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是姐姐,她也比我先遇見你。可是,我與她素未謀面,甚至生長在不同的環境下,又怎么能成為和她一樣的人呢?”宋知跪在天圣殿中間,突然一下塌了腰,卸了力癱坐在地上。
紅衣勝火,在周圍陳設肅穆的天圣殿中,顯得格外刺眼。
像一朵,完全凋落的紅色山茶花。
言念及此,趙以宸無法沉默,宋知確實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替身的存在。
在他知道黎思是對他有情以后,他甚至都無法正視自己與宋知的感情,心底里還延伸出一種莫名的罪惡感。
“朕已經在想法彌補了。”他盡量隱藏自己的情緒。
“彌補?我不需要你的彌補。”宋知無力,她總是來晚一步,賀蘭灼是這樣,連趙以宸也是。
仿佛她這后半輩子,都要籠罩在黎思的隱蔽下,不能擁有自己的姓名。
“那朕該如何?”趙以宸無力地捏了捏眉頭,他實在不會哄女生,總是拿宋知束手無措。
黎思并不需要哄,有著禮制的隔閡在,黎思也不敢向宋知這樣明目張膽地質問著趙以宸。因而趙以宸并不需要在這方面多費心思,但宋知不同。
她表面上卑微如塵埃,實則心里誰都不服。卑微是為了生存,那股不服輸的勁,才真真是她的本性。
宋知深吸一口濁氣,而后又重重嘆出:“身居廟堂之高而憂其民,你自出生就承擔著這樣的責任,而我不是。”
“宋知,只要你不離開,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給你。”趙以宸選擇妥協,在這段感情快要消散之際,他才想起要抓住它。
“什么都可以嗎?”宋知帶著哭腔問了一句,這時她才明白,原來痛到極致是會笑出來的。
“什么都可以,皇后之位也可以。”趙以宸除了這些枷鎖,沒有什么能給宋知的,他從金臺上走下,蹲在了宋知身邊。
宋知抬眼,哭得梨花帶雨,映著屋外聒噪的天,兩人四目相對。
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弈,即使對方已經繳械投降,而這遲來的妥協,也太晚了些。
“趙以宸,我擔不起皇后的責任,你追封姐姐為皇后那是你的事。我不愛臣民,更做不到你這般將臣民視作一輩子的責任。”宋知看著趙以宸的眼睛,眼神里繾綣著最后一絲愛意,“因為我原就是千萬萬臣民中的其中之一。”
宋知不像黎思自小就在深宮里待著,不知道什么是權利,不過是萬千普羅大眾的其中之一,沒有坐上那個位置的勇氣,也沒有能站在趙以宸身邊的資格。
“什么意思?”趙以宸明白宋知的意思,但他還是不死心地想問上一遍。
“意思就是,求你放我走。”宋知幾乎是帶著懇求的語氣,她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同趙以宸對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把自己放在了一個與趙以宸同等的位置,久而久之的,她快要忘了,她與趙以宸之間,橫著太多無法跨過的鴻溝。
“淑怡不管了?小宸和小知也不要了?”趙以宸的眼里有些淚光,語氣突然弱了下來,“就連朕,你都不要了嗎?”
“陛下是臣民的陛下,是整個錦州人民的陛下,而宋知就只是宋知。”宋知將頭低了下去,輕輕地在地上叩了叩。
“你不是說過,要救朕的嗎?”
“陛下現在,不是有了能直面自己內心的勇氣嗎?”
從端淑貴妃到黎思,這兩人都是趙以宸心里的疙瘩,長期生活在重重枷鎖的桎梏下,趙以宸都失了面對自己內心的勇氣。
是宋知,帶他真正地認清了自己。
而現在,宋知卻要離開,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她。
趙以宸起身,背過身去,一如他們當初剛見的那樣。
只聽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回漪瀾殿去,沒有朕的準許,不準出來。”
這回,宋知重重地在地上朝他磕了個頭,發髻上的朱釵也因此叮當作響。
她明白,這是她最后一次見到趙以宸。
宋知離開天圣殿以后,趙以宸喊來了秦內侍。
“秦德懷,擬旨吧。”
“遵旨”
“貴妃自大漠歸來,身中奇毒,病無可醫,于今日,薨。”
“陛下?”
宋知將才還活生生地從天圣殿出去,現下怎的就要擬這種旨意,秦內侍不解,卻也不敢違背。
“按朕說的寫,再為她準備一匹馬和足夠多的盤纏,此事你我知曉即可。”趙以宸說完這些,轉身朝內殿走去。
宋知出了天圣殿,回頭望了望它的殿門,自顧自地說道:“趙以宸,如今我也算是嫁過你一次了。”
是夜,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騎著快馬離開了錦州城,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全然沒有看見身后城墻上的人。
趙以宸雙手背于身后,望著宋知離開的方向,又焉知,那不是他想跟隨的地方。
但她說得對,宋知就是宋知,而趙以宸,是千萬人民的趙以宸。
“陛下,那只花色的兔子,去了。”秦內侍知道這兩只兔子被宋知當成寶貝似的養著,驟然死了一只,他都不敢來稟告趙以宸。
趙以宸愣了愣,眼底里閃過一絲淚光,閉上了雙眼,語氣沉重:“葬在漪瀾殿旁邊吧。”
他走下城墻,拖著繁重的錦袍,身后跟著數十人,如同一道又一道看不見的枷鎖,將他的一生永遠地釘在了這冰冷的宮墻里面。
正如同他剛登基時那樣,又變成了他一個人。
愛恨嗔癡,所愛皆所幻,所愿皆所滅。
那顆白色山茶花樹,自宋知離開后,便再也沒有綻放過花朵。
趙以宸怎么也不會想到,這顆被無意間種下的山茶花代表著。
你怎敢輕視我的愛?
尾聲
青玥,見字如面。
我從錦州宮里出來了,我自由了。臨行前,徐行之讓我去廬山書院看看,我去過了,里面都是女子,沒有男子,我很驚訝,也沒有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等到這一日的到來。
我在廬山書院待了幾日,也被人叫了幾日先生,其實我也沒什么好教的,那里的學究學識都很淵博,我教的還是有些心虛的。
后來我又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不同的景色,也見了很多不同的人,一晃也過了三年。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徹底自由了,直到我再次確認自己可以隨意去到任何地方,我才真的可以確定,我是自由的,宋知是自由的。
只是那日,我在錦州城外,遇見了他。
遇見了不是陛下的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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