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凝翠
冬日最后的嚴寒褪去,轉眼已是萬物復蘇的季節。
樹上偶爾露出松鼠的大尾巴,樹葉拂動的沙沙聲夾雜著稚嫩的鳥鳴聲,一只長尾山雉在冰消雪融的土地上踱步,長長的尾羽色彩鮮亮。
忽然有一支箭矢破空而來,打破了山林中的和諧,林中的生物仿佛都在一瞬間隱藏了起來,還殘留的只有幾聲遙遠的鳥啼和已經死去的山雉。
姜沅芷從樹上跳下來,并不留情地掐著山雉脖子把今日的午餐甩給了身后跟來的容煊。容煊沒什么誠意地對山雉拜了拜,拿出一整套工具來進行慘無人道的開膛破肚。
在容煊處理山雉時,姜沅芷從須彌戒里翻出一卷地圖和一個羅盤,研究起了目前的方向和路線。
看著她一臉如臨大敵地把地圖轉來轉去,容煊嘆了口氣,把手中串著山雉的樹枝往火堆上一架,走到姜沅芷身后,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試圖給她講解方向。
直到他們倆解決了午飯,此次嘗試依然以失敗告終。
顯然路癡這種事情,并不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有多少改變,何況這還是在本來就容易迷路的深山老林。即使有藍辰留下的詳細地圖這種技術支持,也沒能拯救姜沅芷糟糕的方向感。
他們兩人已經在山林中走了好幾個月了,所見都是相似的景象,除了彼此之外一個活人都見不著,能分清楚季節已經算不錯,至于搞清楚現在的具體日期,那就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幾個月前,老先生——或者說藍辰——與泉麟同歸于盡后,扶湘的危機就被解除。所有被泉麟歌聲迷惑的人都清醒了過來,除了最初失蹤的兩人以及藍辰本人之外,并沒有更多的傷亡。
村人說,那天清晨,好多人看著老先生婉拒了別人的好意阻攔,一意孤行前往漣水,他這一走再沒回來,其余人卻都恢復了正常,便也都猜到了是他犧牲了自己。
幾乎整個扶湘的人都來參加了藍辰的葬禮,他死得尸骨無存,便也只能立了衣冠冢。雖然所有人都對他懷尊重之心,但算來如今他在扶湘無妻無子無親無友,最后居然也只有姜沅芷和容煊這兩個做學生的與他稱得上是熟悉。
其實現在想來,怕是因為他原就是亡者,卻借著禁術不肯離去,用已死之身禁錮已逝之魂,所以身上的死氣才會重到那個地步吧。
按照他生前所說,姜沅芷和容煊在屋后種下了一排歸思樹——傳說這種樹是客死異鄉的游子精魄所化,能幫同樣經歷的魂魄歸鄉——便是他在這世上最后的痕跡了。
他們在藍辰的書桌下發現了暗門,暗門之下是比地上的房子還要大的密室。密室中擺了一排又一排的書架,書架上的數萬卷藏書見證了他隱居在扶湘的歲月。最里面的幾個架子上的書筆跡與那本由左靖炎轉交的功法秘籍相似,其余的便都是另一種筆跡了——山水廟的匾額、村口巨石上的“扶湘”、功法夾層里的筆記、藍辰這些年拿出的藏書,這些之前被他們忽視的細節,藏著的是無聲的真相。
除了這些書外,便只剩下了三個箱子。一個箱子中是大半箱各類珍稀礦石和一把雪色的刀,姜沅芷一眼便認出來那是兵器譜中總榜排名十一的“刀”——是的這把刀的名字就是開玩笑一樣的“刀”,也不知道初代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箱蓋角落刻了一個“容”字;另一個刻了“姜”字的箱子中是半箱琴譜與一整套看不出質地的首飾,藍得好像雨過天晴后的天空,還有一顆無色剔透的、拇指大小的珠子。最后一個箱子要小得多,里面也只放了一卷地圖,卻詳細描述了各地的地形、勢力范圍、風土人情與礦脈分布。看到這卷地圖姜沅芷便明白,這兩年藍辰一直在寫的只怕就是這個了。
