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和伯恩相識一眼,  竟然不約而同地搶答道:“這題我會。”

        然后,  兩人又異口同聲地謙讓起來:“你先說。”

        傅風寧揉了揉眉心，點名道:“林瑜。”

        言簡意賅,  意思是林瑜先說。

        林瑜喝了口咖啡潤了潤嗓子:“從醫理上來講,  一個人的腦部受過重創的話，神經記憶會長久地印象上當時的痛點。在往后的日子里，病人即便是腦部的重傷好了,  也容易在特定的環境下,  忽然想起,  或者是夢到當時的痛點。不論那個痛點是在當時真實發生的，還是沒有發生,  只不過是在當時被病人深深恐懼的幻想。在后續都會頻繁夢到。屬于神經創傷的一種，如果要治愈,  需要輔助藥物。”

        伯恩點了點頭,  表示認同,  但是從心理學的方面來講,  還要更細致一些。

        伯恩看了林瑜一眼,  又看了傅風寧一眼,  才道:“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講，一個人如果能夠反復夢到一個內容或者畫面,  只能說明那個人對那個內容或者畫面，有深深的執念或者恐懼。夢境是內心欲/望的折射,  也是恐懼的具象反應。”

        伯恩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道:“通常來說,  一個人不會對于美好的內容反復產生夢境,  只會因為內心的恐懼、欲/望反復地產生夢境。在心理學上來講,  夢境是內心的折射。”

        傅風寧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他一雙深黑的眸子,  在燈光的映照下晦暗不明，他不著痕跡地朝著門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后輕聲地道:“沈安不止一次做過一個惡夢。剛才他被這個惡夢魘住了，夢做得極深，我喊了很久才把他喊醒。這……意味著什么？”

        林瑜挑了挑眉:“他夢到什么了？夢到許多年前，那個施暴未遂被沈安失手殺掉的兇手？如果是這樣……能理解，我這邊就可以解釋的清。”

        伯恩也點了點頭，小聲地附和著道:“對，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好解釋。”

        傅風寧淺抿了一口咖啡，看了兩眼一眼，淡聲道:“不是。我沒有過問他夢境的全部內容。”

        林瑜「嘶」了一聲:“那就沒法分析了，得問問沈安。”

        伯恩點了點頭:“是哦。”

        傅風寧放下咖啡:“不用。我大致能夠梳理出來。沈安夢到了一場暴風雨夜，應該還在打雷。”

        伯恩皺著眉頭:“夢境黯沉無光，甚至有驚雷暴雨。說明沈安這孩子內心其實挺壓抑的，且他心里并不想平日我們看到那樣平靜。如果他這樣的心境能夠得到證實，這孩子就真的會被初步診斷為抑郁傾向。”

        傅風寧斟酌了一下，又道:“他還夢到我親吻了一個「漂亮的omega」，他夢到我看著那個「漂亮的omega」，但是我不理他。”

        林瑜再一次「嘶」了一聲，這一下他眼睛里迸射出一道詭異的亮光來。

        他和伯恩互相看了一眼，他發現伯恩的眼睛里似乎也開啟了led電棒。

        兩人露出了耐人尋味的一笑，繼續聽傅風寧說道:“對了。他還夢到……我攆他走。”

        伯恩像是抓住了什么重點:“他夢到，你攆他走？”

        傅風寧正色，點了點頭，補充道:“他還哭了。”

        這次，換成伯恩「嘶」了一聲。

        林瑜捂著嘴偷笑。

        伯恩看了傅風寧一眼:“傅總……您心里……沒有一個揣測么？”

        傅風寧少有地遲疑了下，他看了伯恩一眼，竟然沒有立即回答。

        而是先喝了一口咖啡，這才緩緩地道:“有揣測。所以要找二位證實。”

        林瑜像是一下子被人打通了天靈蓋。

        他發現他懂了！他似乎理解傅風寧為什么大半夜還要把伯恩叫來，跟他們搞什么「秉燭夜談」。

        原來，他是心里琢磨著這件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啊！

        林瑜在心里暗道好家伙。他記得傅風寧在一個十分重要的、涉及了五十個億的國際投標大會前，都能沉得住氣，像尋常吃飯喝水一樣。不像其他投標公司，各種預熱、預慶……

        可是，沈安不過就是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

        就讓他連個完整的覺都睡不著了。

        伯恩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輕笑了一聲:“我覺得，對于沈安來說，這雖然是個惡夢，讓他受到了精神上的折磨。可是對您來說，卻是一件好事。”

        “哦？怎講。”傅風寧明知故問。

        伯恩輕聲道:“如果用科學解夢法。沈先生明顯已經對您產生依賴了……”

        “說下去。”傅風寧淡聲道。

        但是不斷喝咖啡的舉止，卻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伯恩從手機上翻出一些資料，一邊發給傅風寧，一邊用醫者的口吻，十分負責地對傅風寧說道:“倘若夢境的背景基調，反映出的是沈安的情緒狀態、精神狀態……那么在夢境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反映出的則是沈安內心的執念、欲/望、和內心深處的恐懼……您聽我慢慢分析。”

