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人
他胡亂跑，竟也被他撞到了廚房那處。
廚下眾人得了這位貴人的賞，此時(shí)見他又往這頭來，無不客氣熱忱。聽說要帶路，爭(zhēng)相為祁世驤領(lǐng)路。
祁世驤回到安府為他備下的客院。
貼身小廝見他回來，提著的心才放下，忙上前去伺候他，道：“公子，方才安府管事送了點(diǎn)心來，你可要再用一些。”
祁世驤哪有心思吃點(diǎn)心，他心口好似壓了甚么東西。他揮揮手，那小廝讓人撤了食盒，又伺候他洗漱。
他換了寢衣躺下，枕被間那濃郁熏香令他很是不喜。他幾分嫌棄地拉低了被頭，又胡亂將自己衣裳團(tuán)做一團(tuán)，直接當(dāng)了枕頭。
許是今日奔波，舟車勞頓剛到寧源，晚間又折騰一番，秏了精力，他竟是很快入睡了。
朦朧間，晨曦進(jìn)了床帳。
婢子來喊他起床。
“三公子？”
那婢子聲兒千柔百囀，似天寧寺三月鶯啼。
“三公子？”
他眼皮沉得很，像是粘到了一處，竟是怎么也睜不開。
“三公子？”那婢子湊得極近，薰得香亦令他不適。他想斥開她，讓她滾遠(yuǎn)一些。
嘴也被封了。
那婢子竟妄為到私自掀開他薄被。
“大膽！賤婢！”
他大叱一聲，猛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他的貼身丫鬟夏瑤。
他怒道：“住手！我不是讓你別進(jìn)我屋子伺候！母親不是已經(jīng)將你趕去莊子上了！你為何還在此處！”
那夏瑤道：“奴婢想伺候公子一輩子，不愿去莊子上。公子吃了我吧！”
祁世驤大怒：“放肆！我學(xué)的是祖父親傳的祁家槍，練的是天寧寺的正道功法。豈能像你們這些歪門邪道一般，食同類增功力！”
那夏瑤散了衣裳又撲上來，他像上回一樣，賞她一記窩心腳，把她踢得老遠(yuǎn)。
他怒不可遏，系緊褲頭，下得床來，正打算喊人將那賤婢拖出去。忽見那伏地的夏瑤一身淺碧裙衫，微微抬了臉朝他看來，一張姝色隱現(xiàn)的粉白面龐上沾著淚珠。
身旁食盒的湯汁灑出一半。
“你、你不是夏瑤！”
“三公子，我就是夏瑤。”
他有些糊涂，他記得夏瑤不是這樣的，但不知為何，她說的話兒，他卻那樣輕易相信了。
他把要拖她出去的事兒給忘了，看一眼那打翻的吃食，道：“再拿一盒便是，哭什么哭，你們女子就是煩！”
那夏瑤道：“不快活自然就要哭。”
“我稟了母親，不讓你到莊子上去就是了。你、你……”他有些別扭道，“你還是在我院子里伺候我。”
“好，有了三公子我才快活……”
……
祁世驤緩緩睜開眼，外頭天光已是大亮。他僵著身子，呆愣愣看向帳頂。
為何會(huì)做這般怪夢(mèng)？
他記得那個(gè)夏瑤，是個(gè)不知羞的。仗著自己爹娘在管事面前得臉，調(diào)來他身邊做他的貼身丫頭。她有事沒事總愛往他眼前湊，他嫌她煩。直到那日晨間，她竟敢！他狠狠踢了她一腳。
可夢(mèng)里她變臉了，竟變作了另一張臉？
想到此處，祁世驤很是羞惱。如何那個(gè)胡言戲耍自己的奸滑丫頭能入夢(mèng)。他臊得臉通紅，急急坐起，道：“來人！來人！”
小廝忙推門進(jìn)來：“公子，您醒了！”
他又道：“去！你先下去！”
小廝一頭霧水地退下。
他滿滿地羞恥，繼而又很是惱怒。他狠狠捶了一下床，聲氣兒更響了：“滾進(jìn)來伺候！”
兩個(gè)小廝頭皮發(fā)緊，進(jìn)來伺候他穿戴洗漱。
一小廝正要收拾床鋪，祁世驤阻道：“住手！”
小廝立時(shí)頓住，等在一旁聽他吩咐。
“中褲、褥子、被子都燒了！”末了又添一句，“不許再用這等低劣熏香。”
小廝趕緊將這些卷到一處，抱著出門去銷毀。
一小廝艱難道：“公子，小的沒瞧見您的玉佩？屋子里都找過了。”
那玉佩是他與大哥出生時(shí)，祖父命人制的。他想到甚么，飛奔去追那捧走被子、床褥的小廝。
那小廝手腳快，已將被褥捧至下人房。
公府有隨行的嬤嬤看顧、料理祁世驤日常，見著小廝捧來這被褥，打開一看，笑瞇瞇道：“咱們?nèi)右渤扇死病！?
