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像是走投無路，沒有辦法，終于跌跌撞撞投向了獵人的懷抱。

        明明是獵人將他獵走，將他囚禁，將他拆骨入腹，可在發生危險的時候，他居然第一時間想起了獵人，想借獵人當自己的保護傘。

        天真又愚蠢。

        但楚行雋很受用。

        他道：“你怕是在騙我，我可是聽說皇帝只寵幸了沈家小公子，你是謝家人，你又為何成了皇帝的人？敢騙我？”

        他的手貼近沈擷纖細的脖頸，只要手中內力一緊，這顆美麗頭顱就會失去它的顏色。

        沈擷聽到這，竟還笑出了聲。

        他干脆選擇擺爛，不掙扎也不再逃跑，而是用剛被楚行雋放開的手拍開脖子上的豬蹄，扯開眼上的發帶，“要殺要剮隨你楚行雋的便。”

        “別裝了。”

        楚狗嗓子跟卡了痰似的，比他還虛。

        被沈擷識破身份，楚行雋面色沒變，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沈擷掃了眼楚行雋表面淡定其實很不淡定的表情，有些好奇地問：“你是怎么看出來是我的？”

        他都易容成這樣了，穿的鞋還是特意增高的，腰那里也塞了不少布料。

        他不說話，估計親娘都不一定認得出來是他。

        楚行雋還真是陰魂不散，走到哪都能撞見。

        剛在心里罵完，沈擷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有沒有可能，楚行雋不是來找他的？

        如果不是來找他的……

        那就是找江檜或者謝摘星的。

        不過楚行雋現在明擺著想跟他秋后算賬，畢竟他上次被人救走了。

        可他差點被楚狗害死！

        沈擷一想起楚行雋把牢房炸了也險些把他給炸了就氣不打一處來。

        “眼睛。”楚行雋恢復正常聲音，終于回他的問話。

        只要眼睛改變不了，他能從人群里一眼看出哪個是沈擷。

        沈擷聞言，心想以后出門讓謝摘星把他眼睛形狀也變一下，省得下次一出去就被楚狗發現。

        他還在心底罵人，楚行雋的手已經伸了出來，沈擷嚇了一跳，決定先發制人，“你差點把我害死你還過來嚇我！”

        他演技不行，哭不出來，便紅著眼道：“要不是我那時站在墻角，現在已經被壓成了一灘爛泥，腐爛發臭了都沒人知道。”

        這話是真的，也是楚行雋當時最怕的場景。

        他當時只讓屬下炸了一層的牢房，可他準備的炸藥中途被調換，換成了更有傷害力的炸藥，導致整個牢房都炸了。

        沈擷如果站在門口或者正中央，現在已是一具死尸。

        萬幸的是，沈擷沒死，也沒事。

        見楚行雋沉默，沈擷心里暗暗松口氣，又控訴道：“若要殺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你抬抬手，或者把地上的暗器撿起來，我活不過今晚。”

        他是在提醒楚行雋命人騙他的事。

        溫有萃只是歹徒手中一無所知的刀，真正對他造成傷害的人，是楚行雋。

        沈擷恨他，恨不得他去死，讓對方被取而代之。

        他后悔當時沒真的砍死了楚行雋永絕后患，因為沒殺過人，他又太害怕，除了第一刀，其它根本沒動什么力氣。

        楚行雋從不無辜，也不是什么單純小綿羊。

        在他十年前，看到對方面無表情把身邊的小太監推進湖里任其溺亡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

        他那時與太子合手想要鏟除楚行雋，未嘗不是因為楚行雋本身就具有威脅性。

        能夠迷惑沈家人，在危機四伏的皇宮活下來并讓太子感受到了威脅，這種人成長后絕對會拿沈家開刀。

        可沈父沒把楚行雋當回事，沈從禮倒是留意了點，但有太多亂七八糟的事需要她去處理，竟也沒處理楚行雋的狼子野心，而沈柏舟則從軍去了。

        他那時想對付楚行雋，更多源于自身立場。

        在他看來，楚行雋該除，在楚行雋看來，他與沈家一樣，都是亂臣賊子，其人當誅。

        沒有去對付太子，是因為楚歸意表現得很好，與世無爭，溫柔體貼，不慕名利，像極了一個傀儡。

        一個任由沈家擺布的傀儡。

        讓沈擷頭疼的是，他與楚歸意兩人手段不高明，甚至也不光明，但還是失敗了。

        不對！

        沈擷突然茅塞頓開。

        他的思路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么清晰。

        ——是太子出賣了他。

        若真想殺楚行雋，為何讓他一個人動手？

        為何無人接應他？

        為何楚行雋不死反而登基？

        為何先皇突然駕崩？

        為何皇后那么惜命的一個人，卻會殉情？

        為何沈家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么多年，卻在最近突然失去了“挾”的能力？

        這其中絕對有楚行雋的手筆。

        有人想打破沈家為首的局面，好讓勢力重新洗牌。

        而這個人跟楚行雋脫不了干系。

        楚歸意也并不像沈家以為的那樣軟弱可欺，就算坐上皇位也是個傀儡皇帝。

        是沈家失算了。

        沈擷想清楚關鍵后，嘆了口氣。

        楚行雋低頭看他，想起了之前令溫有萃欺騙沈擷，又利用沈擷殺死沈家布的暗樁的事。

        他有一瞬間的心虛，不過很快，這點虛無縹緲的情緒便隨著強悍的厚臉皮而煙消云散，楚行雋笑了笑，將手拂了拂床上人的頭發。

        “朕怎么會殺你呢？”

