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一眾人還從沒見皇帝發過這么大的火，忙不迭跪下去，連呼息怒。

　　但皇帝反倒更生氣了，道：“息怒個什么息怒？你們也是放肆得一發不可收拾了。折子朕都看完了，還不去叫幾位大臣來議政？”

　　卻邪應聲，不見喜慍，出殿時問道：“來紫宸殿議？”

　　皇帝見卻邪十分沉著穩重，才深深吐了口氣，擺手道：“宣政殿。”

　　卻邪點一點頭，快步出來。

　　下丹陛時忽見寧詞跪在太陽底下，削瘦的身形在寬大的衣袍中微微發顫。他停了停步，不知是否知道她的病因，只是面無異色從她身邊經過，道，“你走吧。”

　　寧詞看了看他，在那雙波瀾不驚的冰冷眼眸中，她看到搖搖欲墜的自己。

　　“不用。”

　　卻邪提醒道：“你現在見他是火上澆油。”

　　寧詞彎眉笑了一聲，問道：“為什么？”

　　卻邪瞥她一眼，閉口不言，疾步走遠了。

　　不一會兒，皇帝也負手出來，身后跟著大批宮人，站在丹陛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諷刺道：“剛才還起不來，現在就好了，是吃了什么寶藥？”

　　“為帝君分憂，奴婢職責所在，爬也要爬起來。”

　　聽寧詞又說這種套話，皇帝終于忍無可忍，怒氣沖沖地下來，一手奪過斷水手里的折子，劈頭蓋臉砸了她一身：“你還知道你的職責，那不早見你爬起來，日上三竿才來，怕是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一個奴婢，朕用得著你來替朕分憂？”

　　折子的棱角狠狠打在她胸口，痛得她渾身一抖，原本的悶熱都化作冷汗沉沉而下，幾縷耳發濕得貼在臉上。

　　寧詞深深地望了皇帝一眼，眉睫顫動，似無話可說。她只看了一眼，驚鴻如光的一眼，又低下頭靜靜道：“帝君息怒，奴婢知罪。”

　　皇帝呆了一呆，看她額上汗水直淌，說話的聲音也發顫，心知自己是下手太狠，傷到了她哪里。

　　“你起來回話。”皇帝咬牙切齒地盯著她，“罪在哪兒？”

　　寧詞起身道：“不該無故懈怠，日后奴婢不敢。”

　　皇帝冷笑一聲，掃了一眼滿地的折子，道：“你回院子吧，這里不用你伺候了。”

　　說完他大步朝宣政殿方向去了。

　　斷水命小宦使拾起折子，悻悻地看了看寧詞，欲言又止，只能草草說道：“先回去歇一歇，晚些我過來跟你說。”

　　寧詞微笑著點頭道：“好。”

　　斷水拍拍她肩膀，一溜煙跟在皇帝后面。

　　寧詞慢吞吞地拍了拍塵埃，轉身回院子，好似并不因為御前失寵而惶恐。二名跪在三丈外的女史早熱得大汗淋漓，又因皇帝的怒氣而嚇得后背都濕透了，此時穿過宮墻夾道，風一吹，冷浸浸的粘人。

　　前方月洞門下，有三四個宮女端著衣物，迎面而來，低聲議論道：“那兩個新入宮的宮女，不知道禁忌，經過那座冷宮門前，聽里面好似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戲，便好奇了，推門進去。沒一炷香功夫，七竅流血，死在門口。”

　　“哎，我看到了尸體，雙眼瞪得好大，怪嚇人的。脖子上還有兩個小洞，他們說是老虎咬的。”

　　有名宮女心底發怵，勉強笑道：“宮里還有老虎呢？”

　　“你說呢？當然不是老虎，那座冷宮不干凈，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寧詞心想，怪不得昨夜陳雪衣走得很急，原來是因為宮中出了這種事。

　　太液池冷宮門外圍了一圈禁衛，過路的宮人宦使都拉長脖子去張望一眼，又匆匆低頭走開，假裝沒有這回事。

　　陳雪衣命千牛衛的人仔細勘查冷宮各個角落，自己卻并不回院子等著，一直立在古樹下靜候。

　　跟在他身后的小萬子半夢半醒，靠著樹干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

　　自從昨晚半夜驚起，直到現在，小萬子除了早上回院子放了宮燈和傘，順便收了洗凈的公服，再趕來這冷宮外，便沒挪過步子，沒合過眼，也沒用飯。

　　他已經困得任何姿勢都能睡著，連腹中饑餓也全然不顧。但只要一想到師父陳雪衣比他起得早，這一夜又對宮人問話、檢查宮女尸體、撫慰宮人的惶恐，壓下流言、搜查冷宮，處理這些勞心費神的事，也沒堅持不住，小萬子便不好意思提回院子休息的話，省得給師父丟臉。

　　陳雪衣微微皺眉，凝視冷宮殿門，若有所思地自語道：“殺宮女，究竟目的何在……”突然，他眸光一閃，道，“小萬子，你嗅到這空氣中有什么氣味沒有？”

　　說完好一會兒沒聽見小萬子答話。陳雪衣回頭，卻見他上眼皮正跟下眼皮掐架，想必是什么也沒聽見。

　　陳雪衣覺得好笑，拍醒小萬子道：“這里差不多了，你先回院子休息，我稟了太后、帝君就回來。”

　　“真的！那既然已經忙完，小萬子還是等著師父一起的好。半宿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小萬子茫然地醒來，聞言不禁喜形于色。

　　陳雪衣平靜道：“用不著。你困得厲害，要是不小心沖撞了主子，反倒不好。”

　　小萬子暗暗想了想，覺得師父的話很有道理，便不敢逞強，應聲疾步回院子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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