那小廝大上祁世驤兩歲，撓了撓頭，嘿嘿笑：“公子正發(fā)火呢。”
話音剛落，祁世驤便沖進(jìn)來。見自己那污了的中褲、被褥正在一旁堆著，也顧不得那許多，好一陣翻看，并未見到玉佩影兒。
嬤嬤道：“三公子找何物？”
祁世驤焦急，沒找著玉佩，人便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院門。跑至廚房那處才想起來，他并不記得原路。只捉了個(gè)廚下的燒火丫頭，道：“你們府里那種著榆槐的寶瓶門在何處，快帶我去。”
那丫頭見貴人讓她帶路，雖有些畏縮，但也將祁世驤帶至他昨晚意圖捉邪祟之處。
此處甚偏，全沒了正院與客院的富貴氣象。柏樹蒼青，修竹郁翠，遠(yuǎn)處榆槐再不似昨晚張牙舞爪模樣，那榆樹梢頭都鑲了一圈綠油油嫩邊兒。
祁世驤一直行至寶瓶門邊仍不見他的玉佩。他猶不死心垂頭找尋。
“貍奴！”
他嚇一跳！
他正弄丟了祖父給他的玉佩呢，怎地祖母來喚他！
“小貍奴，快快出來？”
他舒一口氣，才不是祖母的聲音，這是平陽府寧源縣，不是京城。不過這會(huì)兒他聽清楚了，這聲兒他認(rèn)得！
“我的好貍奴，我最喜歡你。你再不出來，我便不抱你了！”
祁世驤又急又羞又惱又怒，起身過了那扇寶瓶門，走到暗角處芭蕉邊那半蹲著的淺艾色身影前面，咬牙道：“閉嘴！大白日便摟摟抱抱，好個(gè)不知羞的賤婢！”
如鶯收起手中物件，直起身，回過頭來，見是昨日那人，真是冤家路窄啊。
她今日膝頭沒有再腫起來，想是那藥油好，方嬤嬤手法也好。不過昨日浮腫猶在，疼痛依然。要不是為了尋貍奴，她是不會(huì)出來的。這處園子離他們偏院近，貍奴常溜出來撒野。
誰想又遇著這人呢！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誰又是水和泥捏的？
他說話難聽，她亦沒了婢女的謙卑，仰著粉白臉兒，柔柔道：“誰不知羞呢，誰大白日摟摟抱抱？我們下人低賤，公子高貴，何必還要與我一般見識(shí)。我是安府的人，私下里愛說話就說話，不愛說話才閉嘴。公子是安府客人，未免管得寬了些。”
她嬌聲嚦嚦，聲柔話緩，不緊不慢說了一大串兒，句句將他的話?cǎi)g回。
他聽了那聲兒，想到松山清晨的鳥鳴。她說了些甚么，全然不入他耳。
晨間有清風(fēng)。
她嬌小人兒立在蕉葉間，清風(fēng)拂一拂，那碧汪汪蕉葉輕舞。蕉葉尖兒點(diǎn)點(diǎn)顫顫，好似撓在祁世驤心頭。
他心口處發(fā)麻。想起這聲音來！夢(mèng)中夏瑤喚他起床，用的竟是這副嗓子！
就是這聲兒?jiǎn)舅叭印保?
