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名其妙地和顧汐瀾周頌組上隊的半個月后，四人終于在一個傍晚走出了西寂嶺。

        看著不遠處的小鎮，哪怕平日不動聲色如姜沅芷都簡直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終于回到人間了！

        雖然說之前幾年她也是成天往山林里跑，但為了不被懷疑，當天就得回到扶湘去。結果這一走幾個月，除了容煊和最后遇到的周頌顧汐瀾之外就沒遇見過別的活人。一天到晚睜眼閉眼都是同一個人，真的感覺快崩潰了。

        所以說她也是不明白，她好歹活了兩輩子，加上早幾年在秦家待著的時候自娛自樂慣了，平常又是個社恐，就這都快被這段路程逼瘋了。容煊不僅年紀輕輕，還平日里看著就挺外向的，到底是怎么做到一直氣定神閑的？

        都說酒樓茶館是消息傳遞的中心，果然是誠不我欺。

        時隔一整個冬天，終于可以擺脫野果蘑菇和烤肉的摧殘，重新面對一桌正常的菜的姜沅芷此刻滿腦子這個念頭。

        北人豪爽，在荒原邊境長大的北人更是豪爽中的豪爽。滿大堂熱熱鬧鬧，話語都混在一處，只吵得人頭昏腦漲，不知道聽什么好。

        就在姜沅芷都要放棄偷聽，打算就把這些當做噪音無視掉專心吃飯時，顧汐瀾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怎么？”

        顧汐瀾指了指一個方向：“我們運氣好像不錯，那些人在說最近邊境比較和平。”

        “荒原邊境居然還有和平的時候？”姜沅芷反問。

        “也不奇怪，”容煊隨口道，“寒云之亂結束才沒多久呢，那些喜歡攪渾水的基本把命丟在了第五洲，其余的都灰溜溜地被趕了回去，近兩年他們肯定是得夾著尾巴做人的。”

        “不止，”顧夕瀾似乎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照他們說的，寒云之亂還沒結束，荒原內部就打起來了。”

        “荒原不是每天都在打嗎？哪天不打才奇怪吧。”

        “但是一般情況下那些最頂層的大勢力是不會下水的，基本是底層那些人沒完沒了地打。這次好像冒出了個新勢力，去年二月一來就挑翻了荒原三巨頭之一。那位倒霉催的老狼王說是出荒原來幫叛軍，實際上差不多是斷尾求生，喪家之犬一樣逃出來的。不過對方下手可狠，荒原里留下的那些都被清剿干凈，逃出來的但凡有點名姓的也全部被追殺至死，人頭都被帶回荒原掛起來了。目前好像只剩下老狼王當初養著的一條泉鱗下落不明，不過這種沒有靈智的畜生——還能指望她幫老主人報仇嗎？”顧汐瀾的八卦天賦顯然得天獨厚，居然迅速在人聲鼎沸中歸納出了前因后果。“至于現在嘛……那個不知道哪兒來的新勢力，正和另外兩巨頭你死我活呢。”

        姜沅芷迅速聯想到今春扶湘的“荒原觀光團”莫名其妙的數量實力三級跳以及那條攪得扶湘人仰馬翻的泉鱗。

        ——居然全是因為荒原內亂才搞出來的麻煩嗎？

        她下意識看向容煊，容煊神色也有幾分嚴肅，對著她點了點頭，顯然想到這點的不只有她一個。

        雖說解開了那一長串謎團中的兩個算是好事，然而她心中不詳的預感卻越來越重，姜沅芷試探著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他們說，那個新勢力是什么來歷？”

        顧汐瀾一歪頭，跳下椅子：“我去問問看。”說著就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去鄰桌問問題了。

