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種地
鄉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土里刨食是本分,老海怪很快就把從老陳先生那里學來的書云子曰,一點一點地歸還了孔夫子。肩上牢牢實實地擔起了這個家,每天天剛放亮,老海怪就肩扛著木梨,牽著兩頭皮包骨頭的犍子下地去了,擔心會把兩頭犍子累倒,大多農活兒,老海怪都自己干,卻把牛放到有青草的地方吃草。
幸虧老天爺賜他一副好身子骨,勉強沒被繁重的農活兒累垮。
家里有十多畝不錯的田地。年前父親留下的苞米種,只夠種五畝地,余下的空地,沒有種子了。
“去年年頭不好,沒剩下什么東西。”父親吱支吾吾地說道。
“那怎么辦?把地撂荒了?”兒子問道。
父親兩眼茫然地向地里望著,沒有了一絲兒的主意。
老海怪看出父親的窘態,便不吭聲。
上午收了工,老海怪回家吃過晌飯,撂下筷子,出門往劉老三家去了。
劉老三家住在村前河沿上。聽見院子里的狗叫聲,劉老三的兒子拴柱出來打狗,見了老海怪,順口說了一句,“海怪來了。”說著,便把老海怪往家里讓。
拴柱和老海怪同歲,身子骨單薄,在老海怪面前,像一個還沒發育好的小弟弟。
海怪是吳德仁的外號,在村子里,一向是忌諱別人這樣叫的,更何況身子長得這么單薄、干巴的拴柱,竟敢直呼他的外號。老海怪氣得臉色發紫,無奈眼目前兒,身處人家的屋檐下,不好發作,只能白了拴柱一眼,氣鼓鼓地問道,“倷爹在家嗎?”
“在,”拴柱理會到自己口誤,不該直呼老海怪的外號,結果惹著老海怪了,便放了小心,低聲說,“在炕上歇著呢。”
老海怪進到屋里,見劉老三正坐在炕頭抽煙。
劉老三看見老海怪進來,猜想他爹又要借錢了,自己沒臉來了,只好打發兒子來借,心里便有幾分不悅,不冷不熱地問了句,“是倷爹讓你來的?”
“不是,”老海怪說道,“我想來問三大爺一宗事兒。”
聽了這話,劉老三放下心來,放緩了口氣,問道,“什么事?”
“俺家眼面前,還有十來畝地沒下種,我想問問三大爺,那十來畝地,種什么好?”
劉老三聽過,吧嗒了兩口煙,思忖了一會兒,把煙灰磕到炕上銅盆里,沒直截了當回答老海怪的問話,嘆了口氣,說道,“唉,早先倷媽活著時,雖說沒少挨倷爹打,可那會兒,倷爹好歹還知道過日子。
“自打倷媽老了,倷爹這些年,壞了個煞實,日子不正心過,家底兒也折騰空了,雞鴨豬羊不養,又不知攢糞,光靠一點牛糞和大糞,能種多少地呀?沒有糞,能種什么?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依我看,只能種大豆了。大豆這東西,沒有糞,還能結個角,要是種別的,依我看,就是瞎子掌燈,白費蠟。”
“照三大爺看,十來畝地,得多少大豆種子才成?”
劉老三翻動了一會兒眼珠子,說道,“一畝地,至少一升豆種,十來畝,怎么也得一斗豆種。”
“一斗?”老海怪聽了,兩眼有些發直,欠著半個屁股,坐到炕沿,耷拉著腦袋,不再說話。
他知道,他們家現在,一粒大豆也沒有。一斗大豆種,對他們家來說,簡直是一筆巨額財富。
見老海怪坐在炕沿不說話,劉老三猜出他的難處,想想自己家里也有孩子,心里難免生出些許憐憫,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唉,海怪呀,眼下你下了學,回到家里,我看這也挺好,三大爺看你這孩子不錯,又知書達禮,現在也不老小了,正該把家擔起來,可別再由著倷爹胡來了,古書上說的話,也不能全聽,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爹不成器,該禁管的,就得禁管。
“我看這樣吧,我原想呢,今年也種二十畝大豆,把地換換茬兒,眼下倷家沒有豆種吧?地不等人呀,待會兒,我叫拴柱把大豆種搬出,你拿去種吧。正好俺家還余富些苞米種、花生種,我今年,就多種些花生和苞米吧。”
得了劉老三這話兒,老海怪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兒,跳下炕去,朝炕上的劉老三跪下,蠕動著大厚嘴唇,向劉老三發誓,“三大爺,你放心,趕到今年秋兒,我要是不還你三斗大豆,我的吳字,就翻過來寫!”
“拉雞巴倒吧,趕緊起來,海怪,”劉老三忙從炕上下來,扶起老海怪,嘴里不住地嗔叨,“年紀輕輕的,賭什么誓?三大爺信你,才把豆種借你。快拉回家去種吧,眼瞅著快到芒種了。三大爺看你一小就是塊兒材料,你只要把倷爹禁管住了,指定能把日子過好。”
劉老三喊來兒子拴柱,把老海怪借大豆種的事說了一下,讓兒子和老海怪一塊兒,把大豆種過好,老海怪回家套車,把豆種拉走。
只兩天功夫,老海怪就把大豆種下。十來畝地,總算沒有撂荒。
農忙過后,老海怪又在村里討來些各種菜種,翻好院子里的菜地,畦了各種常吃的蔬菜,雖說稍稍有些過季,在老海怪的精心照料下,一個月后,老海怪家的餐桌上,總算有了時鮮的蔬菜了,盡管沒什么油水,清湯寡水的,可也比只拿苞米面餅子蘸鹽水強得多,吃起飯來,也比從前更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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