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姨待白露彈奏完畢方欣慰地開口贊揚：“白露可以說是你們中進步最快，功底也是最扎實的，你們可得好好向她學習。”黛玉敏銳地察覺到白露在杏姨說完這句話時轉頭傲嬌地看了她一眼，這令黛玉有些好笑，她向來沒將白露當做對手，怎么這白露處處與她為敵？真是怪哉怪哉。

        杏姨那雙眼自是看透了這堆小女子表面平靜下的暗流涌動，也不意外，轉身招呼著離開：“如此，我便先去招呼客人，不打擾你們教習，鈴女使，請繼續。”

        杏姨說罷便理了理絲毫未亂的發髻，整了整暗紅曲裾的衣領，這才小心翼翼地向簾帳走去，那雙無比渴望的眼并未第一時間看到公子的身影，杏姨這才有些懊悔自己在私塾停留太久，以至公子都不耐煩地離開，連忙追出門去，果不其然看到公子站在柳樹下玄色的衣袂同他那綢緞般的墨畫在被春日尚且料峭的寒風吹得獵獵作響。這人背影單薄不過稚嫩的十七八歲少年郎，但見他孤身立于這柳樹旁卻莫名給人能支撐起天地之感。時光白駒過隙少年的肩早已擔得起草長鶯飛和清風明月。

        “公子。”杏姨出聲打破了這幅美好的畫卷。若是黛玉再此聽到杏姨如此嬌美的嗓音便會驚嘆為何年輕了幾個層次？

        “已經很好了。”少年沒有轉身，反而伸手接下被春風拂落的柳絮，聲音清朗。他垂眸看著那飄落的柳絮在自己手中拼命欲離開卻如何也逃不脫自己掌心的模樣，忽笑了。

        不敢抬頭看公子的杏姨將臉埋得更低：“各方面來看，若是對莫愁強加培訓會比白露更為符合，您也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會哪怕是個呆子，就憑她那樣貌也能……”

        “她不行。”少年未等她將話說完便出聲打斷，眼眸依舊看著掌心那被圍困的零丁柳絮，不知是不是心軟，終是輕嘆一聲，展開手指將其放走，看著那因逃出囹圄而隨風飄揚的柳絮，少年的眼眸低垂：“她另有大用，不必折在此等小事。”

        杏姨癡癡地看著少年郎清俊的背影，柔聲道：“公子英明，是奴未解公子深意。”

        “傷可好些了？”少年沒有如往常一般離開，而是沉思了許久，方低聲詢問。

        杏姨微愣，自是明白眼前人不是再問自己，柔聲道：“已大安，但總覺得這女子心中有算計，她……大概很想去楚王宮。”

        “哦？”少年清朗的聲線微微上挑，隨后又嘴角微揚：“不必拘著她。”

        杏姨聽到少年話語時頗有些意外，可能少年也未曾感到自己言語里的寵溺之意，想到此處杏姨連屈膝行禮的動作都有幾分顫抖：“是。”

        可少年沒等她應聲便無情離開了，杏姨起身時柳樹旁只余留一株隨風飄揚的柳枝和那漫天飛舞的柳絮落滿她一身，這位向來如天邊明月的少年今日竟然會為一個小女子停留多次打破規矩，杏姨垂眸沉思著今年的春天比往年當真要寒上不少。

        可這吹進私塾的春風卻暖了黛玉此時的心。

        白露的琴聲確實比黛玉的琴聲多了幾分情感，這也難怪，像黛玉這般剛歷經生死心如止水宛如枯槁的模樣，又怎么能演奏好這首宋玉為有情人纏綿遣倦所寫的曲子呢？

        黛玉但輕支下頜，看著雕花窗外逐漸轉暖的春天。鼻尖似乎能嗅到江南杏花微雨的甘甜。心卻已然飛到楚國王都中，也不知道這培訓何時能結束？她何時才能入宮？那位楚辭的奠基人屈原又會是何等模樣？年過七旬身體可還硬朗？還有——那位以樣貌才名而長留史冊的宋玉，又將是何等風姿？不知為何黛玉每每思及自己可能將見到一代宗師的文壇大家時忽有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只是可惜這短暫的平靜也很快便要被鐵騎無情踏過了。

        可等到院里的草木皆在春風的吹拂中探出頭時，她也沒能等到有人會接她們進宮的消息。

        反而是除了她以外的姐妹都被單獨安排了一個秘密課程。每每要上這堂課時女使總是擺手示意她自行離開，黛玉兩步三回頭亦是被“砰”地關在門外，看著這緊閉房門不由有些泄氣。

        這種被排擠在外的滋味真是……讓人火大！黛玉頗有不甘的回房猛灌了幾口水，心中的火氣仍不平，而白露也不知怎么了近日看到她時眼中的厭惡轉變為復雜，有時候常常臉色發白又轉紅。平日也不再如此外露地譏諷她了，而是學了些殺人不見血的小招，臉色那高傲的笑意也變得微露三分。連黛玉都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什么課程，能把這個小霸王整個性格都變得如此溫婉？

