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不利，車在半路上拋錨了。

        荒郊野外看不見一丁點兒煙火，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黃師傅，車怎么了？”時漫走到車廂前面。

        司機拉起手剎，推了一下鼻梁上托著的眼鏡：“導演，可能是發動機拋錨了，我下去看看。”

        “好，我也下去。”

        “不用，你在車上坐著吧，”司機摸著下后腦勺，“反正你也不會修車，下去也沒用。”

        可時漫也還是跟著下了車。

        司機在車頭前面鼓搗了一會兒，弄了滿手的油污，還是不成。

        而且一不小心把手給燙傷了。

        王子華叼著根煙從車上下來，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車和司機，問時漫：“導演，這怎么辦啊？”

        時漫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么辦法。

        司機捂著手，一邊往車上走一邊說：“我看這車今天大概是修不好了，我打個電話給維修廠，導演，那你們這還去不去？”

        時漫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去。”

        來都來了，哪有半路上打道回府的道理。

        “啊？”王子華把煙頭丟在地上碾碎，前后看了看，路面上連個摩托車的車影兒都沒有，更別說是其他的車了，有些不滿，“導演，都這樣兒了還怎么去啊，你看這路上，哪還有路過的車啊，怎么著，打算讓我們幾個扛著機器跑過去？”

        “那你的意思是？”

        “當然是回去了。”王子華有點兒幸災樂禍。

        開拍第一天就遇上這種事故，少說半天假期也有了。

        “怎么回去？”

        “等維修公司來唄。”

        “那為什么不打電話再叫一輛車過來，載我們過去？”時漫反問。

        “啊這……”王子華突然被問住了。

        好像可行。

        他一心想著可以休息了，壓根兒沒想過其他的辦法。

        時漫看出他的心思，沒有直接戳破，轉頭讓司機去打電話。

        五分鐘后，司機走過來，告訴時漫今天已經沒有可以臨時出借的車了。

        王子華一聽這話，哼笑了兩聲，對剩下的人說：“收拾一下吧，今天去不了了。”

        車廂后面的幾個人窸窸窣窣嚷了幾句，把機器堆在一邊，騰出地方仰躺在座位上，準備在車來之前休息一會兒。

        時漫心里不大痛快，不愿意今天就這么白白浪費了。

        往后的每一天拍攝計劃都是已經定好的，如果今天耽誤了，下一次不知道會是什么情況。

        暫且不論劇組有沒有空來拍，即便有，單就天氣變換，拍出來的鏡頭感覺也會不一樣。

        現在已入深秋，又是北方，一場秋雨一場寒。

        電影拍攝周期已經計劃好了，不僅是在與人打交道，更是在和氣候爭時間。

        為了最后能呈現最好的效果，今天也不能就這么算了。

        再想想，說不定還有別的辦法。

        王子華見時漫還不死心，悠悠地說：“導演，我看你就別再想了，今天這情況根本不可能再有第二個解決辦法。”

        時漫望向窗外，看見不遠處駛過來了一輛大巴。

        意外之喜。

        這不就是第二個解決辦法么。

        時漫下車，站在路邊，遠遠地向著大巴揮手。

        車在距離她很近的路邊停了下來，隨后一個男人從里面走了下來。

        身材魁梧高大，戴著棒球帽和口罩，只看見兩只眼睛。

        “漫姐，真是你啊。”男人走到時漫面前。

        “孔靖？”僅根據聲音辨認，時漫不太確定。

        “是我。”孔靖笑了兩聲，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一臉的痘痘，“漫姐，好久不見了。”

        時漫確定了就是孔靖。

        “你這臉上怎么回事兒？”

        “嗐，別提了，”孔靖一臉苦澀，摸著臉上的痘痘，“自從你跟公司解約了，許京言也不來了，《溫海》就跟沒人要的孩子似的，監制、導演和制片人到處踢皮球，踢過來踢過去，最后什么都沒定下來，還不是我們這些苦逼底層打工人兜底擦屁股。連熬了十幾個大夜，再細皮的嫩肉也扛不住這么造啊。”

        時漫輕蹙眉頭，有點兒心疼他。

        孔靖：“不過漫姐，你解約這事兒我完全支持你，是我我也得解約，做得好！”

        時漫輕笑：“那你們現在是已經開拍了？”

        孔靖點頭：“對，剛開拍不久，這不是今天出來拍外景嘛。”

        孔靖看了一眼時漫，猶豫片刻，說：“漫姐，還是你好，跟著你我們都挺有干勁兒的，不像現在這個導演……說多了都是淚。”

        時漫挑眉：“你說方月然？”

        孔靖看了一眼四周，點了點頭，湊近時漫，小聲說：“她跟你差遠了，就她這水平還整天嚷嚷著要拿金葉獎最佳導演呢，我看啊，金掃帚獎的最佳導演還差不多。”

