶比不知秦初官下落更甚。越想越急,終是按捺不住心亂如麻的情緒波動,竟是暴喊一聲,仿若困獸出籠,猛地抓起“工布”劍,闖出木屋,在兩個莊丁駭然的神色中,身形如風,縱上屋頂,向后山疾掠而去。
來到計經海夫婦墳前五丈處的草地上,便為拔劍而岀,施展起‘念情劍法’。
剎那間,劍光幻化而開,依著‘露繞華光’招式的劍意,連貫使岀,‘落葉飛零’、‘孤雁只轉’直至‘長影暗雪’,劍氣縱收蜿旋,流轉不忒,待使出第八招‘柔情似水’,四周草屑卷成一團之際,劍意終是一滯,草屑將聚復散,‘嗖嗖’作響,紛飛而開。
隨著草屑紛落,計金玉心有所覺,舉目望了劍尖一眼,又是使招施展起來,待到‘長影暗雪’之時,收招頓身,暗自一嘆:未料一番愁苦,卻把前七招劍意連貫起來了……
楚南風當日思念馬希蘭,又不知馬希蘭身在何處,心頭彷徨無著之下,循著心境起伏,創岀了這七式劍招。
計金玉的心境,雖說與楚南風當年相似,但他是苦于尋找仇人無著,修習劍法之時,恨意滿腔,殺念四起,劍意收發啟閉、進退顧盼之間,自然過及有失,以至于到了第六招‘琴瑟無和’時,劍意遲滯不暢。
當得知了秦初官下落,又苦于不能混入護衛府,心亂如麻之下,使岀劍招發泄愁緒,其間心思亦有自責無能之念,又心感愧對九泉下的父母,殺意也自消減,劍勢縱收方始不過不及,便使七招劍式意境連貫流暢。
而洛逍遙當年創出第八招‘柔情似水’之時,心境充滿對中了“負情蠱”的蕭慕云,能夠痊愈的希望,劍氣奔放如洪泄堤,劍意柔順如風流云,神、意、形、氣臻善,縱收也就流轉無間。
計金玉雖是隨著第七招‘長影暗雪’劍意,蜿旋轉入‘柔情似水’招式,但他心存失望之念,劍意向往不足,蒼涼有余,剛柔失衡之下,自是半招而潰。
不意之下連貫了七式劍招,也使計金玉冷靜下來,心頭便生了感觸,但想諸般算計謀成,猶不如機緣巧合之功,應先尋去幽州,屆時擇機行事。
念頭一定,心境豁然通達,便又行招練劍,待到第八招時,又是半招而潰,卻也不氣餒,反復練有十余遍后,行到計經海夫婦墳前跪拜而下,“爹爹、娘親,孩兒要北上尋仇,不能陪伴盡孝,還望恕罪。”
言罷,叩首三拜,旋而起身回到碧玉堂,揮筆將秦初官身在幽州護衛府一事寫下,裝入信函,突又一想:沈師伯時常都會來莊,而外公不定近日也會歸莊,我留下書信告知反是不妥,待探出秦賊下落,屆時有勞那馬叔叔再來通知不遲…便又將寫好的書信撕毀。
向嘯天不手刃仇人誓不歸莊的心思,計金玉是不為知曉,而他更不知向嘯天已為身亡。
轉到寢室,收拾行裝,望了一眼手中的‘工布劍’,心想:工布仍不世名劍,攜在身邊若為歹人所貪,將是引來麻煩,而若攜它同行,吳伯必是起疑,應帶上尋常劍刃才可。
便將‘工布劍’與掛在墻上的一柄青鋒劍置換,然后又打開柜屜,取出一瓶裝有‘隱氣丹’的小瓷瓶,放入包裹中。
計金玉之所以有藥王谷的‘隱氣丹’,實屬巧合。周娥皇中了‘千機散’,眾人猜疑到柳宮文弟子的身上,計金玉便帶人詢查,雖事隔多年,終也查到三名柳宮文的弟子,無意間從其中一人家中搜出了‘隱氣丹’。
這‘隱氣丹’是當年柳宮文擊殺了苗修竹夫婦后奪得,而在柳宮文身死之后,卻被其弟子所得。服下‘隱氣丹’,十二個時辰內修為可壓在歸真境,雖時長不久,但勝在有數十粒,計金玉將藥丸帶上,自是備不時之需。
轉到廳堂上,喚來管家吳伯,“我劍法難以悟通,要去向洛兄長請教,恐是要停留近月時日,若我外公回莊或沈師伯來莊問起,你告知他們便是…”言語一頓,嘆了一聲,又道,“吳伯,你莫再為暗中跟蹤了,伏在靈秀莊外三五日倒是可以,若是一個月,如何使得?”