他羞惱起來，斥道：“放肆！賤婢！安府當(dāng)真是沒個(gè)規(guī)矩！上梁不正下梁歪！甚么污糟事都抖露出來！晚上摟摟抱抱不夠，連個(gè)小小丫鬟也張口閉口抱不抱！不知羞恥！竟敢同我頂嘴！好大膽！跪下！”
他錦衣華服，鑲寶配珠，一身公府嫡公子氣派，斥起旁人來很有幾分氣勢(shì)。那錦繡堆里帶來的矜貴傲慢，如鶯在安慶林身上沒有見過。
若是沒有前頭那兩遭，她糊弄一番也就過去。但眼下膝頭傷痛還在，還想讓她跪？“摟摟抱抱”、“污糟事”、“不知羞恥”，聽聽，這都是甚么玩意兒，還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大清早被拱起火來，但面上的笑是絕不落下的，佯作勸道：“安府既是梁兒不正，公子是貴人，勿要委屈待在險(xiǎn)地，且快快離了才是正經(jīng)。聽說污糟人眼里多污糟事，不知為何污糟事要對(duì)著公子抖露？”
她拿軟話刺他，刺中他內(nèi)心隱秘，也戳炸了他肺管子。
“住口！賤婢！”他狠狠推她，“你以為我愛來你們安府。還不是你們安慶林安老爺扒著我二叔！你們安府不污糟？鎮(zhèn)日干些茍且之事！”
他本就不喜這寧源安家，更討厭這牙尖嘴利的奸滑丫頭！平陽府與他犯沖。他今日便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如鶯聽他奚落自己父親，心中難堪，被他一推，倒退兩步，一把撐在身后院墻上，沒有撐住。因手心拿了方才撿到的物件，快撐上墻的時(shí)候忽地想起，又堪堪停住。
一把跌坐在地。
“給我！”
他見她雙手背在身后，躲躲藏藏，不知藏著甚么。方才他從寶瓶門那過來斥她，見她正彎了腰撿甚么東西，莫不是他的玉佩？
如鶯被這人氣笑，道：“不給！”
“把你撿到的東西給我！”
她撿的東西，憑甚么他說給就給，多大臉？
“既我們安府污糟，貴公子您怎地還想要這污糟之地的東西？”
祁世驤不跟她費(fèi)口舌，這安家沒一個(gè)好貨色，連個(gè)丫頭都這般奸滑令人厭。他去捉她藏在身后的手。
她藏著不給他，另一只手狠狠捶他胳膊。
他身量高她一頭有余，常年習(xí)武，能輕易制住她。一手便能箍住她肩，制著她兩只不安分的胳膊，身子將她牢牢壓在墻上，另一只手去掰她手指。
如鶯臉悶在他胸口，陌生的熏香撲面而來，他衣袍上的織金刺繡刮蹭得她臉疼。她頭不敢再動(dòng)，細(xì)軟手指受不住他蠻力掰扯，手指一松。
祁世驤碰著一個(gè)尖尖硬硬的東西，他一愣，拿到眼前來看，是一只粗制的金花葉簪子，花色俗氣得很。
旭日一照，金光閃閃，很是刺目。
昨晚那安慶林小妾正是戴著它，趴伏在此處地上，鬢發(fā)散亂，唯這支簪子隨著她不住晃動(dòng)，在暗夜閃閃發(fā)光。
他羞窘惱怒，一陣心浮氣躁。
如鶯見那人又沒了動(dòng)靜，趁他不備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本半蹲著，不防她忽地出手。他有拳腳功夫在身，反應(yīng)不似常人，一把捉住她的手，倒退一步，二人齊齊跌了出去。
如鶯唇兒磕在他下巴處。
二人都僵住了。
他一時(shí)有些不可置信，怒道：“賤婢！你！你！”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慌慌張張起身，道：“誰讓你來搶我東西！”
他將手中那物狠狠砸進(jìn)草叢里，大聲道：“這等俗物，你當(dāng)小爺稀罕不成！”
“不稀罕你搶甚么！誰讓你湊過來！不知羞恥！”如鶯也惱，忙將方才他斥自己的話兒還給他。
說完便跑。
祁世驤自醒來，便羞惱得無以復(fù)加，此時(shí)被如鶯指著臉說自己不知羞恥，好似被扒皮抽臉，渾身上下火辣辣。
氣急怒極之下，一時(shí)連尋玉佩的心思都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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