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前應該沒做過多少惡事，相反，還做過不少好事，所以周身有淡金色的功德光暈浮動。只不過，因為滯留人間過久，那層光暈已經很淡了，以前應該更加濃郁。
帶著功德光暈的人投胎，來世都會有個好的前程，有功德光暈護身，蓮娘在人間又不曾為惡，秦廣王和判官都不會太為難她。
若是再耽擱下去，那層光暈徹底消失之后，蓮娘就成了逃逸的亡魂，有罪無赦。要么留在塵世間坐等魂飛魄散，要么被鬼差抓走去十八層地獄受罰。
即便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順利投胎，為了懲罰她，來世也會過得很辛苦。
“我明白，不過能不能容我跟他告個別？”蓮娘很平靜，對她來說，這二十幾年的時光已經是偷來的，每時每刻都像是最后的狂歡。能跟段郎有過這么一段幸福美滿的日子已經是老天爺的恩賜，她不敢再奢求太多，因為怕貪心不足，影響了段郎。
晏如點了點頭，看著蓮娘轉身離去，整個人周身忽然盈滿了沉重的悲傷，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沉重，那股悲傷蔓延開來感染了她，讓她有一瞬間像是溺水般喘不上氣來，痛苦、憋悶、絕望……
只是讓她離開那個人，這是為了他們好，她在心底勸自己堅定立場。
亡魂本來就不該滯留人間。
可是，看著那一抹窈窕的背影即將走出房間——
“等一下！”
蓮娘停在門邊回首看她，神情似有緊張，“鬼差大人莫非連這小小的要求也不允許？”
“不是……”晏如艱難地開口，但是開口之后她忽然拿定了主意不再糾結，“你不必去告別我們根本不是來抓你的！”
蓮娘愣住，驚訝地看著她。
“我只是路過而已，發現這里有鬼氣才進來看看，之前是故意詐你的！”她快速解釋道。
蓮娘這才想起，方才進來的時候晏如問她的第一句話是“為何在此處滯留二十幾年”，若當真是來抓她的，怎么會不知道原因。她驚惶之下未曾細想，也是因為這些年心底一直有這個隱憂，被人一詐就詐出來了。
“那您……您……”
“不用擔心了，只要你不作惡不害人我不會抓你的，”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也不會告訴別人你在這，不過你若是自己笨再被人發現了可不怪我！”
她語氣不怎么好，帶著點賭氣的意味，緊皺著眉，努力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可是蓮娘看著她，竟然輕笑出了聲。
“笑什么！我告訴你，你再晚點就要下十八層地獄了，最好趁著自己還有功德護身早早去地府報道，不然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晏如惱羞成怒氣鼓鼓地說。
蓮娘笑著，她原本五官就長得和善，此時看上去就跟個鄰家大姐姐一樣，“多謝大人提醒，我記下了。”
“謝什么謝！下次再看到你我一定會抓你回去的！大嘴，我們走！”晏如喚上大嘴準備離開。
然而沒走出幾步就被蓮娘叫住了，“大人且慢！”
晏如正為自己徇私枉法而苦惱，沒好氣地問：“還有什么事？”
蓮娘幾步上前，溫婉地行了個禮，腦海中閃過一張其貌不揚的面容，“大人可聽說過一位姓羅的鬼差？”
晏如仔細想了想，她認識的人本就不多，想來想去，印象里姓羅的只有一位判官，沒有鬼差，于是搖頭道：“沒有。”
蓮娘有些失望，又道：“那若是大人在地府碰見一位姓羅的鬼差，能否幫我帶個話？”
“地府那么多員工，我上哪兒去找，而且未必只有一個姓羅的，你再說得具體點兒。”這個羅鬼差大概就是幫她瞞天過海的人，晏如暗暗地在小本子上記了一筆，都怪這個始作俑者，要不是她（他）玩忽職守在先，她今天也不用徇私枉法！
蓮娘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記憶中哪個鬼差的樣子，卻只記得他皮膚偏黑，身材中等，面貌隱在暗處看不清楚。
還有什么……
“對了，他右手手臂上有一朵蓮花紋，那蓮花形狀大概是這樣的……”蓮娘用手比劃出了個形狀，“不敢勞煩大人刻意尋找，若是大人能遇見便幫我帶一句‘謝謝’，若是遇不到便罷了。大人的恩情，蓮娘來世結草銜環必定相報！”
晏如接過蓮花紋記下，心說你來世也報答不了，我又不投胎，嘴上隨口應道：“誰要你報答，走了！”說罷人已經帶著大嘴消失在了門外。
蓮娘望著他們消失的地方長出一口氣，劫后余生慶幸之余又忍不住想起晏如的樣子，念頭未落，忽有一道白光從外面落進來，蓮娘疑惑伸手去接。下一刻，攤開的掌心里多了一片葉子，這葉子形狀尋常，觸手有種溫潤清涼之感，十分舒服——
就像剛剛那個嘴硬心軟的女鬼差身上的氣息。
蓮娘莞爾，明明心腸軟放過她，偏還裝得兇神惡煞。看來地府的鬼差心腸都很好，就像以前幫過她的那個。某個身影在心頭一閃，尚未成形，注意力便被隔壁傳來動靜吸引。
連忙回房，卻見本在熟睡中的相公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正四下里張望，見她進屋一邊伸手一邊睡眼惺忪地問：“這么晚去哪兒了？”
蓮娘此時已經變了一副樣子，穿著破舊的衣衫，臉上起了皺紋，儼然一個五旬婦人，聲音也變得低啞，“起夜呢，怕吵醒你。”
上了床鉆進被窩里，男人的臂膀便伸了過來，她靠過去，兩個人緊緊偎在一起，耳邊響起男人并不動聽的聲音，“少年夫妻老來伴，一時找不見你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她會心一笑，眼角微微潮濕，掩飾地朝他身邊擠了擠埋怨道：“又說這些渾話，不早了快些睡！”
心卻像掉進了蜜罐子。
院子外面，大嘴忍不住問晏如，“娘親你為什么不抓她呀？”
晏如摸了摸他柔軟的額發，搖搖頭，“走吧，去下一個地方。”
沒人知道，在看著蓮娘的背影的時候，她的心底想起了另一道背影。
那個背影曾經在她的夢境里出現過，一樣的悲涼，一樣的絕望，仿佛明知前方是無底的深淵卻只能任由她們一步一步走進去。
在那個瞬間，她改了主意。
夢境里的人她救不得，夢境外的人總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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