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在夜幕下低沉地響起,一隊隊黑甲騎兵手執火把向東前進,隨著大軍的移動,長長的火龍無限延伸,逶迤千里,火光似乎要觸到東天的盡頭。
邱敏揉了揉開始犯困的雙眼,大軍已經趕了一天的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目的地。她微微抬首,夜空在無數火把的印照下呈現出迷離的色彩,世界如同一副光怪陸離的抽象畫,幾顆稀落的星辰橫亙在畫布的邊陲,被地面上這壯闊的火龍排擠得失了光彩。
“在想什么?”盧琛輕抖韁繩,帶著邱敏策馬慢行。
邱敏回過神,問道:“我們要去哪?”
“洺水城。洺州轄下的一座小城,在洺州東邊。”
“為什么要去那?”邱敏頓了頓,又問:“那里是很重要的戰略要地嗎?”
“它正好位于貝州、翼州通往洺州的路上,從貝州、翼州運往洺州的補給,不管走水路還是走陸路,都得經過洺水,所以……”盧琛故意停下話頭,有意想考考邱敏。
邱敏接下去道:“所以你怕沐澤占據了這個地方,切斷你的補給線,像圍困鄴城時那樣,再餓你一次。”
盧琛像逗貓般伸手在她下巴的軟肉上擾擾:“答對了,有賞,賞你今晚侍寢怎么樣?”
“不要!”邱敏斷然拒絕,懊惱地白了他一眼,感覺自己根本就被他當成了小玩物,每天各種占便宜。
她懶懶地抬眸朝他一瞥,紅唇微翹,無意間流露出嬌媚的一面,讓盧琛眸光微滯。相比從前,她身上已經褪去了女孩的青澀,有了屬于成**人的風情,晚間的風送來她身上的幽幽香氣,女性誘惑撩人的氣息引起他體內的欲/望瘋漲,蟄伏在內心深處的獸性瞬間覺醒。
盧琛情不自禁抱住邱敏,懷中馨香柔軟的女體令人陶醉。這段時間他一直很想要,只是礙于自己幾個月前一時心軟許下的承諾而沒有動手。他有些后悔了,他從來就不是君子,食言而肥的事也不是沒干過,她又生得軟綿綿、皮滑肉嫩,讓人看了就想侵犯……
隔著布料,邱敏依然能感覺到對方男性堅硬肌肉中蘊含的爆發力,在這種絕對的力量面前,毫無反抗能力的她本能的感覺到一絲絲恐懼。
懷中的嬌軀在害怕得顫抖,盧琛握緊馬韁,強健的臂膀上肌肉糾結,青筋暴凸,內心掙扎片刻后,他突然雙腿一夾馬腹,帶著邱敏策馬向前狂奔。
晚風一路吹拂,夜的寒涼不斷沁入肌膚,心頭煩躁的情緒在冷風中稍稍退卻。
風太大,邱敏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盧琛聽到聲音,立刻停下馬,從身后的行囊中取出斗篷嚴嚴實實地包在邱敏身上,只露出她一張小巧的臉。他想,裹得緊些,說不定他嫌扒下來麻煩,就放棄了……
邱敏可憐兮兮地任由他把自己裹成粽子,不明白這個神經病在干嘛,把她當玩具嗎?