        黛玉對此欲加好奇，但她并未著手調查，在她看來還是抓緊先學習些蟲鳥書更為重要。

        杏姨來通知黛玉去吃晚宴時，黛玉總感覺她近日對她的態度也變得格外奇怪，總是欲言又止，眼中落寞無比。黛玉幾次問她，她只說看到她就會想到自己早夭的女兒。黛玉無疑有他只柔聲安慰。

        “你的性格終究太過純善……”

        黛玉送杏姨出門時忽聽到她如此低喃，黛玉微愣，為何純善在她們看來反而是貶意呢？

        今日的晚宴似乎比往常來得更加豐盛，多了許多以往不得見的吃食，特別是姜……居然能在餐桌上出現著實令黛玉有些驚異。但她并未在意，如往常般蓮步至左邊第一個位置坐定，從隨身布包中拿出抄錄的一兩片竹簡細細研究。

        專心致志的她沒注意到面前迅速圍攏了一群個個都裝扮精致的姑娘們和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更為花枝招展的白露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喂！莫愁！你就算是不吃粥也別占著白露姐姐的位置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第一早被我們白露姐姐奪了。真不要臉。”

        黛玉視線這才戀戀不舍的從蟲鳥書移開，看向在今日宛如花孔雀的白露身后正叫囂著的小跟班們，才恍然想起上周前杏姨便說要按成績排序，而她因落下整堂課而被排了第二位。

        黛玉平靜地道歉并沉默著起身欲離開，正在她離開時也不知被誰她推了一把，黛玉一不留神幾乎摔倒，好在穩住了身形，卻因動作過大連帶著絆倒桌案將上方的菜肴嘩啦啦全部倒在離黛玉最近的白露身上，白露尖叫著一巴掌拍在那個罪魁禍首臉上，清脆的巴掌聲霎時傳遍了整個大堂：“蠢笨如豬！你知不知道今日公子要來赴宴，我精心準備的衣裳！你倒好！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在公子面前出丑！”說著白露便抬腳踢在那姑娘肚子上，雙手不停地抓撓那姑娘發絲。那姑娘嗚咽聲立即傳遍了整個大堂“還敢哭！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在公子面前出丑!”話音剛落周圍的小跟班也隨著白露的動作對那姑娘施暴。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黛玉見不慣，看著寂靜的門外，連忙大呼：“公子到了！”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住手整理儀容，白露甚至捂著臉哭喊著跑到側室。黛玉正欲扶起那位姑娘時，她的謊言很快就被拆穿了。

        眾人尖叫著：“白露姐姐！她再騙我們！公子哪有到!姐妹們給我上！打她！”

        黛玉不慌不忙地扶起那位倒地的姑娘，看著幾近癲狂的她們，聲音平靜：“你們既知公子今夜會來赴宴，如此模樣讓他見了你們可高興？你們不就是想將我趕走？好，我便遂你們愿。就算再不喜我，也不該將氣撒在無辜人身上，你們好好收拾一下罷，好歹表面功夫要做好。”黛玉不想與任何人為敵，在她看來盡量不給原主惹麻煩是她的本職。

        說罷，也不等這群面面相覷的姑娘們回話，便離開這堂內頗為吃力地將那位受傷的姑娘扶到自己房內，看著她那被白露扇紅的側臉，想著該拿些什么上藥，不然好好的一張臉也不知能不能恢復。

        “莫愁，謝謝你……”女孩眼里盈滿淚水，看著忙忙碌碌的黛玉明亮的眼睛滿滿都是懊悔。

        黛玉沒有回話，沉默著替她上好藥，拿出手帕擦拭了額上的虛汗，這才笑著道：“我對你們沒有敵意，在我看來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互相傷害？”

        “同是天涯淪落人……莫愁你真是才女……是我看錯了白露……”女孩喃喃細語，黛玉幾乎聽不見。

        “莫愁，你要小心白露。”那女孩忽抓著黛玉的手，激動地說道：“她喜歡公子……所以她會針對你。你切記保護好自己！”

        黛玉心想：白露喜歡那個莫名其妙卻又存在感極其強烈的公子關她何事？她有沒有阻止她喜歡公子，便拍了拍女孩顫抖的肩柔聲安慰道：“我自是不會主動與她爭斗，只是你可否將那堂女使不允許我去的課細細同我說？可關乎去王宮的名額？”

        那女孩聽黛玉如此一問，隔著被包扎的臉都能感到的瞬間漲得通紅，語調都有些遲疑：“就是……就是……可以說是關于我們成長歷程的課罷……好妹妹你再別問了。女使不允你學自有她的道理……”

        看她這番遮遮掩掩模樣，黛玉竟覺更為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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