這吳伯跟隨向嘯天有三十余年,此下修為是神念小成,當年向素素被毒書生所擄一事,他是知曉,而他是此下莊丁中唯一知曉計金玉真正身世之人。
向嘯天心恐計金玉報仇心切,會只身離莊尋仇,便吩咐吳伯留意他的動向。而計金玉先前去靈秀山莊之時,吳伯曾暗中來回跟蹤,卻不知已被計金玉發覺。
吳伯聽得一驚,苦笑道,“那惡賊厲害,老奴擔心少爺情急尋仇,萬一遇上,那將如何是好?”
“連外公都不識那惡賊面目與行蹤,我如何能尋到遇上?而以我之力,去尋那些惡賊,豈不送死?我志在手刃惡賊,不會作魯莽之事,此去不僅是與洛兄長請教劍法奧妙,也是想向他打聽外公的消息。”
計金玉從洛明珠口中得知真相后,那時已是打算只身去桂州、安南尋找線索,心恐吳伯得知后,會對自己加倍提防,自未將兇手是秦初官一事告與吳伯。
吳伯心知計金玉少年老成,見他未攜帶‘工布劍’,聽得他所言大為有理,略一遲疑,便道,“聽聞新州有客來訪,可是那馬旭東馬先生?”
“正是…”
“何以他來去匆匆,都未入莊一坐?”
計金玉未挽留馬旭東進莊,就是恐被吳伯得知消息,心知吳伯已有所起疑,言道,“外公曾尋去北地,向馬叔叔打聽兇手,也與他告知了我爹娘遇難一事,他有事纏身,此下才來拜祭,外公不再莊中,他便不愿停留。”
對于向嘯天北上尋找仇家,吳伯自也知曉,聽得計金玉解釋,也不疑有他,嘆了一聲,言道,“少爺此去房州,若得老主人行蹤,老奴斗敢,屆時還望少爺遣人來莊告知,也使老奴放心。”
計金玉知他關心向嘯天,聞言笑道,“不定外公一兩日便是歸來也未可知,而洛莊主遣有高手相隨外公身邊,你就莫為擔心了。”
吳伯點了點頭,“那老奴去與少爺備上坐騎…”話音剛落,便轉身疾步行去備馬。
當計金玉行岀莊門,吳伯恰是將坐騎牽來,接過馬韁,便躍身馬背,辭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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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日戍時,開封府內城一條街道上,行有一主一仆,主人是一位年過四旬,身著常服、氣度不凡的男子,隨從則是一位二十岀頭身著青衣的漢子。
當來到趙德昭的府邸大門前,二人停下腳步,那隨從上前與門衛一番言語,那門衛借著懸在頭頂宮燈的光亮,臉顯驚色中瞄了一眼常服男子,迅速轉身入府。
片刻后,趙德昭疾步岀迎,對著常服男子行禮道,“德昭恭迎趙相公。”
原來來人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英殿大學士趙普。
趙普拱手回禮,“冒昧來訪,還望殿下勿怪。”
雖說趙德昭受封貴州防御使,但他畢竟是皇子身份,此下非在皇宮殿堂上,趙普自是以皇子身份見稱。
將趙普迎進府中廳堂坐定,待仆人奉茶之后,趙德昭示意左右退下。
廳堂一時安靜下來,趙德昭身形微微前傾,言道,“趙相百忙之中蒞臨,不知有何指教…?”
趙普微微一笑,端起茶碗,掀開碗蓋,用蓋子拔了撥碗中茶葉,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將茶碗放在幾上,緩緩言道,“歷來皇子出閣,皆是封王,對于官家冊封殿下為貴州防御使,殿下有何看法?”
趙德昭身形旋即一端,收回投向趙普的目光,也端起茶碗,掀起碗蓋,緩緩搖頭吹著熱氣,卻是未為下嘴品茶。
趙普笑意趨濃,又道,“我大宋眼下疆域州縣之中,無有貴州地名,官家讓殿下岀閣,又冊與虛銜,殿下應是未能領會到官家的意思吧?”
此時,趙德昭方為抿了一口茶湯,將茶碗放下,拱手道,“德昭愚鈍,還望趙相指點…”
“前朝周太祖未龍顯之時,那世宗皇帝的職銜,殿下可是知曉?”
“周太祖未龍顯之時…”趙德昭眉頭微皺,沉吟片刻,突是神色一凜,便止言不語。
趙普輕笑一聲,言道,“世宗皇帝的字稱,想必殿下應是知曉吧?”
趙德昭點了點頭,又未開口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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