盧琛將邱敏裹好,徑自下了馬,走到不遠處想冷靜一會,將邱敏獨自留在馬背上。
邱敏四處看了看,剛才盧琛策馬狂奔,他們已經脫離大部隊跑到了前方,等大部隊趕上來還有一段時間。
此刻她騎著馬,而盧琛站在離她十幾米開外的地方背對著她。
如果這個時候,她打馬跑,或許可以逃走。
該跑嗎?夜很黑,她獨自一人逃跑若迷了路……
邱敏咽了咽口水,悄悄拿起馬鞭,猶豫著要不要在馬臀上抽一鞭子,盧琛突然吹了一個口哨,邱敏胯/下的馬收到指令,幾步小跑到盧琛身后。
邱敏輕聲嘆息:她怎么忘了這匹馬已經被盧琛訓練得比狗還聽話。
盧琛將邱敏手中的馬鞭抽走,好像不知道她剛才想要逃跑,神色不變繼續同她閑話:“奔宵很有靈性,你要它跑,輕輕拍下即可,不需要用鞭子。沒人喜歡被鞭子抽,馬也一樣,我留著這馬鞭不是用來抽它的。”
“那用來抽誰?”邱敏隨口問。
“自然是用來抽欠抽的人。”
馬鞭不用來抽馬而用來抽人……
邱敏無語,也許在盧琛眼里,人的命還比不上他喜歡的馬重要。這個人自我得很,只在乎他認可的人和物,其他的,大概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也無所謂。
奔宵就是邱敏胯/下的白馬,她當初買了這匹白馬后,一直好吃好喝的養著,從沒虧待過它,沒多久這馬卻叛變跟盧琛好上了。
“叛徒。”邱敏小聲罵了一句。
盧琛聞言輕笑,抬手在馬的鬃毛上摸了摸:“它跟你不好,那是因為你沒有用真心和它交換。”
邱敏從馬背上溜下來,“我又不會馬語,怎么跟它真心交換!”
“不需要言語,只要你真心喜歡它,時間久了一個眼神它就能明白你的意思,因為心懂。”盧琛在馬頭上輕撫,那馬親熱地用頭拱了拱他的手,邱敏默默地看著,覺得這一人一馬間流動著一種相安相宜的默契。她買的馬,最終卻認了盧琛為主,她反而成了牽線人,這大約就是命中注定。
過了一會,盧琛輕拍馬頭,那馬會意,獨自小跑到一旁吃草。
邱敏暗暗吐槽這馬不去當狗真是太可惜了。
邱敏無聊地站在原地,不知不覺她在盧琛身邊呆了四個多月,時間已進入秋初,這里靠近森林,夜里寒涼,她裹著斗篷縮著腦袋,防止風從脖頸處灌進去。
盧琛抱起她走到一旁的背風處坐下,他的身材高大,將邱敏抱在懷中嚴嚴實實遮住,替她撐起一處無風的天地。以她一米六二左右的身高,跟盧琛在一起仍顯得特別嬌小,邱敏猜測他的身高應該有一米九以上。她安靜地靠在盧琛胸口,聽著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聲,她想她以前也是這樣靠在沐澤懷中,數著他的心跳聲入睡。
她還能見到沐澤嗎?
盧琛說他如今的實力已經打不過沐澤,所以想把她交還給沐澤,好以此為條件跟沐澤議和,但是沐澤不同意議和,仍然派兵攻打盧琛。
她不愿意相信盧琛的話,可沐澤對盧琛出兵卻是事實,這幾個月下來,沐澤陸續攻占了邢州、定州、灤州、廉州、趙州這些地方,對盧琛所在的洺州形成包圍圈,他在一步一步的把盧琛逼向絕境,他難道真的不在乎把盧琛逼上絕路,盧琛會拿她來陪葬?
想到沐澤要拋棄她,她覺得心里涼涼的。
盧琛說沐澤不在乎她的性命,他在乎。
他真的在乎她嗎?為什么?
邱敏懷疑地抬頭觀察盧琛,視線正好看到盧琛下半部分的側臉,他剛毅的下巴處有一圈青黑色的胡渣,這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大了幾歲。邱敏想她在長安初見他的時候,他看起來還很精神,或許是被困在鄴城太久,使得他的臉孔滄桑了不少。
“你在看我。”盧琛忽然低頭,看著邱敏笑。
邱敏面色微囧:“誰看你了,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在看星星。”
盧琛不信,抬起頭看向夜空中的星辰:“你會懂觀星?”
邱敏覺得這人總把她當成傻瓜對待,言語中時常流露出對她的鄙視。邱敏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覺得我笨,什么都不懂。”
盧琛心想看不起倒沒有,邱敏也不笨,就是缺乏常識,分不清東南西北,有次路過一片高粱地,她居然問他那是不是小麥……不過她那時候呆呆的樣子還蠻可愛的。盧琛笑道:“你既然懂觀星,那你告訴我,那顆是什么星。”
“哪顆啊?”
