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子
安如蕓昨晚被小鄭氏發作一通,警告她日后不準再提“平妻”,亦不許再與林寧兒胡鬧。
她瞬時熄了火。
如鶯今日上馬車時,見安如蕓同只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沒了往日鼻孔瞧人的神氣模樣。
兩人誰也不說話。
林寧兒再說些“嫡庶”甚么的說辭,安如蕓也不敢接了,接了她就要丟丑。沒準安如鶯正在一旁等著看她笑話,連自己娘都說了,那對母女蔫兒壞。
安如蕓想一想,安如鶯確實從沒宣揚過她的不好,也沒帶著人堵過她,大家都說她聰慧好學,夫子亦常?渌。她面兒上這樣好,沒準壞都憋著,不就是蔫兒壞么。
她盯著如鶯后腦勺再看幾眼,越看越覺得自己母親的話有理。
林寧兒“討伐”如鶯之計,因安如蕓做了“逃兵”,也大大不順了。
人家自己嫡小姐都不在意這些,你一個外人,鎮日嘰嘰歪歪捉著別人庶姐說事,真個兒狗拿耗子呢。
時日久了,旁的同窗有些看不下去的,也漸漸不來與林寧兒摻和這事。無他,怪沒意思的。
林寧兒看著安如蕓,只道她爛泥扶不上墻。
安如蕓難得小聲回懟了道:“我才不是爛泥。我也不是壁虎,不要上墻!
林寧兒那糟心之家一有事,心中難免郁郁。
回學堂再見著如鶯笑靨如花,那原與自己要好的幾個官家嫡女,竟也往她身旁湊,她手中拿著的雙面繡團扇柄快搖斷了,也不能將這夏日燥熱驅走。
如鶯的書袋已是從“桐始華”換做了“貓戲蓮”。
女夫子們教授古琴、棋藝還有女紅,如鶯忙的不可開交。自己書袋上的“貓戲蓮”圖是母親繡的,固然是極出色的,她可喜歡!但她也想自己繡啊。
女紅夫子是個蜀地來的,擅蜀繡,明麗的絲線一股股自她指端垂下,由深至淺,劈得細若發絲。只青一色,便“幻出”無數種來。
如鶯誓要學好這門課,將小貍奴春夏秋冬四季、三百六十五日不同天的模樣都繡出來。
她哪里能有閑心對林寧兒上心?
況且自上回林寧兒在學堂截住她,說些“庶女不配”的話,她才知曉她是因了這個緣由憎惡自己可笑的是,那與她日日黏在一處的人才是她憎惡的庶女呢。林寧兒對著自己厭嫌,可真真是白使了她一腔的勁兒。
如鶯徑直無視了這些不相干的人與事,垂頭扎進自己課業中。
時日緩緩過,悄無聲息亦無波。
彩線初繞,纖針慢走,碧紗窗外綠蔭濃;
貍奴方成,胖腿短身,庭前院后梧葉落;
彩線再繞,飛針疾走,檐下禿枝覆細雪;
貍奴戲蝶,醉眠籬邊,墻角新綠忽又添。
“鶯姐兒的繡活越發進益啦,嬤嬤也趕不上了!貍奴竟繡得這般栩栩如生,小姐你瞧,是不是?”
虞氏接過方嬤嬤遞來的繡棚看,草木清雅,蝶貓靈動,設色大膽,繁極若簡。她點頭道:“不錯。蘇繡、蜀繡兼顧的好!
如鶯已是娉婷婷少女,身段抽了條,楊柳細腰薄削肩,纖頸丹唇芙蓉面,再不能似從前,嬉笑蹦著問嬤嬤好不好看,妙不妙。往日靈巧俏皮皆收進一雙美眸中,淺藏在眼底。
如今多了許多貞靜。
她聽母親這樣夸她,不禁笑一笑,眼底那些俏皮得意沒藏好,一時露了出來。
方嬤嬤道:“何止是不錯!簡直是兼顧的太好了!”