那個與他們朝夕相處了四年、雖然各自都有自己的秘密但確實像親人一樣的長者,他準備了那么久的東西,最終沒能親自送到學生們的手上。
他們離開時今冬的第一場雪還未落,兩人在院門前行了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拜師禮,之后再也沒有回頭。
那個老舊的、沒有門的院子,連同后院中的歸思樹,終于被落在身后了。
而前方,是萬年后修真界第一學府的前身,天諭學宮。
奉君之命,承天之諭。
天諭這個名字,代表了太多的東西。
太古之時,三君降世。在三君多得嚇人的功績中,有一條就是于離海邊極東之城上建立天諭教,以神權制約君權。又于天諭名下立學宮,傳授仙法仙術,教出了無數大能,成為第五洲修真者最早的源頭。
自天諭建立以來,多少勢力興起又衰落,多少家族崛起后沉寂,唯有天諭始終立于東方,震懾整片大陸,數萬年巋然不倒。
然而月有圓缺,時有更替,天諭也未能永遠幸免。乾坤十六轉,天諭走向末路,這個古老的勢力在戰火中毀于一旦。
后世的天諭高等院校在廢墟中建起,成為修真界最高學府;管委會又以“天諭”為名設立獎項,成為第五洲各領域最權威、最頂級的榮譽。
天諭教最終淹沒在時代浪潮中,而天諭之名代代相傳,未曾磨滅。
而這一年,天諭教還未覆滅,依然是第五洲上各大修真勢力之首。
吃完午飯后姜沅芷和容煊便繼續沉默著趕路,當初來扶湘時畢竟還有商隊的順風車可蹭,這次卻選擇了自己走。山林中幾個月下來,只盼著能趕緊離開這片地方,實在沒有什么聊天的興趣。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實,恐怕只有以他們的速度腳程來看,半個月內一定能走出西寂嶺了。
不知走了多久,太陽依然掛在半空中,投下寥寥幾分暖意,他們忽然聽見林深處傳來奇怪的聲音。容煊和姜沅芷愣了一下,對視一眼,同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越往近處,聲音越清晰。蛇類嘶鳴、樹木倒地、葉子嘩啦作響,夾雜著女子短促的悶哼聲,簡直可以靠聲音腦補完整劇情。
“這姑娘什么運氣……”姜沅芷扒著樹葉藏在樹叢里,遠遠望著林中突兀空地上廝殺的雙方,心情復雜。
一方是條碧綠色的巨蛇,三角狀的頭部極為猙獰,豎瞳冰冷,全身上下的鱗片形狀像是一片片樹葉,微微翹起,邊緣鋒利;另一方則是個少女,看著也沒有比姜沅芷大很多。現場一片狼藉,看起來雙方已經打了不少時間。
關于蛇類有一句流傳下來的古老說法,叫做“凝翠稱霸,玄楚為王”,說的大概是最為兇惡的兩種毒蛇——說是大概,是因為玄楚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蛇已經完全不可考,別說實體,連記載都幾乎沒有。于是這傳聞中的蛇中之王形同虛設,蛇型兇獸中凝翠一家獨大。
相比起來,凝翠的相關記載就清晰得多。而這種蛇不僅體積極為龐大,又有劇毒,加上鱗片堅硬鋒利,全身上下幾乎沒有破綻,連天敵都沒有,差不多可以說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在所有兇獸中都算排得上號的難纏。
這空地上的蛇,一看就知道是條凝翠,看樣子歲數還不小,這都被這妹子撞上了,可不是運氣差嗎?