邱敏順著盧琛的指點朝頭頂看,盧琛道:“那里,它的下面還有四顆較暗的星,呈菱形,看到沒有?”
邱敏看了一會,還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星,她對星座的認知,僅限于認識北斗七星。
邱敏嘴硬道:“我當然知道那是什么星,不過你可能不知道,你先說那是什么星。”
盧琛知道她愛面子,也不揭穿她,道:“那顆叫織女星,下面那四顆暗星組成的小菱形,是織女織布的梭子。”
原來那顆就是織女星,邱敏恍然:“那牛郎是哪顆?”
“沿織女星往南偏東方向看,那里,有并列成一行的三顆星,中間那顆微黃的亮星就是牛郎,左右那兩顆較暗的小星是牛郎的扁擔,他挑著他們的一雙兒女去追織女。”
邱敏昂著臉努力辨認,活了這么多年,她總算認識了大名鼎鼎的牛郎織女星。忽然,她意識到一絲不對,話說坐在夜空下看牛郎織女星,那不是情侶間才干的事嗎?
再看盧琛眼中流露出的笑意,邱敏明白他剛才是故意的,瞬間紅了臉。
寂靜的星光中,她低垂著眼簾,羞澀的面容姣好純凈。
盧琛不由心馳神蕩,將她抱緊一些,邱敏掙扎片刻,又安靜了下來。盧琛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輕嗅她發間的味道。夜涼如水,時間在風的流轉中放慢了腳步,那一刻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了隔閡,盧琛閉上眼,夜風淋漓的清涼沒頂而過,像是老天的祝福,突然從天而降。
他想,邱敏原本并不討厭他的,在她知道他是盧琛前,他們一路上相處得很好,明明他們兩很合適,卻有個多余的沐澤橫在中間。
如今他的離間起了效果,她嘴上不說,內里必定對沐澤的冷酷無情寒了心,接下來他只要殺了沐澤,時間久了,她一定會忘記那個“拋棄”她的人,轉而接受他。她和沐澤的過去他不能改變,但在此后,他要以最溫暖的姿勢存在她的生命里。
風撩過夜的寂寞,肆意撥弄起斑駁的樹影,遠處隱隱有野獸的嚎叫聲傳來。
邱敏暗想還好剛才沒跑,不然再遇到豹子老虎之類的猛獸就慘了,她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斗篷。察覺到她的不安,盧琛抬起手輕撫她的背部,他的手掌剛硬有力,這種緩慢而無聲的安撫讓邱敏慢慢平靜下來。不知怎么的,邱敏忽想,她身邊的這個人,一身殺氣沖天,走到哪都能掀起血雨腥風,是比猛獸還可怕的存在。普通人看到猛獸會害怕得哭爹喊娘,猛獸要是看到他,恐怕也會想哭爹喊娘的吧?
“想什么這么入神?”盧琛問。
邱敏哪敢對他說實話,隨意轉了個話題:“你會觀星,你對星象有興趣?”
盧琛搖了搖頭:“興趣談不上,不過是些必學的課業。”
“必學?”
盧琛道:“一個帶兵的大將,要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通人事,這樣才有資格帶兵。比如要根據天象預知天氣,避開于人畜不利的大雨大雪,防止軍中發生疾病。有時夜晚行軍,需要通過天上的星斗辨認方位,若是大將自己連方向地形都不清楚,會將十幾萬人馬都帶入絕境。另外,觀測星象可以預知未來,有些人在出征前要找專門的占星師問兇吉。”
邱敏問:“你會不會占星術?”
盧琛道:“懂一些。”
邱敏暗想他會的東西倒是挺多的,光番語就會說六種,能帶兵打戰又能經商,加上坑蒙拐騙殺人放火樣樣精通,搞得她每次在面對他的時候,有種不論智商還是能力都被碾壓成渣渣的郁悶感。
邱敏問:“那這次出征,你占卜過兇吉沒有?”
