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流水淙淙，偶爾兩聲蛙鳴打破夜的寧靜，顧昀紋絲不動的躺在橋欄上，縱使內心在煉獄煎熬，外表依舊淡然如水。

        喝了些酒，全身血脈沸騰，不知不覺，他仿若回到前世。

        書房里，他正研習兵法，看的入迷，房門悄悄打開，她緩緩而入。

        她很少穿的這般艷麗，甚至是大膽，一襲薄薄的大紅紗裙，襯得肌膚愈發白嫩細膩，眉眼也更加妍麗。

        “夫君，好看嗎？”，她嬌聲嬌氣問道。

        似乎對自己匆匆一瞥的敷衍不滿意，她將手中的書搶走，直接坐到自己雙腿上，嘟嘴撒嬌：“過兩日你就要去寒玉關，今晚就多陪陪我，可好？”

        燭火輕輕搖曳，顧昀抬眸，懷中女人眼如秋水，星眸如漆，若隱若現的肌膚比白日更甚四五分。

        對視一會，他伸手捏了捏她臉腮，無奈妥協：“就這一章，很快就好，你去那邊坐著等我會。”

        她沒有在鬧騰，而是乖乖到一旁的軟塌上等候，目光時不時地看過來，似是在催促，又似想多看自己兩眼。

        誰知這一等，便已是半夜。

        她精心準備的夜晚，成了浮云。

        后來，他凱旋而歸，她再也沒對自己笑過，緊緊關上了房門和心門。

        涼風吹過，他驟然清醒，回憶里甜苦相間，終歸是負了她。

        岸邊的烏篷船里傳來喃喃細語，顧昀本不愿偷聽，但習武之人，于黑夜中視力及聽力都極為敏銳。

        “娘子，累了吧，我給你捶捶肩”，男子輕聲細語，雖不見人，但也能想到該是很溫柔。

        “哪這么嬌氣”，女子笑道。

        “唉，若是當年你選他，如今便是錦衣華服，哪還用跟著我吃苦受累，是我無能”，男子嘆氣。

        “胡說，這日子雖清貧，但我喜歡”，女子道。

        男人：“真不知我哪里好，值得娘子如此托付。”

        女子停頓了一下，又道：“自爹娘去后，你是唯一真心對我的人，當年他誣賴你行為不軌，毀你名聲，又逼我選擇他，如此不顧及我的感受，想毀了我心中最后一盞明燈，這樣的人，與其說愛我，不如說只愛自己……”

        “可我終歸不及他……”

        “相公，縱使你什么都不及他，但你無所欺騙的待我，讓我感受到世間的溫柔，即便不能生兒育女，你也從未嫌棄，反而越發疼惜我，這一點，便勝過所有，所以，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無可替代的……”

        聽著別人的綿綿情話，一抹笑容從心底蔓延，很快像暖流般席卷全身，又似乎有安神的作用，他那顆亂糟糟的心，慢慢歸于平靜。

        賀蘭辰是不是她心里的明燈？

        紅樓里，屋內燭火熄滅，淡淡的香味縈繞，顧昀推開門，急道：“錦瑟……”

        黑暗中女子緩緩從窗邊轉過身，如釋重負般開口：“錦瑟知道大人會回來的，所以什么都沒有發生。”

        顧昀挑開軟帳，賀蘭辰衣裳完整，滿臉駝紅，嘴里不時低喃兩句，雖然聽不清，但從他傻笑的臉上，也知道定是喊著心上人的閨名。

        “為何猜到我會改變主意？”

        錦瑟欠身行禮：“因為錦瑟知道，顧大人是個好人，也是難得的正人君子。”

        “呵”，顧昀輕哼一聲，他知道自己稱不上君子，之所以回來，只是不愿意破壞她心里的美好。

        親自將賀蘭辰送回府后，顧昀重新來到河邊，在那張小船上悄悄放了五十兩銀子。

        半月前便收到北燕即將派使團前來，皇帝已命鴻臚寺好生接待，誰知此番前來的，還有北燕太子百里玄昭。

        為表重視，皇帝設宴云光殿，三品以上官員陪宴。

        宴會上，北燕太子獻出千匹汗血寶馬，以及其他禮物。

        北燕原是游牧民族，百里家先祖少年時便來到大周生活。

        此人心思頗深，隱姓埋名，十年時間閱盡群書，后將經國濟世的思想帶回北燕，憑借著天時地利人和，一舉統一北燕，之后又圍地建城，全力推廣大周文化。

        經年累月，北燕城池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白雪茫茫的北極之地。

        因為國人擅武，北燕實力大增，后起之秀已成為大周最忌憚的勁敵。

        北燕雖說彪悍，但地理位置決定了資源的匱乏，因此他們無時無刻都想南下亡了大周，在這片富庶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兩國之間的戰火，可謂一觸即發。

