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悲歡03
第二天清晨,伊童忽然從夢中驚醒。
她緩慢的睜開雙眼,黑暗依舊籠罩著整個房間。但是當伊童煩躁的躺下去,閉上眼睛意圖再回到夢境中去,反而睡意全無。
伊童索性從床上下來,赤足踩上地面鋪著的柔軟的天鵝絨地毯。然后走到窗邊,用手將窗簾拉開一個微小的縫隙。
此時外面的巴黎很安靜,夜幕還沒有徹底褪去,但天際已經露出了一線魚肚白,微露的曦光將整個城市染上一圈溫暖的光暈。
今天是禮拜日,有幾個身穿黑衣的修道士已經在街上走動,看方向應當是要去城中的圣母院進行禮拜日的祈禱。
在革命之后,巴黎很少再出現這樣富有活力的一面了。伊童感嘆一番后放開手,任由窗簾合攏,將那唯一投射進來的光芒再次吞噬。
門外值夜的女傭聽到了房間內細微的響動,猜測伊童應該是醒了。于是端著燭臺推開門,昏黃的燭光很快充斥著整個房間,照映出伊童白皙美麗的面孔。
“小姐?”
“蘿絲,給我洗漱。”
值夜的女傭蘿絲輕聲道:“好,我去叫弗爾達來。”
等到專門服侍伊童起居的弗爾達精神十足的來到時,小姑娘正乖巧的端坐在梳妝臺前,并已經自己穿好了襯裙。
弗爾達滿意的微微一笑,然后走到伊童身后:“我先給您梳頭吧。”
“父親和母親呢?”弗爾達的手滑過伊童紅色微卷的長發,輕柔地按揉著發頂,讓伊童愜意地瞇起了眼。
“公爵和夫人去聽禱告了,”弗爾達把伊童的發挽成一個發髻,而后再別上一個簡單的發飾,“您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羅伯斯庇爾閣下昨天送了拜帖來,今日將會上門拜訪。”
伊童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摩挲起首飾盒光滑的邊緣:“什么時候送來的拜帖,我怎么不知道?”
“其實公爵一回到巴黎就送來了,只是您之前著急參加宴會,錯過了信使。”弗爾達放下手里梳子,然后往后退半步,俯首恭敬道,“我為您更衣吧。”
伊童望向自己這位恪守禮節到了極致的女仆:“好吧。”
灰藍色的長裙逶迤及地,珍珠腰帶勾勒出伊童纖細的腰身。卷曲的紅色長發被挽成現下最流行的發髻盤在腦后,只在鬢邊散落下幾縷碎發。
弗爾達非常滿意眼前這位被自己打扮出的美麗淑女,難得好心情的笑了起來,連語氣溫和了不少:“待會兒您可別又在客人面前失禮了。”
伊童輕輕頷首:“我知道。”
來到會客廳時,卡佩公爵和瑪格達夫人已經完成了禮拜日的禱告,回到家準備和伊童一起吃早餐。
卡佩公爵和瑪格達夫人都虔誠地信仰著基督,每天準時進行黎明前的禱告。他們并不強求伊童照做,但是到了每個月領圣體的日子還是要到教堂去的。
但是伊童很清楚,如果自己能夠也表現出和他們一樣堅定的信仰,親子之間的關系或許還能夠更親密一些。
沉默著吃完早飯。按照羅伯斯庇爾送來的拜帖上所說,他今天早上九點就會到家中來拜訪。
果然,在九點的鐘聲敲響時,門口傳來一陣規整的敲門聲。女傭把門打開,就看到羅伯斯庇爾正裝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他并非一個人來,身后跟著的正是最近頗受羅伯斯庇爾重視的拿破侖。
卡佩公爵的臉上露出禮貌的微笑,在看清羅伯斯庇爾的身影之后便迎了上去:“歡迎你來家中做客,閣下。”
“能夠到公爵家中拜訪,也是在下的榮幸。”羅伯斯庇爾摘下頭上的高頂禮帽,躬身向卡佩公爵行了個禮。
“這位是我很信任的同伴,拿破侖·波拿巴,不久前他帶領軍隊取得了土倫戰爭的勝利,因此被封為準將。”羅伯斯庇爾往一側挪動了半步,露出身后的拿破侖。
他依然穿著那身軍官制服,但眉宇間戾色稍淡,隱約能看出細微的局促。
卡佩公爵與此次土倫戰爭的指揮官杜戈梅將軍有些交情,自然也在對方口中聽說過眼前這個極富軍事才能的年輕人。
而且卡佩公爵年輕時也在法國軍隊服過役,也知道仕途的不易,因此對拿破侖頗有好感,微笑道:“前途無量,年輕人。”
拿破侖似乎對自己能夠得到卡佩公爵的夸贊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臉上蔓延開一片極淡的紅暈。
伊童則一直悄悄打量著他,看到拿破侖出現的窘迫神情,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而拿破侖聽到伊童的笑聲后,很快抬起眼看向少女,然后微微繃緊了唇。
在雙方簡單的寒暄過后,作為半個女主人的伊童適時地開了口:“日安,羅伯斯庇爾閣下。”
看到精心打扮過的伊童,羅伯斯庇爾眼中短暫顯露出一抹驚艷,但很快就被他不動聲色的隱藏了起來:“日安,卡佩小姐。”
對于嚴格恪守禮法的羅伯斯庇爾來說,即便他昨晚和伊童已經相識,但現在也需要像陌生人,當著其他人再一次正式的問好之后,才能算作真正的認識。
習慣了無拘無束的伊童其實不喜歡這樣虛偽的禮節,但是她看出來羅伯斯庇爾很在意,于是她也就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滿。
幾人在沙發上坐下之后,更衣完畢的瑪格達夫人從二樓款款而來。換下一身去教堂時的深色長裙,玫瑰色的禮服再次將公爵夫人卓越的美貌完全凸顯了出來。
瑪格達夫人緩緩步下第一級臺階,不出所料地感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往自己身上聚攏。
然后,她與坐在沙發上的卡佩公爵相視而笑。