方嬤嬤是松江府人氏,當年是虞氏母親的陪嫁丫鬟。松江府有蘇繡大戶,蘇繡技術是一絕。方嬤嬤也毫不遜色。
這三年來,如鶯初學蜀繡、再學蘇繡,方嬤嬤傾囊相授。如今如鶯青出于藍,她自然比誰都高興,她半埋怨道:“小姐你像鶯姐兒這般大的時候,繡活可不如她呢!”
如鶯難以想象自己母親十六歲時是何等模樣,更驚訝自己在這個年歲時,繡技已是超出了彼時的母親。
方嬤嬤這兩年說話越發像老小孩,常常揶揄母親,她聽了想笑。
母親還是從前模樣,無大喜無大悲,從來淡淡,老天亦厚待她,她似還是從前模樣。
如鶯忍笑忍得辛苦,擼一擼手邊貓兒,道:“嬤嬤可知曉今日府中為何這般鬧哄哄的?人來人往,好似多了許多雜役。”
方嬤嬤道:“你父親修葺院子呢!
“好好兒的,何處要修葺?”
“客院要修葺、園子里要修葺,我們住著是好好兒的,國公府的人來住了,恐顯得寒酸,多貼些金片銀屑的,襯得起貴客!
方嬤嬤對那祁尚儒也有些怨念,好好的公府門第出來的,偏喜與妾室一家攪弄在一塊。
三年前,祁尚儒一行去河南,經過寧源縣,來安府住了幾日,安府仿佛鍍了金,安老太更好似泥菩薩塑了金身,不把自己當個凡人。
安慶林這幾年油水越發足了起來,小鄭氏生意也是風生水起,府中眾人更是捧著她。
好在他們院子里也有了小廚房,再不用等大廚房那的飯食。虞氏這邊眾人與外頭也更隔絕,自成一方天地。
如鶯十三入學塾,去歲年末離開,今春便也沒再去了。一茬茬新人來,一茬茬舊人走。
她也成了學子里年歲大的。
她還記得她入學那年,有個十五歲的學子,直言自己明春便要成親。彼時她驚訝又新奇,忍不住偷偷回頭看,想看看那人長甚么模樣,說話時候是甚么神情。
如今自己也十六了。
她有二三走得近的好友,早已定了親,其中一人今秋成親。
如鶯沒有閨閣女子的春愁,她有母親、嬤嬤、阿碧和貍奴,也有許多風物志來解悶,沉迷為貍奴繡像,并不悲春傷秋。
而三年前那英國公府的討厭貴客,早已成了她久遠記憶里的浮塵,風吹一吹,早散了。
此時方嬤嬤再提,她亦覺同她無關。
她道:“客院修了我們住不著,園子修了我們可是能賞一賞的。許是新載了名貴花木呢?日后我還能陪嬤嬤去瞧一瞧。”
她笑語盈盈,愛說嬌話討嬤嬤歡心,嬤嬤轉怒為喜,道:“那便好,等著我們鶯姐兒與我一道去賞花。”
小鄭氏正陪著安慶林賞花。與其說賞花,不如說巡園,園中正在挖池蓄水、移花栽木。
這幾年小鄭氏過得極滋潤。
大鄭氏手段了得,一直隨了祁尚儒在任上。寧源臨著河南,大小鄭氏偶有碰面。二人商家出身,擅經營之道。大鄭氏背靠祁尚儒,將一本生意經念得出彩。
小鄭氏亦得到許多生財門道。許是錢財養人,她較從前圓了一圈,原本不甚出挑的長相,如今更顯平庸。
安慶林已蓄了須,眼角有了細紋,模樣仍是好的,還多了些志得意滿與官威。
小鄭氏當年在閨閣就對他一見傾心,不顧他清貧有家室,拗著家里,硬是跟了他。走到今日,每一步皆靠她的籌謀。如今,陪在他身邊的人是自己。放眼寧源,諸人只知鄭夫人,誰還聽說過虞氏。
她籌謀自己婚事、籌謀丈夫仕途、眼下也開始籌謀兒女前程。
安如蕓已是十六,按說早該說親,但小鄭氏瞧遍寧源,卻沒相中一人。她與安慶林早已意動,盼著祁尚儒那頭一句話,安慶林便可赴京“飛升”,安家舉家遷往京城。
屆時安賢良、安如蕓再議親。實在不濟,她手中捏了英國公府這條線,總能為一對兒女謀個好前程。
那些年,安如鶯在學塾處處壓安如蕓一頭,安如蕓回家鬧著不去學塾、問她是不是“平妻”。這些事如針扎似的時常往小鄭氏心口扎一扎,小鄭氏焉能忘記?
