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華林園一片燥熱，蟬鳴直吵得皇帝心煩意亂。兩名宦使跟在身后打扇，須臾不停，皇帝也不覺得涼快到哪兒去。

　　“初夏就熱成這樣，日后宮里還怎么待？”皇帝皺著眉穿過長廊，想要脫離這座太后籠罩下的宮廷，心思活泛道，“回頭去避暑行宮住一陣子，你們去不去？”

　　話音落下，沒聽見斷水的應答，皇帝奇怪地扭頭瞥他一眼，道：“朕問你話。”

　　斷水委屈道：“帝君方才有旨，不準奴婢再說話。如果帝君準許奴婢回答，那奴婢當然想去。”

　　皇帝道：“你就這點出息了。朕每次讓你不要說話，你哪次忍住過一個時辰？”

　　斷水憤憤不平道：“帝君這是存心難為奴婢。就跟讓師哥滔滔不絕地講話一樣，帝君且看他能不能一直講一個時辰？”

　　卻邪難得開口接茬：“帝君有旨，自然遵命。”

　　“師哥！”斷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

　　皇帝終于一掃心底陰郁，大笑道：“看看卻邪，再看看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沒想到師哥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奴婢對師哥的敬重已死了心了。”斷水佯裝很是難過地感慨。

　　轉眼到了金碧輝煌的丹陛下。陳長安親自出門來迎他們進去，殿中擺了多盆冰塊，涼氣自鏤空的忍冬銅爐中飄出來，氣溫一下子降下去。

　　有兩個宦使不由得打了個顫。

　　太后穿一身湛藍的涼緞長裙，輕輕坐在軟椅上，風姿綽約。她早在明光宮中等著皇帝，見皇帝一來，便賜了座，忙叫端茶、遞帕子。

　　“看皇帝熱得這一頭汗，你們差事怎么當的？”太后心疼皇帝，掃一眼卻邪、斷水二人，將微涼的目光停在隨行宦使身上。

　　皇帝接過帕子潦草地擦一擦，扔在一旁，道：“這倒不關他們的事。天熱，要出門自然不能涼快，他們也沒轍。”

　　太后笑道：“那這是哀家的不是了。晌午還叫皇帝過來。”

　　“太后什么時候叫朕過來，都是應當的。朕也樂意過來——不過這天確實熱。朕過幾日要去避暑行宮住一陣，太后去不去呢？”皇帝微笑道。

　　“哀家這里不覺得熱，年紀又大了，不太想走動，你們年輕人去就好。”

　　太后哪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只是即使離開宮廷，除了一時見不到面，也未必就逃離自己的籠罩了。不過太后并不想惹人嫌，只笑問道：“剛聽說皇帝在宣政殿發了氣，讓禮部尚書回府待著，不準上朝。他又怎么惹你了？”

　　皇帝道：“他煩得很，自恃輔政大臣，動不動就以死相逼。朕拿他實在難辦，索性不見了，晾一晾，他自己收斂了再說。”

　　“兩朝元老，是不能放而任之。”太后點點頭，目光微冷，很快道，“皇帝方才想必已經知道穆侯與楚王孫被殺一事了？朝天子的途中被殺，這是要緊的大案。”

　　皇帝暗暗握緊拳頭，不太自然道：“是，朕也有心查個水落石出。只是諸侯朝天子大典在即，各司衙門越忙越容易出錯。不如等這事完了，再派人細查不遲。”

　　太后笑了，擺手道：“怎么不遲？說你年紀小，皇帝還不服氣。大典少說還有半個月，等過完了，又過去一二個月。此事撂在一旁不管，且不說皇帝的威嚴在諸侯心中大打折扣，就是日后查起來，線索都被有心人抹干凈了，怎么辦？難度又大大增加。要緊事就要立即去辦，哀家看，皇帝今日就最好擬定欽差，前往黃河一帶細查。”

　　“謝太后教誨，朕又學到了一手。”皇帝咬牙，看了看卻邪和斷水。

　　卻邪波瀾不驚道：“太后，奴婢聽說純姜郡主與刺客交過手。是否待郡主入京詢問一番，才好派人徹查。現在一頭霧水，派人也只是打草驚蛇。”

　　“你說得不錯。那些人敢膽大包天刺殺侯爺、王孫，想必帝京中也有眼線，時刻盯著皇帝的動作呢。冒然出手，的確打草驚蛇。”太后道，“不如哀家先命千牛衛暗查，皇帝這邊等郡主入京后細問。屆時兩處線索匯合，再派欽差追查，想必緝拿兇手不費吹灰之力。也能讓諸侯看看朝廷辦案的能力。”

　　太后似乎是聽不出皇帝一味拖延，想要草草了事的心思，一心一意為追查真兇著想。

　　卻邪與斷水對視一眼：看她迫不及待想要派出千牛衛，想必不是她動的手——看來又是秦侯了。這些年來，千牛衛的辦案能力有目共睹，恐怕要查出確鑿證據也不過十日的事，正好還來得及趕上諸侯大典。有太后推波助瀾，到時候皇帝不對諸侯發難都不行。

　　皇帝也想到了這一層，頓時怒從心起，新仇舊怨一股腦涌出來，無法再忍。

　　“太后不必費心了。這事朕想著派身邊的人去歷練歷練，省得個個都不成氣候。”皇帝下定決心，勉強笑道，“若辦不好，再來求太后的千牛衛幫忙。”

　　太后饒有興致地笑道：“哦，那皇帝想讓誰去歷練啊？”

　　“就是卻邪、斷水二人。”

　　皇帝被逼無奈，又忍不過才臨時起意，事先沒有向卻邪、斷水透露過半點風聲。此時當堂宣布，卻邪和斷水心中吃了一驚，面上卻仍不動聲色，仿佛早有準備似地平靜，恭恭敬敬領命道：“是，奴婢二人定不負帝君期望。”

　　“皇帝把他們師兄弟都派出去了，身邊沒個用得習慣的人怎么行？不然，哀家讓雪衣過去伺候幾天。這孩子冰雪聰明，辦起事來很是穩妥。”太后意味深長地打量二人片刻，冰涼的笑容下自有計較。

　　皇帝一聽陳雪衣的名字，勉強的笑容也一沉，面無表情道：“難道朕離了他們還不行了？陳雪衣既然深得太后喜愛，那就留在明光宮替朕逗太后開心。”

　　太后隨隨便便道：“也好，按皇帝的意思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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