盧琛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眼:“我這次是要跟沐澤交手,你想問我的兇吉,還是沐澤的兇吉?”
邱敏不自然地轉開視線,她還不習慣和盧琛對視,他的目光總是讓她感覺充滿壓力,不過大多數人面對他的目光,都會充滿壓力吧。
“其實占卜什么的都是迷信。”邱敏道,她以前就吃過占卜的虧,差點嫁給沈仲景。
“高尚也會占卜,上次你去鄴城前,他還替你占了一卦,一點也不準。”那時候高尚占卜的結果是大吉,結果盧琛被困鄴城,高尚身死。
盧琛問:“他占了什么卦?”
邱敏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是上震下坤,說是大吉。”
盧琛道:“震為雷,坤為地,春雷轟鳴,大地震動,催發萬物,這是豫卦的卦象。占此卦者,順天應時,事事吉祥,確實是好卦。不過在占卜前要先沐浴焚香,高尚那家伙嫌麻煩,十次有八次都不做這些準備,不準也不奇怪。”
邱敏暗道什么嫌麻煩,根本是懶得洗澡吧!
沒想到高尚外表看著挺清楚的一個人,實際上這么邋遢。
都說物以類聚,不知道盧琛是不是跟高尚一樣。
邱敏默默掃視了盧琛幾眼,盧琛在對方審視的目光下,忽覺頭皮發麻,直覺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不然八成要被邱敏嫌棄。
“走吧。”
盧琛將邱敏抱上馬,后面的大部隊差不多快趕上來,先跟他們匯合。
馬背上搖搖晃晃,加上夜已深,邱敏兩眼一陣犯困,夜晚星空迷蒙,恍惚中,她看見天幕上有兩顆紅色的星星挨得很近,在夜空中異常明亮,紅光相互輝映,將其他星辰都比得暗淡無光。
邱敏抬手指天,“那兩顆很紅很明亮的是什么星?”
盧琛的視線在夜幕中兩顆明亮的紅星上停留片刻,道:“那是心宿二和熒惑。”
邱敏想心宿她知道,二十八星宿之一嘛,至于另一個……
“熒惑這名字好耳熟。”邱敏輕輕地打了一個哈欠。
“熒惑也叫妖星,大兇災星,預示戰亂、災禍。熒惑出現,就有戰爭和死亡,熒惑隱沒,戰事平息。”盧琛幫邱敏調整了一個姿勢,方便她入睡:“你困了就先睡。”
“哦。”邱敏閉上眼,隨口嘀咕道:“這么說,感覺那顆熒惑星跟你好像,你看,凡是你出現的地方,就有戰爭和死亡……”
盧琛問道:“那你怕不怕我這顆災星?”
邱敏沒應,迷迷糊糊睡過去,臨睡前心想,這不是怕不怕災星的問題,而是能不能避開災星的問題。很明顯,她根本避不開,那怕也沒用啊。不過熒惑,好像就是火星,因為火星熒熒似火,行蹤捉摸不定,因此古代稱它為“熒惑”。她以前聽過一個詞,叫熒惑守心。
是什么意思呢……
想不起來了……
盧琛見邱敏睡著,替她將斗篷蓋好,如果他能對沐澤取而代之,他就能擁有她。
他昂首望天,視線從熒惑慢慢轉向心宿二,心宿有三顆星,分別代表了皇帝、太子、皇室中重要的成員。三顆星中最明亮的心宿二,因其光紅似火,故稱“大火”,又名天王,象征人間帝王。
熒惑在心宿二附近徘徊,兩星相互輝映,爭紅斗艷,這種現象就叫熒惑守心。
盧琛靜默片刻,薄唇中輕吐出冰冷的殺意:“熒惑守心,沐澤……”
夜風將他的長發拂動,頭頂深黑色天幕中,妖星熒惑紅光似血。
那妖異的光芒,近乎要掩蓋過帝星。
讓地面上每一個觀察到這個現象的人,心中都升起不安的恐懼。
“皇上,天現熒惑守心,臣以為皇上該先回長安,著禮部準備祭祀避災。”小北憂心忡忡對沐澤說道。熒惑來到心宿二附近,往往被視為侵犯帝王,恐會有皇權更迭,帝王駕崩之災。如今沐澤又率大軍御駕親征,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設想。
“不需要!”沐澤一口回絕,如墨的劍眉微蹙,從他即位至今,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祭祀。他按照禮部的要求年年祭祀,一次不落,最后水災地震依然發生,蝗蟲照樣啃食稼穡,如今又現熒惑守心!
