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被留在原地的馬車沒多久就被追趕上來的騎兵圍住,后方傳來驚喜的呼聲,邱敏雖然聽不懂胡人的語言,但也知道他們在高興什么。
為了減少馬的負重,她除了防身的武器,將行李和那一大包贓物都丟在了馬車上,那些胡人士兵乍一發現這么多值錢的東西,一時間連人都忘了追,只顧著互相爭搶金銀珠寶,甚至相互間動手打起來,也正因為如此,邱敏三人才能趁機跑遠。
欒安邊跑邊心疼那包金銀珠寶,頻頻回頭往后看,只覺得這些珍寶落入野蠻人手中,當真是暴殄天物。他摸著懷中貼身藏的一點金銀,暗想還好邱敏事先揀了幾樣出來,若是全丟了,他可真要心疼死了!
邱敏惱他都這個時候了還舍不得這些身外物,氣得在欒安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催他快跑。正在這時,一根箭矢朝他們這邊飛過來,“鐺”地一聲正好扎中邱敏背后的小鍋,三人聽到聲響先是一愣,接著如受驚的兔子般策馬狂奔起來,想到這戰場上會有流矢飛來飛去,欒安再也顧不上那些財寶,只想著盡快逃命去。
邱敏害怕后面的鐵狼軍會追上來,特意讓欒安往樹林中跑,林木茂盛的地方不利于大批騎兵前進,而且樹林里容易中埋伏,說不定那些人不敢輕易進入。
其實她想太多了,那些騎兵只是鐵狼軍先頭部隊中的一小支輕騎兵,由于速度快,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探路。這些輕騎兵在河岸邊沖殺搶劫一番,俘虜了大部分百姓。確定四周沒有埋伏后,他們就在原地等待后邊的大部隊,至于幾個逃脫的漢人,根本就懶得追趕——這一路行來,難免有些漏網之魚。
很久以后邱敏才知道,那日他們逃離后,岸上的那些百姓大多數被俘虜,胡人命令他們伐木搭建浮橋,好讓后面的鐵狼大部隊過河,事后,幾乎所有造橋百姓都被殺光。太昌帝命人燒橋,其實也不過阻止盧膳的鐵狼軍半日時間而已,卻搭上了數千條人命。
三人心驚膽顫,越跑越深,最后鉆進了山里。
天漸漸黑下來,入夜后的山中更添寒冷,三個人本來就又累又餓,寒風再一吹,更加覺得饑寒交迫。行李都丟在馬車上了,現在手邊連片多余的布都沒有,邱敏只好趁天還沒全黑之際,四處撿些干柴生火取暖。欒安對白天的事情還心有余悸,見邱敏要生火,害怕地問道:“咱們點火,火光會不會把那些騎兵吸引過來?”
邱敏手上頓住,也不確定這火該生不該生了。倒是沐澤搖了搖頭:“不怕,那些胡人離我們很遠,他們看不到火光的。”
欒安奇道:“你怎么肯定?”
沐澤道:“我們進了山里,若是那些騎兵跟進來,那么多人和馬匹,必然會驚飛林中的雀鳥,可你看這一路上行來多安靜?何況我覺得那些胡人十分貪婪,在不知道我們三人身份的前提下,他們根本沒必要廢大力氣追鋪我們,有那個功夫,還不如多搶幾個人。”
欒安覺得沐澤的分析有道理,因為沐澤是皇長子,所以他潛意識里覺得那些鐵狼兵會對他們窮追不舍,可他忘了,沐澤的身份只有他和邱敏知道,在那些胡人眼里,他們三個就是普通的百姓,跑了就跑了,根本不值得去追。欒安早就覺得快凍僵了,知道自己安全了以后,立刻接過邱敏手中的活計,利落地將火生了起來。
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三人疲憊不堪的臉上,欒安靠在樹上休息了一會,肚皮發出咕咕的轟鳴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邱敏:“跑了這么久,我都快餓死了,秋敏,你還有吃的嗎?”