        沈擷默不作聲，他在想，是不是因為沈家在乎他，所以楚行雋才留了他的小命。

        不然以之前的仇都夠他喝一壺的。

        沈擷不說話，楚行雋便玩著他的頭發，幽幽問他：“謝摘星在哪？”

        “皇上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種事來問我作甚，我又不知道。”

        沈擷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心，繼續開口：“我來了之后就沒看見過他了。”不然他早就跑了！

        楚行雋既然知道謝摘星來過這，那他辯解也沒用，說不定還會大發雷霆。

        所以沈擷直接說了實話。

        楚行雋看起來心情不錯，沒有找他麻煩，而是跟他一起躺在床上，用手將沈擷的腦袋扶過來，與其對視，款款道：“想回皇宮嗎？”

        想要你死。

        沈擷當然不想回去，但他的想法并不重要，看著楚行雋這張臉只覺得面目可憎。

        “我說我不想回去就能不回去嗎？”沈擷沒有輕舉妄動，“你又騙我。”

        說好了讓他去救沈家人，結果是利用他引出沈家人。

        當時也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里，像個被騙了還幫人數錢的大傻子。

        楚行雋沉默了一會，起身下床，將手鐲戴回沈擷的手腕上，然后轉身離開。

        沈擷不知道對方又鬧哪一出，這手鐲是暗器，楚行雋也知道，所以還給他干什么？

        這么自信自己不會被暗器所傷？

        沈擷眉目微闔，開始思考著殺了楚行雋的可能性。

        但——

        四周都是楚行雋的人，他殺了對方，自己也活不下來。

        楚行雋明顯是故意把手鐲還給他，此舉怕是在試探他。

        若是他無法保持冷靜，被楚行雋帶偏，現在已經把暗器對準了楚行雋，說不定還沒開始動手，就已經被制住。

        沈擷輕輕抬手把玩手鐲，在機關處摸了摸。

        針扣正好對準了前方人。

        楚行雋走得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擷突然把手鐲放下了。

        楚行雋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口。

        沈擷不知道的是，當他放下手的那一瞬間，暗處無數對準他的箭矢也悄悄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他只是看了眼勉強能夠保命的暗器，感覺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被楚行雋抓住，相當于又沒有了人身自由。

        下一次放他出來，估計還是因為沈家的事。

        沈擷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沈家人的情況，可沒有人會告訴他，就連謝摘星也是跟他打科插諢，毫不提及沈家人的情況。

        他姐姐到底怎么樣了？

        堂哥有沒有受傷？

        爹娘過得如何？

        沈擷躺在床上，并不知道此時的謝摘星已經救了江檜并溜之大吉。

        在找到身受重傷被收留的江檜后，謝摘星沒有辦法，把救他的女子也一并帶走，等他折回來找沈擷時已經晚了。

        楚行雋帶了人在這，謝摘星就算是三頭六臂也沒辦法把人搶過來，更何況他已經暴露了身份。

        謝摘星本也不是忠臣，對于背叛皇帝這事沒什么心理負擔，很痛快地跟他遠在雍州的老爹打了聲招呼，告訴對方沒事別來京城。

        回到自己藏身之處，謝摘星將江檜扔給大夫，自己看著沈擷留下來的衣服首飾發呆。

        因為他的衣服沈擷穿著不合身，所以他給沈擷準備的衣服是現買的，首飾是他自己的。

        他只負責將人救出來，救出來之后就算是不管不顧，也都與他無關了。

        但是他救了人之后不僅幫沈擷療傷，給人買衣服扎頭發，還帶對方去貧民窟鍛煉心性。

        仿佛他自己是沈擷身邊伺候人的小廝丫鬟。

        謝摘星對自己做的這些事也覺得有些犯糊涂。

        他沒有義務幫沈家教育孩子，可想起沈從禮說的話，以及沈擷看他的眼神，謝摘星當時像是被蠱惑了一樣，傻愣愣地想拉人一把。

        畢竟沈擷也不是真傻。

        他揉揉眉心，暗罵自己□□熏心。

        但既然已經做了，謝摘星也不后悔，沈從禮確實很在乎這個弟弟，若不是實在脫不開身，沈從禮已經冒著危險趕來救人了。

        左右沈擷落到楚行雋手里不會出什么事……

        謝摘星眉毛一擰。

        其實已經出事了。

        沈擷皮膚太嫩，他在幫人穿衣服的時候看到了對方脖頸下面像是雪地染了梅色，縱橫交錯間如同鋪開白紙上的紅水墨，雖然已經淡去，但因為他太晶瑩太雪白，那些痕跡仍然顯得觸目驚心。

        在沈擷身上留下痕跡的人只會是楚行雋。

        這么多天沒消，可見當時的激烈。

        沈擷回到楚行雋身邊，只會被欺負。

        小公子之前可能會大喊大鬧帶著期盼，但現在的他會不會抵死不從，要與楚行雋同歸于盡？

        謝摘星不敢去想。

        他忽然起身，看著窗外的景色抓緊了手指，吐出口白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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