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學校各年級陸陸續續開學。

        明華一中高一新生入學都會進行為期兩周的軍訓，今年可能會與盛高二中的學生一起訓練，訓練地點還在商榷中。

        日光是火辣辣耀眼的，人只有走在樹蔭下才能得到短暫清涼。

        報名的前一天，孫思語按著小紙條上的地址找到張淮家，屋門是敞開的，大廳中沒有人，她敲了敲門隱隱聽見有人問是誰呀。

        孫思語大聲喊著說是來找張淮的，她是他的同學。

        這是她第一次來張淮家，孫思語猜測張淮家庭一般甚至因為父母雙亡可能會貧困些，但眼下的環境干凈整潔井井有條中透著溫馨。

        還沒走進院子她就聞到淡淡的桂花清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背對著她彎腰做著點心，孫思語理了理衣服上前，揚起一抹笑容，“奶奶好。”

        老人抬頭，半瞇著眼看了會，笑著連聲說好好好，她手上還沾著糯米粉不方便招待人，便叫廚房里的江書節出來。

        “你怎么在這？”孫思語詫異，但她也只是片刻驚訝，對于這個同班三年總共說話不過十句的同學有些好奇。

        江書節沒有回答，轉身從屋里挪了張不常用的凳子出來。

        “姑娘你找張淮有什么事嗎？他剛剛出去買白糖了，要是急事的話可以讓書節出去找找。”

        奶奶說話的功夫并不耽誤手中的事，手法嫻熟地面團抹勻包上桂花餡，而后用包包子的手法收攏，放模具中一按，一個漂漂亮亮的糯米團子形成。

        “不用不用。”孫思語連忙說，她過來就是想找張淮一起去醫院看看小谷。

        想到小谷，孫思語眼神逐漸黯淡，在這兩個月里，她無數次后悔當初為什么不送小谷回家，如果她們兩個走在一起說不定那些人就不會對小谷動手，她更加自責自己身為小谷的好朋友，卻不知道她在被別人欺負。

        事情發生后，孫思語有很長一段時間困在屋里不愿出去，她不知道如何面對小谷，甚至連去醫院看她都不敢。

        后來還是在父母的慢慢引導與陪同下，他們去醫院見了小谷。

        禾小谷是從三樓跳下來的，身體多處骨折，他們去看望的那天禾小谷剛做完手術出來，人昏迷在床上，大腿小腿胳膊脖頸都被固定住，頭被繃帶包扎著，面容浮腫看不清原本清秀的臉龐，孫思語望見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哭出聲。

        后面的時間里她得了空就會背著書包來醫院，有時候是坐在床邊給小谷念書，有時候是與她說說話分享新鮮事。

        大多數時間里禾小谷都是沉寂的，她的目光不再明亮，話說的也少，失去了對生活的期望，變得麻木遲鈍。

        高一開學時間是八月二十九號，在八月二十七號這一天禾小谷要出院了。

        “奶奶。”張淮從外面走進，黑色短袖，身形高大修長，他的膚色比兩個月前深了些，面容也更顯俊朗堅毅。

        奶奶拍掉手中浮粉接過白糖袋子對張淮說：“小淮啊，你同學找你有事，奶奶先進去蒸團子。”

        接著她轉身對孫思語樂呵呵說：“小姑娘待會留下來吃糯米團子啊，剛蒸出來的軟糯勁道最好吃了。”

        孫思語不擅長與老人家交談，稍顯局促地不知如何拒絕，只能笑笑當做回應。

        奶奶走后，孫思語終于找回一絲自在。

        “張淮，我這次過來是想請你跟我一起去看望小谷的，我知道這個請求非常冒昧。我與小谷的談話中了解到他們能這么快被找出來你幫了很大的忙，小谷她……她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我就想著如果你能去看看她，這樣會不會好一些。”孫思語說完低下頭眼睛看著腳尖，眼眶慢慢濕潤。

        小谷出事后，她就一直活在自責中。

        張淮沒有說話，江書節輕輕扯動他的衣角，黑眸注視著他。

        “什么時候？”張淮問。

        “下午三點左右出院，小谷的爸爸在家看店，她媽媽帶著小孩估計幫不了什么忙。”孫思語抹了把眼淚快速說。

        現在已經將近兩點，坐公交過去需要半小時。

        “奶奶，我們待會要出去一趟。”張淮站在廚房跟奶奶打招呼。

        “有什么事呀？”奶奶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問。

        “去看望同學。”江書節答。

        “噢噢。”奶奶點點頭，“那帶些團子給你們同學吧，家里蒸得多，還是剛出鍋的，熱乎。”