        事實證明，姜沅芷的預感是對的。

        或者說，她當年學的歷史又一次發揮了作用。

        萬古宗，來歷不明，其主顧行，在寒云之亂結束那一年橫空出世，強勢崛起。

        歷史上的萬古，雖然是曇花一現，總共存世不過五十年，卻成為萬年來第五洲和荒原的噩夢。

        然而史書很少關注荒原內部的事情，萬古首次出現在記載上是在七年后，結果居然這么早就已經開始整合荒原了嗎？

        聽著旁人還在慶幸荒原狗咬狗，姜沅芷險些繃不住表情。

        ——他們真的以為萬古的出現是什么好事嗎？他們猜得到萬古兩任宗主將來會干出什么事來嗎？

        萬古的存在，使得所有經歷過這兩場洲原之戰的人聞“顧”色變。

        雖然并不是所有姓顧的都是出身萬古——最直白的一個例子就比如顧汐瀾——但是所有萬古成員確實都姓顧，即使本來不姓顧，你要加入也得改姓。哪怕是那些老牌世家都還有外姓長老，從沒有這么霸道的規定，然而萬古有本事且任性，愛改來，不改滾。

        從最初十余個人開始，到后來的荒原之首，這個以顧為姓的勢力，締造了一個傳奇。

        萬古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成功整合了整個荒原力量的勢力，乾坤十二轉490年，萬古初代宗主顧行發起第二十五次洲原之戰，荒原眾勢力首次結成聯盟，趁著第五洲還未從之前兩場大戰中恢復過來的時機趁虛而入，戰火蔓延至整個大陸。

        顧行控制了整個荒原，又帶領手下出了荒原，連屠十七城，殺人以萬計，手下冤魂無數。直至他最后自焚西寂嶺，一生未有敗績。

        他是兇手，他是魔頭，他是萬惡之首，他是罪孽本身。

        世人本以為他會是史上最可怕的兇徒。或許本該如此，如果沒有顧煙和。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顧煙和這個名字幾乎成了一個禁詞。

        但無論如何，世人都不得不承認，萬古宗第二代宗主顧煙和，是星海紀最后一個天縱奇才。

        沒有人能準確說出顧煙和與顧行的關系，就像沒有人知道最初那十幾個萬古之人的來歷，野史中總有各式各樣的傳聞，但大多禁不起推敲。她就像是突然出現在荒原，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她罪孽深重的未來。

        她自第五洲北邊的荒原而出，一路向南，留下一地尸山血海，荒原中那些亡命之徒在她身后噤若寒蟬。其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屠城滅族，她的惡名越傳越遠，想殺她的人越來越多，卻往往成了她刀下亡魂。

        直至她橫空出世第六年，各大勢力付出慘重代價后，天諭當代圣女將她斬殺于溯水之畔，并以此功績正式坐穩了天諭繼承人之位。

        看似風波平息，而變故起于荒原。

        上一次洲原之戰的結束，使多年來首次聯合、以萬古為首的荒原勢力再度四分五裂，萬古初代宗主顧行自焚身亡，而萬古其余人自此去向不明。

        若有人早早看透其中聯系，或許便不會爆發其后一場大戰。

        顧煙和身死七年后，荒原與第五洲的矛盾終于再次不可調和，天諭教當代教主聯合第五洲各大勢力，向荒原宣戰，是為第二十六次洲原之戰，也被后世單獨稱為星隕之戰。

        按照慣例，以實力而論，荒原根本不是第五洲對手。然而隨著戰爭的全面爆發，第五洲勢力愕然發現，敵方對他們許多部署了如指掌，以致他們節節敗退、損失慘重。

        唯一的解釋，便是在他們之中，有內奸存在。

        外患未平，內憂又起，各勢力本就算不得親密無間，加上登天之戰和風水之戰中的舊怨，這下懷疑誰的都有，個別勢力借機報仇，第五洲勢力內部一團亂麻。與此同時，萬古復出，宗主卻是莫名復活的顧煙和，這一切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與其余人相比尚算年輕的天諭當代教主無力平息混亂，以至于到得最后，天諭教主就此重傷失蹤，聯盟分崩離析，第五洲內亂爆發。

