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擷咳得面目通紅。

        自從皇權更迭，他就沒撞見過好事！

        禍不單行福無雙至。

        沈擷不敢動，他怕自己一動，旁邊要掉不掉的木頭會就此掉下來，砸破他的腦袋。

        沈擷一動不動，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期盼有人過來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還不想死。

        周圍都被木頭與泥塊填滿，視線所及處只有黑暗，沈擷咳著咳著，突然感覺腳邊的光亮了亮。

        是錯覺嗎？

        他茫然抬起頭，看到面前的木柱被人推開了！

        來者一身黑衣，向他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抓緊。”

        是謝侍衛。

        沈擷下意識搭上他的手。

        一瞬間天光乍現，塵埃綻放，視線里的光一點一點地回來，他被輕功帶起從巨坑里回到地面上，遠離了那個危險之地。

        沈擷忍不住低頭，看到牢房的兩層都徹底塌陷，自己方才身處巨坑中，坑中填滿了各種斷木泥塊瓦片，若不是有人來救，沒有出去的可能。

        還沒等他看完四周環境，黑衣人蒙著面，虛虛攏住他的雙眼，攬著他迅速往后退。

        身周的廝殺聲不絕于耳，沈擷的心跳也漸漸地急了。

        這些人，是沖著他來的？

        謝侍衛就一個人，真的能成功救出他？

        沈擷沒有出聲，他怕自己會打擾到謝侍衛，也怕突然聽到了熟人的聲音。

        地牢里沒有沈家人。

        沈家人究竟在哪？

        沈擷的呼吸變重，因為看不見，他的聽覺與嗅覺開始變得敏感起來，旁邊人身上揮之不去的腥味也鉆進了他的鼻子里，濕沉沉的，帶著揮之不去的冷意。

        他按耐住出聲詢問的念頭，忽地感覺有風聲穿過。

        這聲音……像是沖著謝侍衛去的。

        沒等沈擷想清楚，他突然被換了個位置，結結實實地接住了隔空飛來的一箭。

        沈擷先是感受到了劇烈的痛感從背后席卷全身，再然后差點對這廝破口大罵。

        “你拿我擋刀？”

        沈擷咬牙切齒，拉開謝侍衛擋在他眼前的手，因為離得遠，背后箭羽的沖擊力并不是很高，但仍然疼得他齜牙咧嘴，恨不得當場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要命。

        太要命了！！

        怎么會這么疼啊！

        沈擷都快覺得之前他受到的疼痛都是毛毛雨了。

        這廝看到沈擷那雙溢著濕氣與憤恨的眼，冷靜開口：“我一受傷，你我都得死。”

        “所以？”

        “只能委屈下你了。”

        沈擷一字一句：“你有這功夫，你就不能躲開？”

        “我已受重傷。”謝侍衛委婉道：“你比較輕。”

        沈擷：“……”我真是謝謝你了。

        以后他一定多吃點。

        沈擷干脆自暴自棄，也不怕自己說話會讓謝侍衛分心，忍著痛苦出聲問：“誰想殺我，誰想救我？”

        “楚行雋。”謝侍衛身后依舊有人在追趕，沈擷忍著痛苦往后看了看，認不出來都是哪些人。

        “他想利用你引出沈家人。”

        “什么利用我引出……”沈擷當場卡住話語，腦海里的思緒嘭地炸開，如潮水將他淹沒。

        心里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被吞噬一空，只單單留了謝侍衛說的這一句話在不斷重復。

        回聲不斷，嗡嗡作響。

        過了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語氣干澀而輕，“你是說，只有我在楚行雋手上？”

        他在皇宮的這些天，日日夜夜都在擔憂沈家的那些人，在想堂哥會不會受刑，姐姐會不會因為善武而被廢，爹娘會不會受冷受餓。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拋棄。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順著背后的傷口一涌而去，近乎流干。

        “是。”謝侍衛給了沈擷肯定的回答。

        “只有我不知道這件事？”

        “或許。”

        “楚行雋一直在騙我？”身體的痛被心里的恍惚壓過，沈擷喃喃道：“他明明知道沈家人已經全部轉移，府里親族只余我一人，還天天拿沈家人來威脅我，恐嚇我。”

        包括崔送，還有顧桑玉這些人。

        沒有一個人告訴他他是棄子。

        是沈家不要的棄子。

        是生死都沒有保障的廢物。

        沈擷自己思考了片刻，似乎血流得慢了，他的腦子也仿佛有些轉不過彎兒了。

        既然不在乎他，為什么對他這么好？

        從小到大，有求必應，衣食住行比皇帝還要奢侈。

        沈擷不懂，甚至還抱著期待，“他們……是迫不得已，沒辦法救我吧？”

        所以才讓他一個人被抓。

        “沈家那么多天沒來救你，你還沒有想清楚嗎？”謝侍衛微微低頭看了他幾眼，總算是甩開了身后的人，因為怕再次傷到沈擷，楚行雋的人沒有再射箭。

        “屬下失職。”

        阿四在地上跪著，就沒起來過。

        “自去領罰吧。”楚行雋的面色很是糟糕，他目送著沈擷的背影消失，這才收回視線。

        小公子細皮嫩肉，稍微重點都要哭，中了這一箭，怕是要恨死他了。

        ……

        “幫我救一個人，溫有萃。”