他這么一問,沐澤也跟著向邱敏看去,他其實也早餓了,只是不好意說。
食物早在中午的時候就吃完了,原想著過了河,到金城縣可以補充,現在計劃也落了空。不過以前的秋敏喜歡吃甜食,逃出皇宮的時候,她的口袋里還放著糖。邱敏有些不舍地拿出一個油紙包,欒安立刻伸長了脖子看著,只見那層層油紙中間,靜靜地躺著兩塊兩指寬、一指長的桂花松子糖。
邱敏給了欒安一塊,另一塊她分給了沐澤。他們三人中,欒安是重要的勞力,一路上逃跑都靠欒安,所以欒安得保持體力。而沐澤是孩子,身上還帶著傷,她不忍心讓他餓著。
沐澤看邱敏把兩塊糖給了他和欒安,自己一點沒留,便將自己的糖掰下半塊給邱敏。欒安看他一個小孩都這么講義氣,他怎么還好意再吃獨食,便也掰了一半給邱敏。
邱敏看著他們的舉動,覺得心中一暖,又將欒安給自己的那半塊,再掰成兩半,一人一塊分別塞進欒安和沐澤的嘴里,道:“我是小女子,吃的少,你們兩個大丈夫多吃些。”說著拿著手上的半塊松子糖,慢慢地啃起來。
欒安是個太監,沐澤還是孩童,被邱敏冠以“大丈夫”三個字,兩人都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另一方面對邱敏高看自己又都覺得很受用。這么一番推讓,原本不怎么熟悉的三人忽然間親近了不少。
夜里寒涼,為了御寒,三人相依在一起烤火。沐澤年紀最小,邱敏和欒安難免對他多照顧些,一左一右將沐澤包圍在中間,給他擋風。沐澤抬頭看看邱敏,又看看欒安,面無表情地低下了頭。
邱敏覺得沐澤這個孩子實在太過沉默,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臉上點點,開玩笑道:“你怎么總是跟木頭一樣僵著一張臉啊,就不能有點表情么?我看你以后干脆改名叫木頭好了!”
欒安聞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秋敏居然敢拿皇室的姓開玩笑!
沐澤似乎也被嚇到了,伸手摸著被戳過的部位,看邱敏的眼神有些呆愣。
邱敏見這兩人的反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不就是個姓氏么,開個玩笑怎么了,她小時候還常常被人叫做蚯蚓呢。這大約就是現代人跟古人的代溝吧,一點幽默感也沒有!邱敏默默吐槽兩句,轉了話題:“對了,殿下,你怎么知道如果有大批人馬入山,會驚飛林中的飛鳥?你以前出過宮么?”她覺得從小在宮里長大的皇子,應該不懂這些野外常識。
沐澤回過神,簡單地回道:“曾經出過一次宮。去年父皇帶我參加秋狩,隊伍入山后,我見山中的飛鳥一直在空中徘徊,不敢落回林中,所以印象深刻。”
邱敏恍然,她在電視上看過皇家出巡的場面,只覺得浩浩蕩蕩十分壯觀,不知道現實中的皇家出巡是怎么樣的,于是便纏著沐澤給她說一說。
沐澤因為不受寵,從沒擺過皇子的架子,相反,他還特別乖順。若是無人問話,他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生怕自己添麻煩惹人厭煩,若是有人問話,他必定乖乖回答,顯得極是聽話。因為他知道,無依無靠的他,若是再得罪掌管他生活用度的宮人,他的日子只會過得更加艱難。
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看周圍人的臉色生活,如今邱敏問起,即使那段回憶他并不想說,他還是老實地回答:“我一直跟在隊伍后方,不曾見過前邊的風光,只記得他們打了許多獵物,每天不斷地有新的獵物被送到后方來烹煮,營帳里每日都是濃濃的肉味……”