“春秋時期,宋景公在位時,也出現過熒惑守心,景公顧念百姓蒼生,德感上天,最后熒惑退避三舍。朕自登基起一直修仁政,雖也有過不得已而為之時,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心向黎民百姓,上天若有眼,自然會讓熒惑退避,保佑朕平安無事。”
他自小跟邱敏在一起,受邱敏影響,對這些自然現象從來就不信。
沐澤吩咐道:“小北,你去將馬將軍請來。”
等馬遂進入皇帝的殿帳,沐澤起身,和顏悅色請他坐在自己下首。
作為一個九五之尊皇帝,親自起身請臣子入座,讓馬遂多少有些受寵若驚,但他知道皇帝現在正是要用他的時候,對于皇帝的抬舉,一般都能坦然接受。
沐澤這次御駕親征,名義上是三軍統帥,實際上統兵的人是馬遂。
幾個月來,在馬遂的幫助下,陸續將邢州、定州、灤州、廉州、趙州這些地方的叛軍消滅,除了北邊的幽州和營州的叛軍還尚未完全歸降,現在基本已經完成對盧琛的南北合圍,接下來,只要再占據洺水城,切斷貝州、翼州運往洺州的補給就行。
沐澤暗暗發狠,盧琛不肯跟他議和,他就設法將盧琛壓縮在洺州這個彈丸之地,封鎖盧琛的補給線,等洺州的糧盡后,再向盧琛施壓,逼他交出邱敏。
要達成這一切,他還得依靠馬遂,馬遂曾是崔國公手下將軍,論軍事能力也算不差,是以這幾個月來,他對馬遂恩寵不斷,不但對馬遂加官進爵,還大肆封賞他的家人,就連馬遂才三歲的小兒子都封了爵位。如此恩寵自然令馬遂感動不已。
他同馬遂閑聊了片刻,沐澤道:“馬將軍之前是不是說,現在只要占據洺水,就能切斷盧琛的補給,扼住他的咽喉?”
馬遂道:“不錯,但盧琛也明白這點,所以他為了防止糧運被我們截斷,一定會全力跟我們爭奪洺水。不過如今我們的兵力數倍于盧琛,又已占據河北邢、定、灤、廉、趙五州三十六城,秋收剛過,我們直接就可以從河北當地征到集充足的糧草養軍,不需要再從江南調運。只要此戰一舉將盧琛擊垮,他以后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沐澤沉吟片刻,道:“盧琛悍勇,手下的鐵狼軍異常頑強,之前鄴城三十萬大軍圍他,都被他逃脫,此戰將軍可有把握?”
馬遂忽對沐澤跪下:“皇上,鄴城之戰,盧琛能逃脫,是因為當時我軍缺乏統一調令,各部軍令不齊,讓士兵無所適從,如今我軍上下一心,號令統一,這幾個月來在河北剿滅叛軍連戰連勝,士氣旺盛,正宜一鼓作氣將盧琛的主力擊垮。臣可以立軍令狀,此戰若敗,臣愿聽憑軍法處置。”
沐澤微微蹙眉,有的將軍擅守,有的將軍擅攻,一直以來,馬遂的強項就是進攻,可他為人有些急躁。不過他作為皇帝,可以不懂軍事,卻不能不包容大度。既然他一開始就任命馬遂為將,全權負責軍務,自己就要遵守自己定下的規矩,打哪里、怎么打,由馬遂說的算,他不懂軍務,就不能胡亂插手。
其實他并不想跟盧琛打,邱敏還在他手上,若是贏了戰爭卻賠了邱敏,這樣的結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盧琛不但不肯跟他議和,還主動挑釁要戰,所以要逼盧琛交出邱敏,關圍他不夠,還得先跟他打一場,只有先將對方的信心打沒了,他再趁勝跟盧琛和談,才能爭取到主動。
沐澤輕拍馬遂的肩膀:“那一切,就有勞將軍了。”
等馬遂離開殿帳,沐澤在原地呆坐片刻,從懷中拿出一只鐲子。他不知道邱敏如今怎么樣了,派出去打探的人,都得不到邱敏的消息,他想邱敏一定被盧琛帶在身邊,只有盧琛的身邊,他的探子才查不到消息。
她和孩子還好嗎?