        現任北燕君主，年過半載只得了兩個兒子，嫡出長子天生弱智，如今的太子只是宮人所生。

        北燕帝對他百般寵愛，但因他生母出身低賤，成了百里玄昭心底不可碰觸的禁忌。

        百里玄昭雖二十有一，天生一副好皮相，但為人心狠手辣，又極為貪慕美色，府中妻妾成群，其中出身高貴的便有四五十人。

        奇怪的是，至今為止，他并無一男半女。

        為此燕帝父子秘密尋了不少名醫，又煉丹尋仙，企圖生個兒子承襲他們一脈的皇位，奈何天不遂人意。

        不久前，一位云游四海的道人抵達北燕，成了北燕的天師。

        道人說因為他生母出身低微，他身上只有一半龍氣，如今身居高位，卻不得天意，故而讓他無子，若是尋到尊貴的鳳女，以她的命格便可破了天道。

        那道人還算出了鳳女就在大周，且出身皇室，至于是誰，便是天機。

        這就是百里玄昭涉險大周，又愿意伏低做小一改往日目中無人的態度，畢恭畢敬的出席今晚的宴會。

        皇帝知道其中有深意，表面仍一派祥和的招待他。

        一舞畢，歌姬翩翩離去，宴會上眾人滿臉堆笑，兩國大臣互相攀談敬酒，驟然一瞧，可是一片睦鄰友好的盛況。

        宴會接近尾聲，百里玄昭舉杯，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心口，行了北燕較為隆重的大禮。

        滿座鴉雀無聲，太子蕭云煜立刻起身，拱手作揖還禮后，本想攙扶他起來。

        百里玄昭卻跪地不動，鄭重說道：“大周陛下，晚輩此番前來，本是求娶鳳女，結兩國姻親之好。”

        皇帝笑道：“太子快請起，此乃喜事，只是不知殿下口中的鳳女是何人？”

        百里玄昭：“晚輩曾得天師指點，此女正在貴國皇室，至于是誰，還不得而知，若是讓我當面一見，心中便有指引。”

        “哦，原來如此，但是我大周規矩頗多，未出閣的女子不便單獨與外男相見”，皇帝笑道，心中冷哼，皇家女兒，若讓你逐一見面挑選，那我大周的臉面還要嗎？

        除此之外，皇帝也有心敲打他。

        “陛下，鳳女乃是我命定的妻子，也是北燕未來的皇后，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會繼承我的帝位，如此一來，北燕和大周，便是血脈親人，定能守望相助，冰釋前嫌，何樂不為。”

        百里玄昭雖年輕，但在不怒自威又年長的皇帝面前，不僅不膽怯，反而不卑不亢，有理有據，可見他心機深沉，深諳王道，懂得如何搏得最大的利益。

        此話一出，不少在座的大周朝臣心中盤算，自古以來皇家貴女和親，本也是順應民意，如今北燕愿意化干戈為玉帛，主動求娶皇女，若是生下皇子，以后北燕皇族便有一半大周血脈。

        皇帝道：“百里太子不辭辛苦前來求娶我皇室女兒，只是朕無女兒緣，如今得看幾位王爺的意思？”

        說完，他微笑著掃過康王幾人，見無人敢出面回絕，便開口：“宰輔大人有何高見？”

        李宰輔是皇帝心腹，恭敬道：“陛下，臣喝了酒，若是說的不好，望陛下和百里太子海涵。”

        皇帝擺手，示意他繼續。

        “如今既不能壞了我大周的禮儀，更要全了百里太子的情意，故而臣覺得，不若讓畫師將各位貴女的神韻畫出，這樣一來，太子見畫如見真人，若是找到心儀的，在安排你們見面，這樣豈不兩全其美”，說完便輕輕撫著已花白的胡須。

        百里玄昭知道不能操之過急，畢竟找到她，綿延后嗣更重要，于是點頭：“那便請陛下快些安排，天師說了，得在十月十五日前找到她，才吉利。”

        皇帝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讓墨衍為待字閨中的郡主們畫像。”

        對于北燕的求親，蕭沐澤竟然生出不安，但轉念一想，蕭云曦婚事已近，已不在待嫁皇女之中，這才放寬心。

        宴席結束，求娶鳳女的消息早已四散。

        顧昀心底生出一絲不安，前世從未聽聞大周鳳女，如今蕭云曦被冊封為鎮國公主，而百里玄昭親自前來，說明他對此女的重視。

        巧合的是，要在十月十五日前尋到此女，會不會太刻意了。

        秋夜微涼，忽然一陣風將窗戶吹開，心底那抹不安越來越盛，顧昀換上夜行衣，如黑夜幽靈般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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