安慶林去京城,做京官,安家夫人只能是她一人,安家只有一對嫡出子女。她要讓虞氏母女一生終老安源,那京城的好處、京城的富貴,虞氏母女半點都別想沾。
當務之急是為安如鶯尋個安源的如意郎君。
她瞧向安慶林,一雙眼中帶出些許風情,為那平平無奇的臉龐添了一絲生動:“林哥,你瞧著這些,可還好?這些太湖石是南面太湖邊上來的。我們暫且用一用,日后可是便宜了旁人!
安慶林聽明白小鄭氏意有所指,想到自己許是不久后便要離了此地高升,不由意氣風發,更是對小鄭氏滿意,道:“都好,府中事由你操持,必是周全的,我很放心。這太湖石不錯,祁大人那客院中也放些!
小鄭氏道:“已是放了。林哥,宋老太傅生辰那日,不若將鶯姐兒也一并帶了去。再怎么說,她也是在太傅名下學塾念了三年書的!
安慶林從來滿意小鄭氏溫柔小意又賢惠,聽她不忘關照自己長女,道:“是,鶯姐兒理應過去。與蕓姐兒一起,到時女眷一處,你多照看著些!
小鄭氏應下。
如鶯聽說宋老太傅生辰竟要大辦,很是吃驚。
宋老太傅自三年前回鄉,拒見眾人,深居簡出,她一個去學塾的學子,只遠遠見過一兩回呢?為何這回竟要大辦?
阿碧道:“府中都傳遍了。是圣上下了旨意,召宋老太傅回京,還派遣天使來,為老太傅做壽。府中不是在修葺園子、客院,迎英國公府的貴客么?小姐可知公府的人為何還要來咱們府?都是為了給太傅做壽呢。小姐可還記得,小貍奴叼了玉佩回來,我領了一百兩銀子的事?就因公府貴客要來,府中下人閑了沒事便又開始提當年那銀子的事了。”
哦,如鶯記起來,那個英國公府也不全是討厭人、討厭事,他們還給她送了百兩銀子過來。
“原是這樣。那宋老太傅是要回京城了。”她又不解,道,“為何鄭氏這般熱絡,竟想著帶我去?”
這道題阿碧不會。
方嬤嬤道:“她是商賈之家出生,最是精于算計。對姐兒這般熱絡,無非是姐兒身上有她所圖。約莫是想將姐兒賣個好價錢?”
阿碧“噗嗤”一聲笑。
如鶯聽懂了,道:“她有安如蕓能賣,我的事自有母親與嬤嬤做主,還輪不到她插手!
一會又道:“宋老太傅離京,我在他老人家學塾三年呢。那我是去還是不去?”
虞氏道:“去吧。應當的!
那日天暖,風兒正柔,一樹樹粉嫣嫣杏花兒含羞,如鶯躲了絲竹聲喧,避開濟濟賓朋,攜了阿碧自幽徑深處款款行來,迎面立著一位公子。
如鶯不識,垂頭略禮,避讓一側。
春風多情,剎那間萬紫千紅失卻顏色,年輕公子似是失了魂,立在小徑中間,呆呆看著如鶯。
(https://www.dzxsw.cc/book/42645008/3125365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