夜色漸濃,月影高升,風攜暗香而過。
這個時節,正是桂花開放的時候。
馥郁的桂花香,讓沐澤忽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節,他和邱敏在揚州,那間小小的、種滿了桂花樹的民宅,他在那里第一次真正得到邱敏。
美好總是短暫,轉眼一年過去。
思緒紛飛的夜晚,缺月將沉未沉。
濃香浸潤漫漫長夜,隨風漫過初秋的綺夢。
邱敏從睡夢中醒來,抱著被子滿臉通紅。
不知道是不是跟沐澤分開太久,剛才睡夢中她隱約聞到桂花的香味,然后就做了一場春夢,夢到跟沐澤的第一次。
其實第一次挺疼的,快樂并不多,但是那天沐澤很溫柔,一點也不舍得她疼,寧愿自己忍著,那樣的溫柔讓她感到美好和懷念。
她和沐澤是一體的,相比之下,盧琛才是那個外人,她不該相信一個外人而不信自己的枕邊人。就算沐澤不肯議和,派兵包圍盧琛將他逼入絕境,那沐澤也一定有他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除非沐澤親口告訴她,他不要她了,不然誰說她都不信。
她靜坐了片刻,氈簾外傳來低沉的說話聲。
她住在盧琛的房間里,只不過她睡在里間,盧琛住在外間。她悄悄披上衣服,因為怕發出聲響,光著腳靠近,將厚厚的氈簾拉開一條縫隙,借著火光,只見盧琛正和手下的一個胡將低聲交談。邱敏有心想偷聽下他們說什么,然而他們說的是番語,她聽不懂。
邱敏微微蹙眉,雖然盧琛做什么都把她帶在身邊,但她根本無法從他身上探聽到任何消息,他平常跟手下不同族的胡將說話都是用番語,她倒是想學些,可是六門番語輪流來,光聽著就好混亂,更別說學。偶爾能聽得懂幾個詞,連成句子她就聽不懂……
盧琛對那胡將說道:“祈軍主力就駐扎在洺水南岸,他們一定會吸引我們去南岸決戰。對方的主帥是馬遂,也是老對手了,該怎么打,你知道吧?”
胡將點點頭,又不解道:“他們為什么不直接攻城,而要跟我們在南岸決戰?”
盧琛一笑:“當然是因為,沐澤不敢。”
胡將更加不解:“為何不敢?”
盧琛眼角余光朝邱敏一瞥,暗道自然是因為,邱敏在他手上,沐澤怕一旦攻破城,士兵蜂擁入城,兵荒馬亂中邱敏有什么意外,更怕將城攻破后,他會拖著邱敏陪葬。
從一開始,沐澤的目地就不是想戰勝他,而是想借著勝利向他施壓,讓他交出邱敏。
如果沐澤想殺他,早在幾個月前,他攻打薛嵩的時候,就可以派兵兩面夾擊他,但那個時候沐澤沒有這么做,他就知道沐澤以后也不會這么做。
兩軍交戰,除了要知己,還要知彼。他知道沐澤的目地是跟他議和,要回邱敏,但沐澤不知道他的目地,是殺了他,取而代之。
盧琛收回視線,繼續道:“是什么原因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沐澤他絕對不敢攻城就行。”
胡將點點頭,片刻后,語氣中帶了些許忐忑:“但祈軍兵力數倍于我們……”
盧琛沉下臉:“你怕了?”