        荒原勢力自是欣喜若狂，趁機擴張，第五洲一方自顧不暇，竟叫荒原各勢力占去了第五洲大半江山。然而眼看著便要改天換日，上古無名封印被破壞，被禁錮無數年的惡煞與妖獸沖入第五洲，第一波攻勢中，在混戰中消磨了大部分力量的荒原和第五洲各大勢力就險些被一網打盡，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局勢。

        此戰延續十四年，伏尸百萬、血流漂杵，高端戰力近乎全軍覆沒，各大勢力損兵折將，終于再也打不起來時，才有人悚然發現多年前的真相。

        出賣聯盟者、挑撥內亂者、乃至破壞封印者，俱為同一人——

        此次洲原之戰發起人、甚至更早的激化荒原與第五洲矛盾之人，失蹤了的天諭教主。

        或者說，奪舍歸來的顧煙和。

        傳聞上古時期，曾有奪舍禁術。然此術有違人倫、有傷天和，為世人所不容，至星海紀，已失傳數千年。

        沒有人知道顧煙和從哪里習得此失傳禁術，也沒有人知道她在哪一年奪舍歸來，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沖突是從何時開始加劇。世人所知曉的，只是荒原與第五洲的矛盾愈演愈烈，終至一觸即發。

        星隕之戰，乃至星海紀，俱以顧煙和二次身死、封印被補全為一切的終點。

        然而顧煙和雖死猶勝，憑她一人之力，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間，冤魂何止數千萬。第五洲與荒原各勢力俱傷筋動骨，只得休養生息，再無力擴張，萬古終于覆滅，天諭自此衰落。而參戰之人死傷過半，如此慘重的犧牲，使得顧煙和成了史上公認最為惡貫滿盈之人。

        其后數百年，世人俱戰戰兢兢，擔憂顧煙和卷土重來，她的陰影籠罩在第五洲上空，久久不散。

        然而即使到了后世，也無人知曉顧煙和所求究竟為何。她的葬身之地與出身來歷，俱成為了千古之謎。在史料中，只記載了以容煊為首的聯軍與顧煙和決戰靈初神殿，強行將神殿與肆虐于第五洲上的惡煞妖獸一起封印。但這神殿所在何處、由誰建造、祭祀誰人，當事人全部三緘其口，故后人不得而知。

        其中恩怨與真相，早已掩埋在史冊之中，無人知曉。

        當然這一年，萬古才剛剛崛起，顧行還在和荒原勢力扯皮，無力關注第五洲；史上第一魔頭顧煙和，還不知道有沒有出生。

        ……而第五洲邊境的人，還覺得萬古出現是好事。

        其實姜沅芷最開始穿越的時候目標僅僅是活過星隕之戰，并不打算擾亂歷史進程。但這幾年中，她認識了很多人，不僅僅是容煊周頌顧汐瀾之類的名人，更多的還是史書上的億萬分之一、連姓名都沒有的面目模糊的人。

        在十年后，有幾千萬人會死在上位者掀起的戰爭中。

        三十年后，則是上億無辜犧牲者。

        這些人中可能有許多曾給予她善意，可能有很多與她相識，但更多的，還是她所不認識的、普普通通的人。

        可是不管這些人是否認識她、又有怎樣的生平，他們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生命，而不僅僅是一個數字的組成部分。

        他們沒有在時光中留下名字，比起顧行顧煙和之流太過平凡而卑微，但生命又哪里有貴賤？如果她有能力，卻坐視他們的死亡，只選擇冷眼旁觀地自保，又如何過得去自己心里這關？

        或許天真，或許幼稚，可做人總得有些原則，有些必須堅持的東西。

        姜沅芷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慢慢嘆了一口氣。

        簡直是沒事找事自討苦吃。

        但她總得做點什么事情，方對得起這一場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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