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詞來到冷宮外，一亮碧綠竹節腰牌，上面刻了她的名字與職位，用朱砂染得猩紅。

　　禁衛看過，拱手放她與二名女史進去。

　　她入門四下觀察，見到背影挺直地立在樹下的陳雪衣不由一怔。很快寧詞收斂犀利的眸色，上前道：“陳常侍也在？我以為你忙完了。看常侍的神色，莫非從昨夜到眼下晌午一直在這兒？”

　　陳雪衣面龐微有倦色，不很明顯，但在寧詞這些人的眼下無所遁形。陳雪衣不覺奇怪，偏頭見到氣色也不太好的寧詞，輕輕笑了起來：“我倒沒什么，補一覺又是精神抖擻。寧典籍昨夜莫非睡得不好？氣色比我還憔悴兩分。”

　　“是啊，睡得不踏實。”寧詞淡淡地低眉答話，目光已盯著被風吹開的掩尸布下，表情猙獰驚恐的蒼白尸體。

　　陳雪衣頓了頓，似記起來什么，嘆氣道：“還是怕打雷么？”

　　寧詞奇怪地看一看他，很快釋然，笑著點頭道：“你都知道的。”

　　陳雪衣仔細端詳一陣她細絹未遮的精致的眉眼，仿佛當年情形還如昨日一般清晰可見，只是這漆黑得觸目驚心的眉睫，再也不似當初爛漫無邪。因不可抗拒的苦難，她的風致已沾染權術陰謀。然而她一如往昔地動人，眸光深幽如星空漩渦般遙遠，反比曾經的明凈清澈更神秘。

　　他不禁低聲道：“日后雨夜再有驚雷，我便來跟你下棋。”

　　“你若被人發現怎么辦？”寧詞對這近乎膽大妄為的行事竟未覺絲毫不妥。

　　“沒有人會亂說話。”陳雪衣笑一笑，自信的口吻使寧詞想到他如今的身份與權勢。這宮里除了太后、皇帝、他師父陳長安，又有誰可以輕易動他分毫？宮人即使知道了，也會忙不迭投鼠忌器。

　　寧詞不禁苦笑一聲，道：“唉，陳常侍威風八面，可憐我剛在御前失寵。”

　　“你？”陳雪衣詫異道：“怎么回事？”

　　寧詞摩挲自己的手指，沉靜道：“我自己也還不知道，一切等晚些斷水來替我解惑，希望不是太糟糕。”

　　這時千牛衛已勘察完畢，陳雪衣點了點頭，安慰她道：“別把事情想得太壞，但可以做最壞的打算。”

　　寧詞跟著他往冷宮大殿里去。

　　千牛衛在稟報勘察情況，她注意聽著，目光在大殿四周掃來掃去。這座冷宮陰森得過分，初夏晌午時分，她在殿中還感到一陣幽幽的寒氣直往衣裳里鉆。殿中除了明顯的霉氣，隱約有一股特別的味道。

　　像是什么腐朽腥氣又混著花香一樣。

　　絕不只是宮女灑下的血腥氣，沒這腥氣臭。

　　但宮里宮外都沒有發現什么蹊蹺，庭院里倒是種了幾株黃杜鵑，已經開花了。寧詞出去試了試，不是這個香氣。

　　據千牛衛稟報，宮中一應器物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四周除了兩名宮女，以及夜半發現尸體的宮人外，也沒有別人的腳印。

　　寧詞微微皺眉，昨夜雨大，有別人來過這宮里，絕對不可能不在四周留下腳印。可是確然沒有，她在進入冷宮之前，已一路留意過。

　　怎樣才能殺死殿門口的宮女，卻又不在四周留下絲毫腳印呢？

　　除非兇手根本不穿鞋，并且住在這座冷宮中。

　　寧詞隨意問道：“發現尸體的那名宮人問過話了么？”

　　“問過。”陳雪衣頓一頓，明白她的意思，道，“那人是這二名宮女的同舍，都是新入宮的，眼見半夜未歸，大雨傾盆，才出來找，結果在這兒見到了。那人嚇得渾身發抖，神智已不太正常。應當不是她。”

　　寧詞點頭，想一想，又道：“一間房住了四個宮女，還有一個怎么沒跟著一起出來？”

　　“那個宮女也才回去，累了吧。”陳雪衣道，“你看兇手的目的像是什么？”

　　寧詞揣摩一番，搖頭道：“看不出來。宮中私怨殺人，不是這個殺法，也沒有這么顯眼的。倒像是有意造成恐慌，裝神弄鬼，或是被這宮女二人發現了什么隱秘，以致殺人滅口。不過聽說這座冷宮以前就有這樣的事？”

　　陳雪衣嘆了一口氣，點頭道：“不錯，去年十一月也有一名宮女死在這殿里。再往前，五月也死過兩個。”

　　“這座冷宮原本是哪個妃子住過的？”

　　“先帝的湘美人。”陳雪衣忽然回頭，眸光微痛地凝視她，道，“她自盡于五年前的一個雨夜。自那以后，這座宮殿就荒廢了，依稀開始傳出一些不好的流言。”

　　寧詞沉默片刻，極力平靜地點頭道：“嗯，第一次死人是什么時候？傷口一樣么？”

　　“三年前，查了一陣，沒有結果，傷口倒也差不太多。太后和帝君覺得這樣的事傳出去有損皇家體面，尤其又是這座宮殿，容易引起恐慌，便沒有再追究了。”

　　“三年前就有人死，并且傷口一樣，這應當是一人所為——或者是同一方人。這些人至少三年前已在宮中，熟知這些隱秘的傳聞，才以此掩蓋惡行。應當不會是無意識的野獸之類殺人吧，老虎？”寧詞似笑非笑地看向陳雪衣。

　　陳雪衣也對自己隨口所言感到好笑，道：“一時情急，不得不堵住宮人的嘴。若任由他們胡亂揣測，宮里怕是要翻了天了。”

　　“沒有腳印很難辦。”寧詞點點頭，道，“一點兒線索也沒有，無從查起，也是難為你。”

　　陳雪衣看看天色，命令千牛衛將宮殿封起來，不準人隨意進出。自己同寧詞出門去，道：“倒也不是沒有線索，我覺得這座宮殿里的氣味有些特別。只是一時恍惚，想不出是什么，等回頭稟了太后、帝君，再仔細看看。現在我要去明光宮復命，你回院子去休息吧。”

　　寧詞笑道：“好，你自己保重身體。”

　　她出了冷宮大門，一路回到院中。沐浴時發現胸口被砸的那處破了個口，流了一丁點兒血，已經凝固了，四周烏紫的一片。她嘆氣，伺候人真是難做，她自認已足夠小心謹慎，還是躲不過去。

　　不過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她也只好破釜沉舟，堅持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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