胡將心中一驚,立刻道:“不是我怕,只是祈軍剛取得幾個勝利,正勢不可擋,縱然我和士兵們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戰,也沒有把握打贏這一戰。”
盧琛道:“你要記住,沒有哪個雜種是靠‘必死’來贏得戰爭,你想要打贏,就要讓對面的雜種‘必死’。我從來沒有想過用你們的命去跟祁軍同歸于盡,當初我將你們從幽州帶出來,我就有責任再將你們再帶回幽州去。”
那胡將眼眶一熱,對盧琛跪下:“是。末將明白。”
“不過,”盧琛話鋒一轉:“如今祈軍的兵勢正強,你帶兵和他們交戰,頂不住了就退,不用硬拼。我已在上游堤壩處埋好**,一旦祈軍追擊半渡,立刻炸毀堤壩,泄洪沖垮他們。等祁軍大亂敗退,我再趁勢殺回去。”
胡將心領神會,洪水無情,上游堤壩一旦開閘傾斜而下,其勢不可擋,瞬間便到,到時祈軍身陷洪流,身上又披著重甲,就算不立時淹死,也不知道被沖到哪里去。
只是……
那胡將問道:“馬遂也不是傻子,如果我們撤退太快,他疑心不肯追怎么辦?”
盧琛道:“所以要給他們留些餌。”他頓了頓,對手下解釋道:“第一,我讓你退,并非是讓你一觸即退,即使他們的兵力數倍于我們,你也不能墮了我們鐵狼軍的威名,此戰你得給我打出鐵狼軍的傲骨。只有撐到真的打不過的地步,你才可以敗退,這樣馬遂才會相信,并帶兵追擊。第二,你撤退的時候,讓薛嵩的那批降部殿后,邊打邊退,你帶著我們自己的主力過河,將薛嵩的降部留在河道中間繼續抵擋祈軍。”
那胡將聞言驚詫:“那一旦泄洪,他們豈不是要跟祈軍一起被水淹沒?”
盧琛淡聲道:“他們當初跟著薛嵩一起反我,薛嵩敗了又轉頭歸降我,哪天我再遇到什么不順,他們旗幟一換,又成了別人的部隊。這幫人我用的不順手,讓他們做餌,也算廢物利用。”
胡將一想也是,他和他手下的鐵狼軍,都是盧琛從幽州帶出來的,從八年前盧琛起兵造反起,就一直跟著盧琛,是盧琛的心腹主力。他們這些人,盧琛自然是舍不得拿去做餌的,那就只剩下薛嵩死后,留下的那兩萬降兵。
有這兩萬人作餌,相信馬遂一定會上當。
兩人又在細節部分繼續商議一陣,盧琛才讓手下出去。
他靜靜地在原位上坐了一會,提筆在紙上寫下馬遂兩個字,接著打了一個大大“x”。
如果是這次帶兵的將領是崔道遠,他一定會不顧沐澤的命令,直接下令攻城。但是馬遂……
這個人的軍事才能是夠了,卻過度自傲又奴性十足,他知道沐澤怕邱敏出事,為了討好沐澤,在沐澤面前表現,自然會順著沐澤的意,跟他在南岸決戰。
馬遂以為,自己兵力數倍于他,就算不攻城,也能在南岸將他一舉擊垮,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沒自信的人死于自卑,有自信的人死于自傲。
沐澤不用崔道遠,憑什么跟他打。
明日就是馬遂的身死之日。
他站起來,轉過身,朝躲在氈簾后的邱敏走去。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本來要在幽州迎娶邱敏,不想卻被沐澤困在鄴城。
他素來有仇必報,沐澤既然用水淹他,他就以水還沐澤。
精心布置數月,終于要等到報仇的時刻。
這里是他的戰場,特意為沐澤而布下的屠宰場。
明日一戰,他不但要一舉擊垮祁軍主力,還要擒殺沐澤。
只要沐澤一死,皇帝位空,祁朝必然陷入內亂而無暇它顧,等他統一北方后,再揮師南下,一舉滅了祁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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