        時漫沒忍住笑了出來，豎起大拇指：“你也太損了。”

        “真的，我實話實說嘛，《溫海》這么好的本子都能讓她拍成這樣，真是白瞎了……”孔靖長長嘆了口氣，“對了，漫姐，你們這是咋了？”

        時漫撇了撇嘴：“我們的車拋錨了，去不了了。”

        “你們要去哪兒啊？”

        “西砂。”

        “喝，巧了這不是，我們也要去西砂，要不捎你們一塊兒？”

        “太好了！”時漫也是這么想的，正好孔靖說了出來，省得她開口了，“真是謝謝你啊。”

        “謝啥啊，反正順路，我去車上讓兄弟們撤點兒地方給你們。”

        “好。”

        時漫回到車上，看著車廂后面懶洋洋的幾個人，強壓著心里的不悅，走到他們旁邊，找到主攝影師王子華：“王攝，你們收拾一下吧，我們搭那輛順風車去。”

        “哦，行啊，”王子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時漫，懶懶散散地起身，負氣似地抬腳踢了一下某個助手，“你丫的還坐著干嘛呢，屁股粘椅子上了是不是，瞧你這點兒出息，就這樣兒還想自個兒掌鏡呢，給別人當一輩子助手吧。”

        時漫垂了垂眸，轉身去拿器材。

        她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跟王子華計較。

        沒那個必要。

        時漫背了一個挺重的包，周曼跟在她身后，抱著一個裝滿了零食的旅行包一起下車。

        “你先上去吧，我最后再上去。”時漫對周曼說。

        周曼抿著嘴唇，慢吞吞地上了車。

        時漫站在門口，幾分鐘后才見王子華幾個人搬著器材下來。

        動作極其緩慢。

        一舉一動都透著。

        不樂意。

        見時漫直勾勾盯著，王子華悠悠地說了句：“哥幾個，快點兒，別讓人等著急了。”

        手上腳上的動作卻是不緊不慢的。

        “王攝……”

        實在壓不住心里的火兒，時漫正要上前。

        路邊停下了一輛銀色保時捷。

        幾個人同時怔了一下。

        司機麻利地從車里下來，小碎步跑到后面，畢恭畢敬地打開車門。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條纖細白凈的小腿。

        和一只套在腳上的鎏金高跟鞋。

        細長的高跟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里面的女人不由埋怨了一句。

        司機伸出手，女人扶著從車里出來。

        看到面容的那一刻，時漫的臉瞬間冷了下來，溫和的眸底驟然霜降。

        胸中翻騰起一陣厭惡。

        方月然身上穿著一件及膝連衣裙，迎風拂了一下發尾，動作極其嬌媚地，將每一根精致的發絲縷到耳后。

        司機撐開陽傘，高高舉國方月然的頭頂，小心仔細地不讓一點兒陽光落到她的身上。

        方月然悠悠走到時漫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遍，不屑地嘲笑：“許京言要是早點兒知道你平時是這樣的，不知道該有多后悔。”

        時漫冷笑了一聲，淡淡地說：“他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是穿成這樣去拍外景，你會后悔的。”

        “哼，你少在那兒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方月然一臉盛氣凌人，“時漫，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我不僅比你漂亮，更比你有實力。”

        “哦，好啊，”時漫眉尾輕挑，嘴角上揚起彎彎的弧度，圓潤的眸子里盡是一片輕靈的笑意，即便穿著簡單，卻有自然明媚的光彩，“不過我可沒有準備紙巾給你這位公主擦鼻子。”

        導演從來不是公主的游戲。

        拍攝也不是精致的過家家。

        “你……”

        方月然的諷刺被時漫的不在意一一化解，顯得她特別無理取鬧。

        王子華幾個人站在時漫的身后，看得興致勃勃，要不是騰不出手來，真想鼓掌叫好。

        沒想到自家導演這么硬氣。

        看起來脾氣挺佛的，懟起人來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

        方月然口頭上說不過時漫，轉頭沖著孔靖發火：“誰給你的權利讓他們上車的？”

        孔靖：“……”

        “我們劇組的車憑什么讓他們上車，經過我的同意了嗎？”

        孔靖：“……”

        真夠小心眼兒的。

        方月然冷冰冰地對孔靖說：“快走，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孔靖有些為難，時漫沖他揚了揚頭，安慰道：“沒事兒，大不了我們今天去不了了，你們走吧。”

        “那……好吧……”

        周曼被攆了下來，下車的時候被方月然瞪了一眼，小心翼翼站到時漫身后。

        眼看著大巴車離開了這里，方月然這才上車，揚長而去。

        唯一的希望也熄滅了。

        幾個人又扛著設備回到車里。

        時漫站在路邊，想再等等。

        兜里的手機在這時嗡嗡響了起來。

        時漫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怔了怔。

        是許京言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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