那少女正死死抱著蛇身,姜沅芷隱約看見銀光一閃,像是她把武器扎在蛇身上。凝翠似乎是痛狠了,一邊拼命扭頭想要去咬她,一邊尾巴甩出去就撞倒一片樹。整片空地大概就是這么來的,而且還在不斷擴大中。
然而那少女抱住的位置極巧,凝翠怎么都咬不到她,只能任由她拔出武器又狠狠扎下去。
但這并不代表少女就占據了上風,蛇的體型太大,要害又不在背上,這么一下下扎,傷是能傷,卻弄不死。而且雖然說她沒被咬到,卻不能說沒有受傷——凝翠蛇鱗每一片都極為鋒銳,且天生微微上翹,少女又不是銅皮鐵骨,要撐住不被甩下去,花的力氣自然不小。故而她與蛇接觸的部位幾乎都是鮮血淋漓,看得姜沅芷都替她疼得慌。
“這有點難打啊,體型太大了……”一邊的容煊湊在姜沅芷耳邊小聲說。
姜沅芷皺起了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傀儡體型也不小啊,這時候不拿出來你還等什么?”
容煊沒動,姜沅芷忍不住催:“你快點,那姑娘還不知道能撐多久!”
容煊輕咳了一聲:“你就從來沒想過,為什么我那天會被你發現身份,又為什么從此之后再也沒用過那個傀儡嗎?”
姜沅芷立刻心領神會:“……壞了?壞了你不修?”
容煊有些無奈:“材料不足。”
“老師給你留下來那么多礦石你告訴我材料不足?”姜沅芷壓著嗓子質問他。
“……那些,太珍貴了,”容煊委婉道,“我那個傀儡算是個殘次品,除了硬度之外幾乎毫無優點,為了修它用掉那些材料,所有的傀儡師和機關術士知道了都會被氣死的。”
姜沅芷嘴角一抽:“要你何用!”
然而現在不是指責別人沒用的時候,姜沅芷只能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沒辦法,硬上吧。”
就這么一會兒,那邊的妹子已經快撐不住了,生生往下滑了一段,滑過的位置碧綠的鱗片幾乎被染成鮮紅。
沒時間猶豫了,容煊本身就已經把刀拎在手上,于是當下直接就沖出去,一刀狠狠剁在凝翠身上,雖然沒能砍斷,卻留下了一道傷口。凝翠吃痛,一尾巴甩向容煊,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開。
姜沅芷看了看那邊的兩人一蛇,最終還是沒敢冒險,左手捏了個訣,圖騰漸漸在臉上浮現出來,右手在弓弦上一劃,弦上染了血,這才拉開弓,對準了凝翠左眼。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那邊動作幅度又大速度又快,位置隨時變換。而且疼瘋了的凝翠根本是在毫無規律地亂竄,就算靠著容煊人為限制了一點它的移動范圍,但還是連算都算不準確。
箭矢離弦,呼嘯而去。那邊凝翠也不知是注意到什么還是單純碰巧,箭擦著它的身子過去。然而不過瞬息,那箭竟又回返,最終還是準確無誤地射中了蛇眼。
——雖然蛇本身差不多就是瞎子,主要靠的還是嗅覺,射不射瞎眼睛都一樣。但比起覆蓋著堅硬鱗片的其他部位,還是眼睛更脆弱一點。
箭離弦之后姜沅芷就沒有再看,也沒有關注飛速下降的靈力,趕緊又是一箭射出——這回對準的是右眼。
靈力不足支撐第三箭,連清語帶臉上的圖騰一起消失,姜沅芷喘了一口氣,幾乎是整個靠在了樹上。
不過足夠了,凝翠受創不輕,殘留的靈力還在它腦中肆虐,劇痛之下殺傷力都小了點,容煊躲起來更是毫無壓力,連續幾刀斬在同一個位置上,終于成功砍下了一段……尾巴尖。
眼睛被射中,頭冷颼颼地痛,背上被人扎來扎去,還被砍了尾巴……再好脾氣的生物也要暴走,何況是凝翠這種本身腦容量就不足還脾氣暴躁的蛇,抓不到放冷箭的,打不到砍尾巴的,它就卯足了勁要把背上的人甩下來。于是本來半盤在地上的,干脆半個身體都立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凝翠陡然立起所以少女單靠手撐不住,還是因為鱗片上都是她的血實在太滑,又或者是她單純的力氣不濟又失血過多,總之少女手一松,落了下來。
——準確地說,是擦著蛇身翻滾下來,又在蛇身上留下了一整道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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