        林瑜見傅風寧聽得十分認真，目光在傅風寧的書房掃視了一圈，想找點吃的東西，掃了一圈都沒有。于是趁著這會兒用不到他，他悄悄地起身，打算逛到廚房拿點飲料。

        書房里剩下傅風寧和伯恩兩人，仍然在「秉燭夜談」。

        大晚上的，伯恩說了這么長一句話有點口干舌燥，他忍不住一口悶完了一杯咖啡:“沈安夢見一個「漂亮的omega」，這反映出沈安內心的自卑。他夢到您吻了那個「漂亮的omega」，卻不看他，不理他。這說明在沈安的心里，他覺得自己不漂亮，甚至，他覺得您不會喜歡他，在他的潛意識里，您應當是喜歡漂亮omega的。”

        “在我心里，他最漂亮。”

        “誒，誒！我們當然知道，可是沈安不知道呀！一個人的潛意識，受到原生家庭的影響，并非那么容易改觀的。即便哪一天，您親口告訴了沈安這句話，沈安恐怕也不會盡信，因為他內心有很大的一個缺陷，他不相信自己，更不相信自己會被愛。”

        “繼續。”

        伯恩點了點頭:“接下來嘛……就有點有意思了。沈安覺得您有一天，會拋棄他。并且，這個拋棄的動作，有很大的幾率是源自您見異思遷。”

        傅風寧揉了揉眉心。

        伯恩輕輕一笑:“沈安這孩子，精神狀況仍然不太好，最可怕的是，在他心里你是會喜歡上別的omega，會拋棄他的。但是……”

        伯恩頓了頓，忽然正色凝視著傅風寧:“但是他現在很依賴您。”

        斟酌了會兒字句，伯恩總結得更精準了一點:“他離不開您了，傅先生。”

        傅風寧心里一震:“他……離不開我？”

        伯恩重重點頭:“離不開！即使……他自己還不明白對您的依賴，他都離不開您了。不論這依賴是出于您把他從深淵里拉了出來，帶他看見了光……還是說，他到底是個年輕單純的omega，和外界所以仰慕您的omega一樣，輕易地被您吸引。總之，不論是出于一個被人踩入泥地的小靈魂感到了溫暖的光，害怕被這束溫暖丟棄；亦或是出自于一個omega對于一個alpha懵懵懂懂的愛慕。他都離不開。離開您他會活不下去，會死。”

        傅風寧光是聽伯恩這樣解釋，內心已經窒痛了起來。

        他原本讓林瑜和伯恩來，就是為了聽聽兩個人確認他心里的揣測――

        沈安夢到了他，他在沈安心里，變得重要了起來。

        他以為自己會聽到這些。

        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惡夢，竟然能夠窺見沈安內心荒漠蔓延的焦土。

        伯恩嘆息了一聲:“做了這樣的夢他當然怕，因為夢境里已經反映出了一切。他現在已經得到了您如此用心的呵護，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被您拋棄了……那么他的結局，就是夢境里的暴風雷雨，他會死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這孩子心里苦久了，即便是在幸福里，也不敢相信。夢境一遍一遍回放這樣的結局，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潛意識的保護機智，在向他求救……”

        “向他求救？”

        “嗯。他的潛意識知道，如果真的到了夢境寫進現實的那一天，他會死得很慘。所以才會給他打下這樣的預防針……渴望當那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能夠扛過去，能夠有一個奇跡出現吧。”

        伯恩唉聲嘆氣了一句，又拿眼看了看傅風寧，點評道:“真是可憐……這個世界上怎么還有可可愛愛的小omega過得那樣慘……還好遇到了傅總這樣的好人。”

        林瑜抱著三罐可樂上來時，就看見兩個人各自靠在椅子上。

        伯恩還在喝咖啡，他實在口干舌燥。

        傅風寧則在抽煙，手指間，煙灰明明滅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林瑜看了伯恩一眼:“聊完了？”

        “聊完了。”

        “我還沒開始發揮呢。”

        “我覺得，用不著了。”伯恩看了傅風寧一眼，小聲地回復林瑜。

        兩個人是在天快亮的時候，才打著哈欠離開的。

        傅風寧拉開書房的窗簾，吹了會兒風。

        隨后刷了牙，換了一件睡袍，散去身上的煙味兒，重新躺回沈安的身邊。

        沒有傅風寧在身邊的時候，沈安整個人縮在被子里，雙手抵在胸前。是防御性很強的睡姿。

        傅風寧記得，沈安如果是睡在他懷里，大多時候就會放松點。

        他腦袋里還現在伯恩給出的結論里。

        他輕手輕腳地掖了掖沈安的被子，又把他連著被子一起抱在懷里，他理了理沈安熟睡時散落在眼角兩側的發，低頭輕輕吻了他的額頭一下:“安安……你也喜歡傅叔叔的，對不對？”

        他用大手裹住沈安冰涼的、似乎永遠都焐不熱的手，把下巴抵在沈安的頭頂:“原來安安這么沒有安全感……那從明天開始，傅叔叔就給安安更多的安全感，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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