邱敏一陣默然。沐澤好歹是個皇子,可聽他所說,秋狩的時候他一直和處理獵物的雜役太監們住在一起,就算她不是古代社會土生土長的人,她也知道“君子遠庖廚”,廚房這種殺雞宰魚,血腥四濺的地方一向是下人進的,何曾見過身份尊貴的公子哥進入過?可皇帝卻讓自己的長子和一堆待宰的獵物呆在一起,這未免也太……過了。
沐澤見邱敏沉默,還以為她嫌自己說的故事不好聽,想到邱敏給自己說了那么好聽的故事,他總要回報一二吧?于是又絞盡腦汁想秋狩上有什么有趣的事:“后來,父皇讓我到前邊參加宴會。我見了好多文武大臣,席間大家在御前獻藝,文官賦詩,武官比武。其中詩作以吏部賈尚書的《秋日》最佳,武藝則是崔將軍獨占魁首。”
沐澤又細細說了宴席上文武大臣們的各自特征、絕活,邱敏暗暗吃驚,因為聽沐澤說,他是第一次被皇帝帶到眾人面前露臉,那些官員他都是初見,但他居然能記下所有人的名字,面貌特征,甚至完整的復述出那些人當日所說的話,光憑這一份記憶力和觀察力,稱他是神童也不為過。
“最后,皇弟將自己獵到的山雞獻給父皇,又做一首七步詩,贏得滿堂喝彩。”沐澤沒有察覺到邱敏的震驚,只是完整地將當日場景描述了出來。
邱敏才不信比沐澤還小了一歲的皇次子能七步成詩,天才如曹植,作七步詩的時候也都二十幾歲了。想必是底下的人事先作好詩,等到御前獻藝的時候再讓皇次子背出來,反正也不過是為了博帝王一樂,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會真的去揭穿?
她聽沐澤說了許多人的才藝,卻唯獨沒說自己,忍不住問道:“那你呢,你表演了什么?”
沐澤的神情頓時一窒。
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說道:“我不曾讀過詩書,也不曾學過武藝,在場中站了一刻鐘后,父皇批我不堪大用四字。”
邱敏聽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沐澤雖然說得簡單,但她也能想象得出,一個已經知事的孩子,突然被拉到數百人面前公然出丑,是一件多么難堪又難以啟齒的事。皇帝帶沐澤去秋狩,無非就是想告訴文武百官,他的皇長子文不成,武不就,這樣的人怎么能立為太子?
可他如此煞費苦心為皇次子鋪路,卻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孩子的心情?來到這個世上本非他所愿,皇家這灘渾水當中,他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邱敏輕聲問道:“殿下,皇上這么說,你不生氣嗎?”明明是皇帝這個做爹的,故意什么都不讓沐澤學習,卻反過來罵沐澤不堪大用,這不是顛倒黑白么?
沐澤聞言一呆:邱敏這是,在替他不平?
一朵烏云慢慢地飄過,將月華掩蓋,夜色變得更加濃稠,好似被一種名叫回憶的墨汁抹黑,帶著化不開的壓抑和沉重。他沉默地注視著篝火,不明白邱敏為什么要替他感到不平。這么多年來,沒有誰替他不平過,大家都覺得皇帝這么做理所當然,他被責難、被冷漠對待,都是應該的,誰叫他占了皇長子的名頭?
就連母妃也常常對他說:“要聽父皇的話,不要不平,不要違逆,不要因為嫉妒而跟皇弟相爭,要認命。等你長大了,就可以離開皇宮到你的封地去。”
他聽母妃的話認命了,然而他還沒等到自己長大就被迫離開皇宮,他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活著去自己的封地。可意氣早在暗里的光陰中一點一滴地磨去,悄無聲息,等到發覺的時候,世事已塵埃落定。
半晌,他才地消沉地回答邱敏:“生氣,又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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