對于妻子無傷大雅的小小虛榮心,卡佩公爵還是常常主動的進行配合:“諸君,這位是我的夫人,瑪格達。”
“日安,公爵夫人。”
羅伯斯庇爾和拿破侖雙雙站起身來,向瑪格達夫人行禮。
瑪格達夫人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來自兩個年輕人的贊美,然后走到丈夫的身邊,緊貼著卡佩公爵的手臂坐下。
“我今天前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咨詢您的意見,”冗長的廢話說完,羅伯斯庇爾直奔主題,“您知道,如今國民大會里有很多陰謀家和騙子,隨時等待著一個把我推翻的機會。”
羅伯斯庇爾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是時候清算他們了,否則革命政權始終都搖搖欲墜。”
即使羅伯斯庇爾沒說一個關于殺戮的字眼,但卡佩公爵還是輕而易舉的聽出了羅伯斯庇爾的話外音——這位執政官依舊想把反對自己的人全部送上斷頭臺。
溫和的卡佩公爵并不主張執政官采用這樣的方式來大規模懲處自己的反對者,過度的血腥反而會引起人民的不滿。如今已經隱隱有了對羅伯斯庇爾的反對聲,卡佩公爵不知道為何對方還要如此固執地堅持這種暴戾的決策方式。
但總而言之,接下來的事情不方便讓其他人聽見,卡佩公爵的表情嚴肅起來,對伊童囑咐道:“伊童,為什么不帶著波拿巴將軍在后院里四處轉轉呢,年輕人就該多走動走動。”
拿破侖沒有說話,伊童也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沉默。不過從她微低的頭顱,可以看出伊童最后還是接受了卡佩公爵的提議。
畢竟在勃艮第時,像現在的情況也不算少。
離開主廳,進入到后院。金雀花細小的花粉被微風吹散,隨風飄揚在金色的溫暖陽光中,宛如一層清透的薄紗。
兩人都不自覺放緩了些步調。
專屬于卡佩家族的金百合花的族徽在這里隨處可見,拿破侖端詳片刻,忽然出聲詢問:“您有仔細考慮過自己的未來么?”
伊童身形稍滯,臉上不自覺露出迷惘的神色:“我好像……從來都沒有想過。”
她確實不曾想過。
兄長們都是各國大公或某省的總督,而幾位姐姐又先后嫁給了各國王室,成為維護卡佩家族榮耀,加強血脈親緣聯系的工具。即便她備受父母寵愛,可日后也免不了這樣的命運。
仔細凝視著伊童的拿破侖清楚地看見她碧綠色的眼瞳里的蒙起一層淡淡的水霧,像是森林被看不清前路的濃霧覆蓋。
拿破侖難得心境微妙。
這感覺像是滾燙的煙頭觸碰到掌心,沒有灼燒的痛感。反而更像被細小的絨毛溫柔滑過,攪得他無端的心癢難耐。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解放我的家鄉科西嘉。”拿破侖忽然挑眉而笑,徹底沖淡他眉眼間的淡漠,顯出一種和普通人相近的真實感。
“后來呢?”
伊童被拿破侖的話引起了興趣,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在父親和母親的支持下,去了巴黎軍官學校讀書,”拿破侖挑了挑眉,嘴唇微向下壓,似乎壓抑著一股巨大的怒火,“那里的貴族愚笨傲慢,仗著家世便盛氣凌人。”
拿破侖越說越激動,蒼白的臉上染上了緋色的紅暈。
“第一個賞識我的人,其實是保利,然后才是杜戈梅將軍。”拿破侖平靜下來,表情又變得和之前一樣冷漠,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不過后來,我親自用大炮鎮壓了保利。”
“能夠得到羅伯斯庇爾閣下的賞識,相信您很快就會在巴黎闖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的。”伊童微微仰頭看著眼前的青年軍官,語氣堅定。
拿破侖卻搖頭,否認了伊童的話:“羅伯斯庇爾閣下的時代很快就要過去了。”
他的話沒頭沒腦,而且很放肆。如果讓羅伯斯庇爾聽見被自己如此看重的年輕將領說出這種話,拿破侖必然免不了被送上斷頭臺的命運。
所以,伊童沒有直面他的問題,而是忽然踮起腳尖,摘下一朵開得正盛的金雀花放到拿破侖手里:“它曾經是若弗魯瓦五世帽檐上的裝飾,很美,對嗎?不過,像這樣開的茂盛的花并不常見。”
拿破侖盯著她的側臉。
陽光下,他甚至能夠看清伊童臉頰上細小的絨毛,臉頰微紅,像是真正的蜜桃。
“世界上沒有任何花朵能夠常開不敗,不過我不在乎它凋零的未來,只看重盛開的當下。”
聽著伊童的話,拿破侖最后忍不住笑起來,緩緩把手收攏起來,蓋住了那朵金雀花:“我會好好保管這份禮物的。”
“這不是禮物,”伊童搖了搖頭,“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給你更奢華的禮物,但你肯定不會收。”
拿破侖沒有說話,蹙著眉,勉強算是默認了伊童的話。
“所以我會給你一份更特別的禮物,來自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伊童·卡佩。”
拿破侖緩慢的眨了下眼。
確實,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伊童·卡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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