        奶奶說著就轉身找物件想要打包糯米團子。

        沒多久，奶奶提著一用油紙包扎成四四方方盒子的糯米團子出現，對他們說：“路上要小心啊，過馬路當心，還有太陽大打一把傘躲躲，別傻不愣登站太陽底下曬著。”

        張淮點頭，提上奶奶給的糯米團子，走出門就看見江書節想他遞來雨傘。

        “不要。”張淮拒絕，他不想大晴天打把傘晃悠。

        張淮不打傘江書節也沒了打傘的心思，不過奶奶說了讓他們打傘，他還是聽話地帶了把傘出門。

        醫院給人的感覺半點沒變，他們走上樓梯時正好遇見禾小谷媽媽大包小包費力提著東西下樓梯，一小孩緊緊抱著她的腿。

        禾小谷腿上固定器還沒拆，下樓梯是拄著兩根拐杖一步一步往下挪動，她沉默地跟在女人身后。

        孫思語加快腳步走上去扶住禾小谷，護著她下樓梯。

        女人要提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她累得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

        張淮讓江書節拎著油紙包，他則上前從女人手中分過大半行李，江書節想要幫忙被張淮制止住。

        于是江書節只好跟在張淮身邊，時不時幫忙托著點袋子。

        到了下面，女人放下手中袋子與桶松了口氣，手臂已經酸脹不已，她對張淮幾人連聲道謝。

        “阿姨你們打算怎么回去？”孫思語扶著禾小谷問。

        “有親戚來接的，估計快到了，真是謝謝你們了啊！”女人真誠感謝，幾捋被汗浸濕的碎發緊貼額頭，她順手摸了摸鬧著要抱的小孩，她實在是沒力氣抱不懂了。

        “小谷，你回去要好好修養，醫生說了只要后期好好做康復訓練，你的腿會沒事的。”孫思語在后面與禾小谷小聲說話。

        “高一是明天開學嗎？”禾小谷忽然問。

        孫思語怔忡片刻，“是。”

        禾小谷不說話了，她戴著一個寬大的帽子，這個帽子可以將她因治療剃去頭發的腦袋遮住，同時也可以遮住別人看過來的視線。

        “你不能放棄自己，你要好好訓練，等身體恢復了，你可以重新去復讀，考高中，上大學。”孫思語心中忽生無限勇氣，她堅定的跟禾小谷說。

        “我這樣的人，還可以嗎？”禾小谷輕聲問她，聲音呢喃，更像是在質問自己。

        考試時的恐慌害怕依舊深刻如新，她還能握筆在干凈明亮的教室里學習，憧憬著未來嗎？

        放于口袋中的手機發出振動，張淮接通電話說了幾句，而后轉身看向禾小谷平靜的問，“李老師打電話說要找你有事你要接嗎？”

        禾小谷出事后李輕婷第一時間趕到醫院，因著禾小谷父母有事走不開，她甚至連夜看守照顧，直到禾小谷做完手術。

        不過禾小谷醒來后她們總共沒說上幾句話李輕婷就帶著失望離開了。

        現在再次聽見李老師的名字，禾小谷心情不復平靜，面前的手機顯示電話撥通，她松開扶拐杖的手，靠著孫思語的攙扶接過手機。

        “李老師。”禾小谷頓了頓，聲音干澀。

        不知道電話那端的李輕婷說了什么，禾小谷的身子顫抖起來，眼淚直掉。

        “不是的不是的，李老師我不想……”

        最后她一直說著謝謝，泣不成聲。

        手機重新回到張淮手中，禾小谷已經擦掉眼淚，激動過后重復些許生氣。

        送她們上車時，女人依舊重復道謝，江書節將油紙包偷偷塞到小孩手中后就站回張淮身側。

        兩人回到家時天邊已經染上絢爛的色彩，奶奶支了張椅子坐在家門口晃晃悠悠鉤著毛毯，悠閑自在。

        “飯菜在鍋里溫著，洗洗手就可以吃了。”見著他們回來，奶奶隨手將半成品毯子放回竹簍，回屋時不忘拿上自己的蒲扇。

        后院光線偏暗，奶奶打開過道燈，瞥見江書節泛紅的脖頸時覺得不對勁，把人領到跟前仔細端詳片刻。

        “小淮！不是說了讓你們出去打傘的嗎？太陽那么大，書節都被曬傷了。”奶奶責怪完張淮后念念叨叨帶著江書節回房里拿藥。

        張淮在廚房里打飯，只隱隱聽到奶奶說他不對。

        “怎么了？”張淮端著碗進屋。

        “你自己看看，書節的臉都紅成這樣了你都沒發現，怎么不看著點啊。”奶奶拿藥膏往江書節臉上抹抱怨。

        張淮湊近，沒覺得哪傷著了，頂多就是比平常紅了些。

        兩人間的距離稍近，江書節局促地蜷縮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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