        沈擷與謝侍衛甩開追敵后，來到一家私人醫館，謝侍衛自己清理了自己的傷口，而沈擷簡單擦拭后，褪去上衣，老老實實地趴在木椅上，大夫戰戰兢兢地為他取箭頭，謝侍衛站在一旁看著，聞言抬頭，問：“溫有萃是誰？”

        “是我從楚行雋那里挖過來的人。”沈擷咬著牙忍著痛，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謝侍衛眉梢一挑，“既然是暗樁，為何要拔了她？”

        “留在楚行雋身邊還能里應外合，跟著你出來，可就沒有人身保障了。”

        沈擷毫不意外謝侍衛會這么說，但他并不氣餒，因為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去救人。

        “那換個要求也行。我這箭可是替你受的，正所謂有恩必報，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謝侍衛笑了，也不提他是為了救沈擷才過來的，而是不緊不慢道：“你說。”

        “這個要求我先留著。”

        見識過謝侍衛的本領，沈擷對他算是另眼相看。

        能夠單槍匹馬闖楚行雋大本營，對方絕對是個能人。

        雖然楚行雋現在皇位還沒坐穩，四周都虎視眈眈，還有勢力在干擾楚行雋，從而減輕了救他的難度，但這不妨礙沈擷佩服謝侍衛。

        傷已經受了，眼下也正是個攜恩求報的好時機，沈擷自然不會錯過。

        他的傷口被包扎好，大夫將他扶到中間鏤空的椅子上，沈擷好受了許多，有意無意問：“謝侍衛，你為什么要做侍衛？”

        這話毫無營養，卻有著明晃晃的試探。

        謝侍衛抱著劍，“我何時說過我是侍衛。”

        沈擷看向他，等著他說完。

        “我是謝摘星。”

        謝摘星？

        沈擷又看了對方好幾眼。

        不是，有錢有勢的人都喜歡體驗民生再披幾個馬甲？

        好好的世子不當，跑來做廢太子的侍衛？

        “你一個世子，做歸意的侍衛作甚？”沈擷不解。

        “觀察。”謝摘星如同在看傻子，“若是我挑明身份，楚歸意不會放我離開。”

        沈擷尋思這些人怎么都跟葡萄成精似的有一溜串的心眼。

        “沈家對我有恩。”謝摘星一板一眼，主動解釋為何救沈擷，“我欠沈家幾條命，如今已還兩條。”

        這是把上次的也算上了。

        “我是沈家棄子，你救我作甚？”聽謝摘星提起沈家，沈擷目色微暗，語氣失落。

        “沈從禮救過我幾次。今天是受她之托，前來救你。”

        謝摘星直截了當地把話說清楚，“你還有什么要問？”

        “阿姐……”沈擷眼底的光漸漸升起，他急聲問：“她可安好？”

        想起沈柏舟，他又問：“我堂哥如今怎么樣了？”

        “換個問題。”謝摘星慢吞吞道：“這兩個不能答。”

        “我能做什么？”沈擷也不糾結，很快問起了其它的。

        謝摘星有些意外。

        沈擷總能給他一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本以為嬌生慣養的沈小公子應是副跋扈自恣、何不食肉糜的樣子，但沈擷所展示出來的模樣與他想象中的毫不相干。

        哪怕身處困境，卻也勇于向同樣落難的人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

        哪怕認為自己被拋棄，卻沒有大哭大鬧，沒有自欺欺人，更沒有直接放棄沈家。

        謝摘星難得放緩聲音，“你只需要保護好你自己。”

        “我也想保護別人。”

        沈擷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的力量還是太小了。

        就連救下溫有萃都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不想當一個累贅，當一個包袱。

        他也想成為哥哥姐姐們的助力。

        若不是體弱，或許他今天不會這么被動，也不會在面對楚行雋的逼迫時毫無反擊之力。

        起碼，他要有能與之魚死網破的能力。

        楚行雋一死，大齊勢力只會更亂，但足以讓沈家喘口氣。

        謝摘星細細看著他，像是剛認識沈擷，“沈家人確實沒有孬種。”

        沈家男女同養，只擴不出，除了皇后，男不入贅女不嫁人。

        光是看這一點，便能看出之前的沈家有多囂張。

        樹大招風，過剛易折，皇權對沈家的反擊并不是剛開始，但這次一定是最猛烈的一次。

        沈擷偶爾也會想，他是沈家的另類。

        文不怎么成武也不就，只會做一名不學無術的紈绔。

        小時候他經常羨慕能文善武的哥哥姐姐們。

        而沈擷先天體弱，不適合練武。

        沈擷不死心，“我練不了武，能學醫嗎？”

        謝摘星上上下下將他看了一遍，像是在關切，“可是有腦疾？”

        “我一不會武，二不會用毒，如何保護自己？”沈擷攤開手，“憑我倆跑得遠？”

        “躲藏不是長久之計。”小公子的語氣里還帶著股天真，“殺了皇帝一勞永逸。”

        謝摘星轉了轉手中的劍，提醒道：“我覺得你在我面前說要謀權篡位不太合適。”

        他補充：“我是皇帝的人。”

        沈擷不敢相信，“你是楚狗的人你還救我？你不要命了？”

        謝摘星：“……”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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